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一章 大結局
「長生,母后這輩子做過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母后的這雙手也不知染上過多少鮮血。」孟夕嵐緩緩訴說,臉上的神情分外悲傷:「母后的這雙手很臟,這副身子也臟,那顆藏在這副軀殼之下的心,更是醜陋不堪……」
此刻,長生已說不出話來,只是不停地搖著頭。
不,他的母后是世上最好的母親,是世上最勇敢最隱忍的女子。
孟夕嵐睜著灰濛濛的雙眸,正視著眼前的漆黑,繼續道:「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進宮。而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便是有了你。你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大的恩賜,是我最珍貴的寶貝。」
若是沒有長生,她如何能堅持到今時今日?怕是早就沒了力氣,死在某個晦暗陰冷的角落。
重生回來之際,孟夕嵐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就是復仇。等到長生出生之後,她的心裡便只能裝著他一個人了。
那些最美好的年華中,她整日在陰謀算計中打滾,一路算計爭鬥,胸膛里那顆柔軟的心,被磨得比刀劍還要鋒利。這世上唯一能讓她溫暖柔軟的,只有她的家人,她的孩子。
「母后,兒臣該怎麼做?我只要你活著。」長生迫不及待地想要解除她的痛苦,可又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他伸手扶上母后蒼白的臉,隱忍著自己的哭聲。
「別哭……也別怕……」孟夕嵐說到一半,眼皮發沉,再度昏迷過去。
長生慌張起身,只聽焦長卿淡淡開口:「娘娘的身子虛弱,實在無法清醒太久。」
「你不是神醫嗎?你要把她治好!」
焦長卿面色沉寂,無話可說。
長生恨恨轉身,吩咐外面的小春子馬上回京張貼皇榜。他要找遍全天下所有的大夫!他要給母后找到一線生機。
焦長卿落寞而立,仍是不爭不辯。
又是提心弔膽的一夜,眾人又在孟夕嵐的床邊,靜靜守了一夜。
等待的時間,總是痛苦又難熬的。
天快亮時,長生面無表情地看著焦長卿,開口問道:「母后的病,到底是從何而來?為何之前半點徵兆都沒有,這背後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經過一夜的冷靜,長生忍不住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人要謀害母后?用了什麼不該用的手段!
焦長卿僵硬搖頭:「沒有。」
他也希望這裡面有什麼陰謀,那樣他就可以對症下藥,而不是束手無策。
長生聞言臉上露出惱怒之色,正欲發火,外殿突然有人揚聲道:「奴才高福利求見太后!」
說話間,高福利懷抱著一個襁褓走了進來。
長生臉色一凝,問也不問,便道:「你怎麼敢將他抱來?」
他知道那是誰!
高福利含著哭音道:「殿下,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娘娘一眼都沒有看過,一下都沒有碰過!這可是她的親生骨肉啊……」
話說到一半,便說不下去了。
長生神情複雜,臉上露出難過的表情。
他是母后的孩子沒錯,可他也是母后最大的心病。
「把孩子給朕!」思量片刻,長生上前一步,伸出雙手道。
高福利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交過去,神色不安。
原以為孩子安安靜靜,是睡著了的。誰知,長生一低頭,便見他睜著烏黑的眼睛,乖巧地看著自己。
高福利輕聲道:「奴才一路抱著他回來的。他一直都是不哭不鬧,懂事得很。」
長生微微點了下頭,輕聲說了句:「是么……」
孩子一到孟夕嵐的身邊,輕輕哼哧了兩聲,小雙小腳在被子里踢了又踢。
跟著,他突然開始哭了起來。軟弱的哭聲,惹得眾人微微蹙眉。
寶珠遲疑著要不要把孩子抱走,卻見昏睡中的娘娘,動了動手指。
嬰兒的哭聲……從哪來的?是夢?
