第一章 陳季川【新書上傳!】
大楚開國400年,宣德6年。
天降流火、地陷山崩。
群魔亂舞。
匪患四起。
偌大上國一夜之間支離破碎。
同年。
始安郡永豐縣城被賊人攻陷。
城頭改換大王旗。
原永豐縣縣衙官員、衙役,悉數被打入大牢,至親連坐。
彈指,六年。
……
灰濛濛不見天日。
霧靄靄凄寒濕冷。
黑沉沉大地延綿起伏,一個個穿著破棉襖的礦工,如同螞蟻一般,手拿鐵鎬,叮叮噹噹開採礦石。
這種被稱作『厭鐵』的礦石呈現黑褐色,硬度極高,但韌性一般。
用鐵鎬重重一敲,碎成一塊塊拳頭大小,從中滲出少許類似油脂一樣的黑色液體,散發腥臭氣味。
「呼~」
「呼~」
「呼~」
陳季川手持鐵鎬,氣喘如牛。
每一下都要用出全身氣力。
碎塊打在身上,打在露出小半截胳膊的破舊棉襖上。濺起腥臭的厭鐵油脂,早就沾滿,臭不可聞。
日復一日的勞作,整日與厭鐵礦、與這些氣味接觸,已經習以為常。
時而敲鑿。
時而歇息。
足足半天功夫,才勉強敲下小半竹筐,但就是這小半筐,也有上百斤。
幹了半天重活。
手臂酸痛。
腰間酸軟。
陳季川剩下的力氣也只能背動百十來斤。
背起竹筐。
沉甸甸的,令他不得不彎著腰,佝僂著身子。
沉重的礦工生涯,令年僅十八歲的陳季川顯得滄桑,看上去只怕比前世三十多的中年還要老上幾分。
每日霧氣稍淡,陳季川就要出工。
待到霧氣濃郁,凄寒難忍,才能回去。
日復一日。
年復一年。
從十二歲開始,足足六年,將陳季川的身子摧殘的不成樣子。不僅是積勞成疾,更多的還是因為這如同地獄般的環境——
霧氣朦朧,濕氣太重。
每到夜間,身上各處關節都在隱隱作痛,令人難入睡。
照這樣下去。
不用幾年,整個人就要徹底廢了。哪怕日後能回到正常世界,也要終年病痛纏身。
就這還是輕了。
要是都跟剛進來的那年一樣,將他們不當人,讓他們往死里開採這些礦石,陳季川都活不到今日。
這處私下裡被礦工們稱為『黑獄』的地方,六年來不知埋葬了多少枯骨。
陳季川的父親、二叔、三叔、大哥、二哥、三哥.....
全都或累死或病死在這裡。
六年後。
『黑獄』也改換了好幾任主人,任務清減不少,死亡率降下來。
陳季川跟弟弟陳少河這才能僥倖活下來。
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
……
「老五。」
陳季川看了眼身旁埋頭苦幹的陳少河。
「四哥等會,就快好了。」陳少河哼哧賣力,喘著粗氣。
叮叮噹噹當。
揮舞鐵鎬,頭也不抬,干起活來頗為熟稔。跟四哥陳季川說著話,雖然有些疲累,但語調輕快,顯然未曾麻木。
陳季川看著比他小了兩歲,跟他一樣顯得老相,但實際上才僅十六歲的老五陳少河,總會不時想起六年前。
當年。
他們一家還在始安郡永豐縣。
父親、二叔、三叔都在衙門當差,雖然只是吏胥,但根基深厚,與縣中大戶、土豪都有密切往來。
算是地頭蛇。
陳家不是善茬。
在衙門那個臭不可聞的糞缸里,連只老鼠都是黑了心的,絕無半片白羽。
陳家也是一樣,如大多數衙役、官差,缺德事沒少干。
陳季川重生而來,雖有宿慧,但人微言輕,年紀尚小,根本無法阻止、改變。
本想著長成之後,另謀出路。
怎料到才剛剛十二歲,偌大的楚國說倒就倒,他所在的永豐縣也被賊人攻陷。
衙門官員、衙役,悉數被打入大牢。
連帶著他們這些至親也要連坐。
於是。
年僅十二歲的陳季川,還沒來得及大展宏圖,就鋃鐺入獄。緊接著,又被發配到『黑獄』中,從此暗無天日。
但他畢竟活過一生。
前世事業美滿,身家頗豐。即便不算他車禍身亡的大筆賠償金、保險,單單在北上廣的十八套房產,就足夠贍養父母終老。
剛剛重生。
陳季川還有些擔心,一想到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心中就一陣陣抽搐。
但十八年過去。
什麼都衝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死後重活的竊喜。
哪怕眼下如此不幸,但至少是第二次生命,不知多少富豪、權貴無法想象的際遇。更別說,他十二歲之前,家中優渥,在永豐縣更是無人敢惹,小霸王般的存在。
陳季川知足。
但是。
弟弟陳少河,如今才十六歲。擱在前世,初中剛剛畢業,卻已經在『黑獄』里過了六年。眼睜睜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去,人生灰暗到了極致。
「一人作惡。」
「全家受難。」
這若是擱在其他人身上,放在前世,陳季川這個三觀不算正、『嫉惡如仇』的大齡憤青只會拍手稱快,叫好不迭。
但放在自家身上,這滋味——
「四哥。」
陳少河不知四哥在想什麼,他敲下最後一塊礦石丟進竹筐,一下子沒站起來,仰頭往陳季川看去。
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力氣終究不如陳季川。
「來。」
陳季川回神,兩手扶著竹筐往上薅,陳少河借力,這才站起來。
兄弟兩個一道。
陳少河在前,陳季川在後,手上幫忙托著老五的竹筐,往監工處走去。
一路上。
不止陳季川,不止陳少河。
還有其他礦工。
或是單獨背著竹筐,或是挑著擔子,或是兩人合力抬著。
「四郎。」
「小五。」
不少相熟的礦工見著兄弟倆,也都笑著打招呼。
同為礦工。
一樣的腥臭,一樣的灰撲撲。
誰也別嫌棄誰。
「王叔。」
「趙哥。」
陳季川也一一笑應著。
『黑獄』的日子苦則苦矣,但這些年下來,大多數礦工也已經習慣。
日子還要過。
總不能整天苦哈哈的。
而且。
這『黑獄』外頭的大人們還給了希望——
只要做滿十年。
且每旬的考績不能低於兩千斤。
就能放出黑獄。
十年不短。
但總也是個奔頭。
如陳季川、陳少河這些第一批進來的礦工,這奔頭更是肉眼可見。
也因此。
現在多數礦工都期盼著『黑獄』千萬別再換主了,否則來了新『大人』們,也不知這個規矩還奏不奏效。
可笑的是——
陳季川也是這樣想的。
……
監工處在北區礦倉。
陳季川跟陳少河忙碌一整天,來回兩趟,各自背了兩百一十斤礦石,算是完成今天的任務。多出十斤的零頭,積少成多,不論是用來休息還是跟礦監衙門兌換糧食蔬菜油鹽葷腥,都是極好的。
拿到竹籌。
兄弟倆往回趕,路上還討論著剛才監工大人的話。
「四哥。」
「這礦場還有的采,怎麼好端端的讓我們換到其他礦山?」
陳少河有些奇怪。
他們眼下所在的這處礦山,多是露天礦,開採容易,而且也沒有諸如礦洞塌陷的危險,算是好活。
這要是換到其他礦山,可不見得安全。
陳季川也覺得古怪。
監工沒跟他們解釋,只是讓他們這些十九號礦山北區的礦工,明日一早集合,一起去新礦山。
「可能是有新人進來,給他們讓位置。」
陳季川想不到其他可能。
這『黑獄』中,多是那種腥臭無比的『厭鐵礦』,聽以前進來的新人說,這『厭鐵礦』可以煉出『厭鐵』,雖然過剛易折,但是用來打造箭頭、槍頭卻是極佳。
黑獄中。
除了厭鐵礦,還沒見過正常的鐵礦、銀礦、金礦——
也許有其他礦種。
但陳季川沒見過,又或是『黑獄』外頭那些大人們沒想著開採。
所以。
換礦種的可能性不大。
這樣的話。
調換礦山,大概率就是給新人騰位置。
六年來。
陳季川雖在『黑獄』中,不清楚外頭變化,但也知道混亂還在延續,秩序尚未完全恢復,常年都有大戰。每一次戰起,總有戰俘,其中不少被貶入『黑獄』服苦役。