正當她不解之際,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母后,是青川的哭聲。他就在你的身邊。」
孟夕嵐聞言淚水緩緩流了出來。她顫手摸向身邊,長生輕輕抓住她的手,讓她摸到了襁褓中的孟青川。
很奇怪,當她的手指碰觸到孩子的時候,孩子的哭聲慢慢停了下來。
冥冥之中,母子連心,彷彿系著一條看不見的線。
許是因為孩子的緣故,孟夕嵐突然有了力氣,她撐起身子坐起來,神情急切道:「讓我抱一抱他。」
她從未抱過他,甚至連他的模樣都不知道。這也許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孟夕嵐垂下雙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摸著孩子的五官,在腦海中慢慢勾勒出一張可愛的小臉。
長生坐在床邊,見她笑中有淚,更覺心痛。
「娘娘,你剛剛醒過來,不可勞累,不如把孩子交給……」寶珠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孟夕嵐輕聲打斷:「讓我多抱一會兒吧。我現在不累。」
孟夕嵐說完低下頭,第一次親了親孩子柔軟的臉蛋。她能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小孩子獨有的味道,世上最好聞的味道。
「這孩子是我欠褚家的!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債!從他出生那一刻起,我就告誡自己,不可以見他,也不可以疼愛他。他都快一歲了,我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這樣我才不會想起他……」
若是看過他,哪怕只是一眼,他也會夜夜出現在她的夢中,灼燒她的心。
孟夕嵐忽地輕笑:「我真是個狠心的女人。」
長生阻了她的話:「母后不是狠心,只是身不由己。」
母后要是沒有心狠手辣的做派,北燕皇朝早就不復存在了。
孟夕嵐搖頭:「身不由己,只是借口。褚靜川臨死之前說過,我是一個戀棧權利的女人。他說的沒錯,我的確如此……為了權力,什麼都可以犧牲!」
孟夕嵐忍住眼淚,把孩子重新交給長生。「這孩子的身世,決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不必做他的兄長,也無需疼愛他,只要讓他長大成人,把他還給褚家就好。」
「好。」長生哽咽在喉,只應了一個字。
孟夕嵐抹去眼淚,拍拍他的手:「如此一來,本宮再沒有什麼可掛心的了。」
「不!」長生最怕她說這樣的話,像是臨終的遺言。「母后,您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
孟夕嵐虛弱地靠向床頭,收起臉上的悲傷,微微而笑道:「我方才好像做了一個夢……夢到年少時,我和我的閨中好友一起在樹下摘桂花,一朵一朵地摘下來,然後洗凈了做桂花醬。那甜甜的味道,真令人懷念……我真想再嘗一嘗……」
眾人聞言一怔,高福利反應最快:「奴才這就去辦找。」
難得娘娘有了胃口,別說是桂花醬,就算是天上的月亮,他們也要拿下來。
長生目光微微一亮,也覺得這是好事。寶珠更是差點喜極而泣。唯獨焦長卿不言不語,臉色異常的蒼白。
一個性命垂危之人,怎會突然像個小孩子一樣的饞嘴?這其中的原因,他不敢細想。
她分明是在硬撐……
不過半個時辰,高福利就尋來了這季節難得一見的桂花醬。
長生親自拿起羹匙,舀起一點,送到母親的嘴邊。
孟夕嵐順著清香的氣息,張嘴抿了一口,心滿意足地嘆息一聲:「好甜……」
這味道雖好,卻不是她記憶中的味道。明明是一樣的香氣,一樣的甜味,一樣的綿軟,只是少了年少無憂無慮的清透。
長生見母后喜歡,便又餵了她一口。
「母后,若是喜歡,兒臣命人天天給您做。」
孟夕嵐聞言含笑,輕輕「嗯」了一聲。
桂花醬的香甜,沖淡了屋中苦澀的藥味,也沖淡了眾人內心的憂傷。
聞著這淡淡的香氣,孟夕嵐垂下長長的眼睫,抿起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若是能伴著這甜甜的香氣,再做一個夢就好了。