露天礦場容易開採。
新人剛進來,大多都是開採露天礦。容易適應,免得死傷太多。
「新人?」
「該不會是黑獄又要換主吧?」
陳少河一個咯噔,有些擔心的看著四哥。
「擔心這些沒用。」
陳季川搖搖頭,看向有些彎腰駝背、略顯老相的陳少河:「回去收拾東西。記住了,明天不管換到什麼礦山、發生什麼事情,都別冒頭。」
「我知道。」
「出頭的椽子先爛。」
陳少河點頭應聲,之後又沖四哥擠眉弄眼,鬼祟道:「有命才有前途嘛。」
陳季川一見,頓時笑了。
老五生在黑了心的吏胥家中,又在凄寒絕望的『黑獄』中長成,至親一個個故去。若是放任自流,心底必定陰暗,對人生也註定絕望。
幸好。
陳季川前世看過不少仙俠、玄幻,這些年孜孜不倦說給陳少河聽。
在一個個玄奇故事裡,夾雜無數『私貨』——
導人向善,塑造三觀。
又特意將主角描述成土生土長、苦難出身,但堅韌不拔,最終機緣現、時運至,一飛衝天。
其中多得是二三十才嶄露頭角的主角。
甚至不乏七老八十的存在。
這是為了給『機緣』、『時運』足夠多的時間,讓陳少河不管到了什麼年紀,都不至於絕望。
事實證明。
效果顯著。
哪怕在『黑獄』中,陳少河心中也始終存了希望,夢想著跟故事中的主角一般,歷經苦難之後大放異彩。
將這些苦難當做磨鍊。
甚至。
不僅僅是陳少河。
這些虛構的故事也在激勵著陳季川,對陳季川的幫助,不比陳少河差了。
陳少河勝在接觸的事物少,容易被忽悠、容易被塑造、容易被激勵。
而陳季川——
則是因為自身本就是『穿越重生』的。
「不死總會出頭。」
「活著就是希望!」
陳季川像是激勵陳少河,又像是告誡自己,強自站直,漆黑眼中放出光彩:「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
第二天一早。
霧氣稍散。
陳季川跟陳少河收拾好家當,往北區礦監衙門趕去。
說是『家當』,實際上只有兩床棉被,是用父親他們身上的棉襖拆來縫補而成。
這也是兄弟倆最珍貴的財產。
除此之外。
還有竹筐、鐵鎬、鐵鍋、碗筷等極少數的必需品。
至於糧食——
『黑獄』外頭每旬會送一批陳米、油鹽進來,還有蔬菜甚至葷腥。
陳米油鹽有配給。
但蔬菜、葷腥卻不白給。
每旬超出兩千斤部分的礦石,合計『工錢』,可以用來採買蔬菜、葷腥,雖然不成比例,能買到的極少,可對於『黑獄』主人來說,卻能多得許多礦石。
是個大好買賣。
激勵式的勞作可比單純強制性的勞作有效率的多。
這個賬不難算。
陳季川跟陳少河年紀小力氣小,每日累死累活,一旬下來也就勉強完成任務額度罷了。
很少有富餘。
即便有。
也要留著給頭疼腦熱的時候備用。
因此手上餘糧不多,蔬菜沒有,只有兩條鹹魚,算是難得的美味,被陳少河用洗乾淨的破布包著,藏在裝陳米的口袋裡。
兩人緊抱著棉被,背後竹筐丁零噹啷亂響。
趕到的時候。
北區礦工已經來了小半。
這個時間趕到,人不多不少,很不起眼。
北區共有十個分區。
陳季川跟陳少河在北二區,找准自家分區的熟人,排成隊列站好,就原地等著人齊,等礦監大人們過來。
場中沒人說話。
這些礦工彼此之間大多都是熟人,要聊天什麼時候都行,沒必要在這個時候說些閑話。
陳季川抱著棉被背著籮筐。
也不說話。
等到北區礦工到齊,這處兩年前被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平整出來的『礦監署理衙門』前的空地上,已經站的滿滿當當。
一共五十列。
共計五百人。
第十九礦山有東西南北四區,足有兩千礦工。
當然。
這是滿額的情況。
黑獄礦工這兩年雖然死的少了些,但每月依舊有人離世,一般很少及時補充進來,所以每一處礦監也很少有滿員的時候。
陳季川靜靜等著。
人齊之後。
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總算有人來了。
人群先是一陣騷動,轉瞬就安靜下來。陳季川努力直起身子去看,看到從礦監衙門裡走出十來個著黑甲、持兵刃的甲士,心裡一緊。
這些甲士就是『黑獄』的武力。
鎮壓近萬礦工。
前兩年曾有新入黑獄的礦工蠱惑數百人衝擊礦監,就被這些黑甲殺的一個不留。那一役,也不過就是出動了二十名黑甲罷了。
「黑甲。」
「什麼事值得黑甲出動?」
陳季川暗自疑惑,心底警惕起來。
黑甲的威名。
不止陳季川一個人知道。
這從黑甲一出,場上連更細微的聲音都沒有了,就可以看出來。
陳少河站在陳季川前面位置,看一眼黑甲,又馬上低下頭來,牢牢記著四哥叮囑:「不要讓人看到你眼裡的光。」
心裡默念著。
低下頭。
在黑甲之後,又魚貫出來幾個著長袍的人物。這是礦監官員,為首的那個陳季川不認識,但站在稍後的那個中年,陳季川知道,是北區礦署典署『馮墨』。在他身後,還有北區的署丞、錄事,以及常打交道的十個監工。
北區礦署大人們都在。
能站在馮墨前面的,肯定是礦監的大人物。
這些人出來。
臉上或是明顯或是不明顯,但或多或少都有厭惡神色。
陳季川他們這些礦工整日與厭鐵礦打交道,身上腥臭無比。自己不覺得,彼此之間也都是一樣的腥臭,也覺不出來。但這些大人們整日坐在衙門中,一個個都精貴的緊,跟礦工們冷不丁一個照面,頓時就被熏著。
哪裡會有什麼好臉色。
一句話不說,就讓監工們領著各分區出發。
一路寂靜。
大人們遠遠在前。
礦工在中間。
十二名黑甲看護左右前後。
大半日後。
按著腳程,應該有二三十里地。這一路上,入目所見,全都是黑蒙蒙令人壓抑的山石。
山是黑色的。
路是黃色的。
草木少見。
很難見到其他色彩。
唯有小溪、河水流淌,才能看到一抹清澈,讓人稍稍緩解心中壓抑。
這一路走。
出了十九礦山。
霧氣稍濃的時候,到了一處所在,有數十間茅草屋。
陳季川本以為這就到了目的地。
結果數百人擠了一晚上之後,第二天又繼續出發。
這樣日間趕路,晚上歇腳。
走了半月。
估摸著距離第十九礦山足有五六百里路程,終於停了下來。
新礦山——
到了。
……
「這裡就是新礦山?」
「好高啊。」
「好多岩洞。」
連日趕路,礦工們也有些疲憊。見著到了目的地,全都鬆了口氣。
陳季川也是。
他跟其他礦工一樣,抬頭去看高不見頂的巍峨大山,一眼就看到在崖壁上,有一處處岩洞。從山下看去,看不清岩洞裡面的景象。
但能看到。
在崖壁上,爬山梯攀附,從一處處岩洞口垂落下來。這般陡峭的崖壁,也不知道什麼人有這種本事,能將爬山梯固定。
「難道是讓我們進這岩洞去採礦?」
陳少河也看到,忍不住跟四哥小聲說著話。
這崖壁又高又陡,哪怕有爬山梯固定,攀爬時一個不慎,也有可能摔的粉身碎骨。要是還要將開採出來的礦石背下來,必定更加危險。
「等會兒就知道了。」
陳季川示意陳少河不要說話。
在場礦工心中惴惴,不可避免發出嗡嗡的議論聲。
這時。
原先掌管北區礦署的『馮墨』眉頭微皺,朗聲喝道:「肅靜!」
一聲喝。
霎時間,鴉雀無聲。
「好大的嗓門。」
陳季川心底暗暗想著,往馮墨看去。
就見這馮墨兩眼如鷹隼,冷冷的掃了眼人群,見無人說話,才冷然開口道:「往後,你們便住在這些岩洞中,只要能找到二十塊這種礦石,就可以出去。」
此話一出。
場上險些又要騷動。
這些礦工們心心念念,最想的不就是從黑獄出去嗎?