她想要做一個最美的夢,一個沒有眼淚也沒有痛苦的夢,一個樸實無華的夢……在那個夢裡,她會不爭不鬥,再不貪心,心甘情願地做一個普通人……
長生低頭舀了舀碗里的桂花醬,溫和道:「母后再多吃一點,這樣身子才能好得快。」
他伸出手去,見母后不動,便又湊近了幾分。
孟夕嵐嘴角含笑,卻不張嘴,雙眼眨也不眨,似在想著什麼事情出神。
「母后……」長生輕輕喚她,又突然止住了聲音。
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手中的羹匙一下子跌落碗中,發出清脆的聲響。
此時,身後的焦長卿顫巍巍地伸出了手,顫抖的指尖,摸向孟夕嵐的鼻端,隨後頹然落下。
沒了……呼吸沒了……
長生心口突地一下,扔下手中的碗,灑落一地的桂花醬。
「不是……不會的……來人,來人!」
寶珠和高福利一時沒反應過來,待見焦長卿跪在地上,重重捶打自己的胸口,哭得肝腸寸斷,便知事情不妙,大大地不妙。
高福利踉踉蹌蹌上前幾步,看著動也不動的孟夕嵐,眼中猛地滾落下成串的淚水,他忙跪了下來,想好好看看主子的眼睛。
然而,此時此刻,孟夕嵐的雙眸已是一片死寂。
長生連連後退,又猛地衝上前去,惶恐地抱著母后的身體,用力搖晃,幾近崩潰地怒吼:「母后,您別嚇兒臣……」
她的身體還是暖的,她的眼睛還是睜著的……
孟夕嵐無聲無息地癱在他的懷中,任憑他怎樣撕心裂肺,仍是僵硬不動。
大殿內外,瞬間哭成一片。
長生抱著母親漸漸僵硬的身體,忍住了哭泣,卻忍不住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天色都黯了下來,長生依依不捨地鬆開了母親的身體,讓她靜靜躺好。
他顫顫伸出手,蓋上母親空洞無光的眼睛,輕輕一撫,將它合上。
母后,不怕……兒臣帶您回家……
…
泰安三年,四月二十七,孝文聖母皇太后重病,薨歿於西康行宮,同年六月初六入皇陵。普天同哀,國喪三年,臣民縞素,全國上下,停止一切宴樂婚嫁。
泰安三年,七月二十三,聖武順德太上皇駕崩於太和宮安慧閣。同年三月初五入皇陵。
泰安六年,宮婢沈氏誕下皇長子,依照祖制晉封後宮,為五品貴嬪,賜號良嬪。
泰安八年,華嬪吳氏誕下皇此女,賜名「文宣」公主。
泰安十年,北燕與突厥和親聯盟,修訂盟約,結永世之誼。
……
泰安十二年,四月二十七,西康山北。
晨曦籠罩之中的蔥鬱山坡之上,一位身穿便服,器宇不凡的年輕男子,正對著山坡上豎立的無字墓碑,磕頭禮拜。
在他的身後不遠處,還跪著兩人。
一個滿頭銀髮,容貌英俊的男子和一個眉清目秀,周身貴氣的少年。
「安公公……為何每年的今日,皇上都要來此祭拜?那無字墓碑之下,到底埋葬的是何人啊?」少年輕聲發問。
銀髮男子微微沉吟:「那裡葬著這世上對你最好的人。」
少年歪頭不解:「對我最好的人?難道不是皇上嗎?這個人對我好,我為何不認識?」
銀髮男子漆黑的眼眸直視著那墓碑,語氣惆悵道:「青川公子無需多問,只要您記住,這世上曾經有過這麼一個人便是了。」
「青川……過來。」長生站起身來,回頭看著孟青川,招一招手。
「皇上,方才安公公對我說,這裡葬著的人,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皇上,他是誰?青川為何不認識他?還是我見過他,卻不記得了。」孟青川滿臉不解道。
長生垂眸凝望那光滑的石碑,淡淡道:「終有一日,你會知道的。現在過去上香吧。」
「是……」孟青川無奈點頭,恭恭敬敬地跪拜上香。
須臾,有陣陣微風,越過山坡,清爽而來。
長生朝著風來的方向,仰起頭,緩緩閉上雙眼,鼻端隱隱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
一股很熟悉的香氣,像是桂花香。明明不會桂花的季節,卻有這樣的香氣……
長生深深吸了一口氣,唇角浮著微微的笑,心道:母后是您嗎?您看見兒臣了嗎?看見青川了嗎?
綠草悠悠,晨曦郎朗,微風吹拂一陣又是一陣,合著融融暖意,好似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