冷不丁聽到馮墨提起,難免激動。
好在馮墨的樣子可怕,又有十二名黑甲在旁,將礦工們震懾住,才只是暗喜著沒有出聲。
「出去?」
陳季川往馮墨看去。
看到在他手上,是一塊拳頭大小,靛青色的石頭。這石頭看上去坑坑窪窪、麻麻賴賴,也不知什麼用途。
馮墨將這礦石拿在手上,讓眾人看了清楚。
陳季川努力看去,將其牢記在腦海里。
「二十塊。」
「出黑獄。」
想到馮墨的話,陳季川心裡既有火熱,又有不安。
火熱的是——
天知道他有多厭惡黑獄,多想出去。
現在只要找到二十塊那樣的礦石就能出去,興許是個捷徑。
不安的是——
……
「這些大人們個個精明,黑獄礦工又明顯不足,怎麼會輕易放我們出去?」
陳季川戰戰兢兢,順著爬山梯爬上一處岩洞,才將剛才的心思說給陳少河聽。
「肯定不是好事。」
陳少河也不是傻白甜,知道這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臉上也有擔憂神色。
但是。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這餡餅不撿也得撿,不吃也的吃。」
陳季川心底無力,「我們沒得選。」
沒的選。
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陳季川跟陳少河往岩洞裡面走去。
七八米高的岩洞蜿蜒深入,不知通往哪裡。陳季川從竹筐里取出一塊熒光石。散發光亮,將四周三五米都照的亮堂堂。
據以往進入『黑獄』的新人說,這種熒光石原本很珍貴,但前兩年隔壁慕化縣發現一處新礦區,裡面就有出產這種熒光石,於是逐漸普及開來。
岩洞黑暗無光。
又陰暗潮濕,尋常火把很容易就滅了,這才給他們發放了熒光石。
陳季川在洞口划拉幾下,表示這處岩洞有主。
然後才往裡走。
深一腳淺一腳。
岩洞里有不少積水,遠比外頭更加陰冷。
陳少河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將身上棉襖裹緊了些。
「開干吧。」
「動起來就不冷了。」
陳季川見狀,也不往裡走了。
就在原地。
從竹筐里拿出鐵鎬,看了看兩側岩壁,最終還是決定先從腳下開始。據馮墨說,那種被稱為『靈礦』的礦石,實際上是厭鐵礦的伴生礦種,極為少見,就藏在厭鐵礦裡面。但是要將厭鐵礦一點點敲碎,才能發現被包裹在裡面的靈礦。
這活做起來倒是跟以往差不多。
而且還免了背送礦石的活,又沒有定下多少額度。只要你能在這礦洞待下去,哪怕什麼都不做,也沒什麼懲罰。
看上去太愜意。
但越是越這樣,陳季川心底就越是發毛。
不敢偷懶。
「早點完成。」
「早點出去。」
「這裡不能多待。」
陳季川沖陳少河肅容道。
「明白。」陳少河應聲,揮舞著鐵鎬,率先動換起來。
陳季川也開干。
一連幾天。
兩人敲碎了不知多少厭鐵礦,卻連靈礦的影子都沒看到。本以為不用背送礦石會輕鬆些,沒想到卻更累了。
往日里霧氣稍濃的時候就收工。
現在睡到半夜,都能聽到其他岩洞里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
顯然都想要早些出去。
一天。
兩天。
三天。
時間一天天過去。
不管是陳季川還是陳少河,都沒找到哪怕一塊靈礦。
反倒是身體逐漸出了問題——
噁心。
乾嘔。
疲勞。
種種癥狀,讓陳季川心底越發不安。
直到進入岩洞的第十二天,陳少河無端端的流鼻血,讓陳季川徹底慌了神——
「輻射!」
「這裡肯定有輻射!」
陳季川兩眼猩紅,泛出血絲。
陳少河茫茫然捂著鼻子,心裡有說不上來的滋味:「四哥,我也要死了嗎?」
他年紀雖小卻見多了生死。
現在自己好像也要死了。
沒有懼怕。
只是有些捨不得。
捨不得四哥,捨不得四哥跟他說的那些美好事物。
比如娶妻,比如飛天。
他想娶個賢惠的妻子,可以給他生個可愛的小子。
他想飛天,去到記憶中已經模糊的白雲上頭,看看天空,看看大地,吹吹大風。
那一定很美。
「我要是死了,就剩四哥一個人了。」
陳少河捂著鼻子,看著慌神的四哥,忍不住哭出聲來。
哭著哭著。
才發現鼻血止住了。
「……」
陳少河把鼻血擦了,鬆開手,發現果然沒再流血。
這下子。
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訕訕的看著四哥,覺得自己剛才哭唧唧的樣子實在丟臉,擔心四哥會說他。
「上火了流鼻血很正常的。」
陳季川見狀也鬆了口氣,沖陳少河笑了笑。
心底卻沒輕鬆多少。
之前是噁心、乾嘔。
這一次是流鼻血。
再過幾天呢?
陳季川扶著陳少河坐在墊高石頭上,石頭鋪滿乾草,又墊了棉被:「你先歇著。」
然後轉身。
拿著鐵鎬拚命去砸。
爬山梯下面有黑甲蹲守,逃不出去。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儘快找到二十塊靈礦,讓陳少河先出去。
「四哥。」
「我沒事的。」
陳少河哪好意思休息,撐著站起來,也繼續碎礦。
又到霧氣漸濃的時候。
陳季川跟陳少河走出岩洞,去跟監工報到。
到了爬山梯腳下。
陳季川隨意望了眼,發現今晚來的人少了許多。監工一清點,果然,原本有四百七十八人,現在來的只有四百五十四人,少了二十四個人。
「大人。」
「我爹他累壞了,梯子太高,再下來會摔死的。」
陳季川所在的北二區也有人沒來。
陳季川往出聲的那人看去,認出來是李銘。沒來的李三水是他爹,父子兩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被抓進來,在北二區待了有兩年,平日里看著也和氣。
現在。
李銘沖監工『錢來』賠著笑。
錢來理都不理他——
啪!
揚手就是一鞭,甩在李銘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啊!」
這太痛了。
也太突然。
李銘一下子被打倒在地,捂著臉嘶喊。
北二區其他礦工也被嚇住。
往日里。
這個『錢來』不溫不火,沒見他發過什麼脾氣。這次一句話都不說,揚手就打,實在嚇到人了。
「以往在第十九礦山,像『錢來』這樣的礦工也有考績,每月也要完成一定量的任務,所以不願無事生非打罵礦工,否則收上來的厭鐵礦少了,他臉上也不光彩甚至還有相應責罰。」
「但現在——」
陳季川心底笑著,愈發冰寒。
「讓李三水趕緊下來。」
「摔死,或是我用鞭子抽死,你給選一個!」
錢來卷著鞭子,臉上冷笑著,看著李銘。
「我——」
「我這就去。」
李銘哪敢抗議,趕忙去找李三水。
不獨李銘。
也不止李三水沒來。
山腳下一陣嘈雜,雞飛狗跳一陣子后——
陷入寂靜。
不多時。
寂靜中,又聽到『砰』、『砰』聲響,驚的眾人一個激靈。
陳季川跟陳少河對視一眼:「摔死了!」
知道肯定是有人從爬山梯上摔下來。
這麼高的崖壁,摔下來斷無活命之理。
「爹!」
「大哥!」
隱約的,能聽到遠處山腳下傳來的哭喊。
陳季川心底發冷。
不知道自己跟陳少河哪天也會這樣摔死。
胡思亂想著。
監工走了。
礦工中,這次沒來的二十四人,『砰砰』摔死十個。
餘下十四個被監工檢查過後,帶走了八個。
北二區的李三水就是其中之一。
陳季川看的清楚,這李三水疲累不堪,斑白的頭髮也脫落一大塊,看上去有些滑稽。錢來讓他吐出舌頭來,舌頭上也有水泡,看上去是口腔潰瘍的癥狀。
「脫髮。」
「口腔潰瘍。」
陳季川看到李三水的癥狀,更確定自己之前的猜測:「輻射!」
……
回到岩洞。
陳少河有些害怕:「聽李銘講,他爹七八天前就噁心、乾嘔,然後流鼻血,這兩天才開始掉頭髮,整個人也提不起勁。」
「沒事的。」
「李老爹年紀大了,扛不住累而已。」
陳季川知道陳少河在想什麼,出聲安慰。
自己卻強打起精神,繼續奮力碎礦,尋找靈礦。
陳少河看到。
默不作聲。
也跟著干。
但他心裡知道,只怕用不了幾天,他也會跟李三水一樣,脫髮、舌頭起泡,然後——
……
轉眼又過去三天。
這三天里。
越來越多的礦工出現各種癥狀——
包括卻不僅限於流鼻血、脫髮、口腔潰瘍,還有的皮膚潰爛、咳嗽咳血。
有的甚至全身發熱,燒成一攤灰;也有的渾身發冷,成了一坨冰。
恐慌蔓延。
有人難以忍受,私自逃奔,被黑甲堵住,弔死在崖壁上。
有人自暴自棄,從岩洞一躍而下,就此解脫。
更多的還是病重,失足跌落,又或是被監工帶走,不知去往何方。
陳季川不想著逃走。
不想摔死。
也不想被帶走。
於是更加賣力,顯得有些癲狂。
陳少河流鼻血的次數越來越多,越來越頻繁。知曉時日無多,整日里跟四哥聊天打趣,回憶以前憧憬往後。
幹活也更賣力,只想著臨死前能幫四哥多找幾塊靈礦。
進入岩洞的第十七天。
陳少河一手捂著鼻子。
他又流鼻血了。
一手握著鐵鎬,向著一塊磨盤大小的厭鐵礦重重敲下——
鏘!
礦石碎開,裡面滾落出個青色礦石。
只有嬰兒拳頭大。
坑坑窪窪、麻麻賴賴。
「靈礦!」
陳少河一愣,緊接著就欣喜若狂,撿起來踉蹌幾步,就去找陳季川:「四哥,我找到一塊!」
陳季川抬頭一看。
一眼就看到陳少河手上,比馮墨當初給他們看的那塊小上一圈的靛青色礦石,也喜上眉梢。
這可是他們找到的第一塊靈礦。
有了開始。
就有希望。
「只差十九塊了。」
陳季川嘴上輕鬆,心底滿是苦澀。
陳少河卻沒覺察出來,興沖沖的捂著鼻子拿著靈礦遞給四哥,兩眼希冀:「靈礦這麼難找,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古怪,四哥你快給看看。」
土著小子聽多了陳季川給他說的故事。
此刻回想許多主角發跡的橋段,忍不住期待。他自知將死,但又懷揣希望,不到生命最後一刻,絕不願放棄。
心想這裡這麼恐怖。
而礦監那些大人們又對靈礦這麼看重,覺得可能存在貓膩,說不定就有救命的轉機。
「古怪?」
陳季川接過靈礦,心底苦笑著:「還能有什麼古怪,只怕頭暈、噁心這些病變,都是這種靈礦輻射得來的。」
心底想著。
又看陳少河希冀眼神,不忍心給陳少河潑冷水。
他也知道,老五隻怕是熬不過去了。他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讓他最後時日開心些。
心下動念,準備要說些話安撫。
卻未曾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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