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四】

這家新開的茶館似乎生意不錯，還只是早晨的光景，這裡面卻已經三三兩兩地坐滿了人。

要說在帝都里哪裡能聽到最多的趣聞軼事，自然是要數茶館了，在這裡喝茶的人多數都是閑散的公子哥，或是些終日遊盪的好事者，幾杯茶下肚，喉嚨一潤，話便多了起來。帝都里出了什麼事情，每次都是由他們的口中傳播開來的。

江楚歌找了一處靠窗的地方坐下，外頭一牆之隔的地方，正是那個粉衣女子擺的小攤子。

坐下之後，江楚歌叫了一壺好茶，一邊百無聊賴地半靠著，一邊傾聽周圍那些閑談的聲音：郭家的三女兒準備入皇宮參加選妃了，她的妹妹卻因為身材太矮還一直嫁不出去；方家小孩夜裡出門買醬油時，又碰見了鍾家的小姐和陳家公子在偷歡；而羅家那個得了失心瘋的傻姑娘鳳兒，昨天半夜裡又在叫嚷著「本姑娘文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非翰林院學士不嫁」，云云。

江楚歌在一旁聽著，自覺得又無聊又好笑，然而就在他正將斟滿了茶水的杯子送到口邊的時候，旁邊的一張桌子卻傳來一句話：

「聽說昨天夜裡，兵部尚書被人刺殺了！」

江楚歌聽得微微一愣，茶也忘了喝。

那個人似乎覺得不夠有說服力，壓低聲音，卻又加重了語氣，「真的！千真萬確！」

另一個聲音道：「這麼大的事，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小舅子在尚書府當差，今早他一回來，便對我說了這事兒，還吩咐我不要說出去……一大幫子的人吶，卻還是讓那兩個『飛羽』的殺手輕輕鬆鬆把尚書大人給殺掉了。」

「吩咐你不要說出去，那你還到處說？」

「我們倆熟嘛……說話這『飛羽』的人可真厲害，朝廷拿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江楚歌聽到一半，卻出了神。

飛羽？只怕這個帝都將要開始一場大亂了吧？

而那邊的兩個茶客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

「據說昨晚大內的十二劍衛都來了，卻依然連那兩個刺客的手指頭都碰不到。」

「這些刺客都是什麼來頭啊，如此武功高強，在朝廷弄個一官半職還不容易，偏偏要去過那刀頭舔血的日子……這樣好的武功，可以和他們抗衡的，只怕只有當年楊國的『七曜』吧……」

「你找死啊！」那人的聲音馬上被低聲喝止了，「你不知道在帝都里談論楊國的事情，會被殺頭的么！？」

「哎……」另一邊悻悻地止住了話頭，卻還是頂撞了一句，「我們雖本是楊國人，然而像我們這種平頭百姓，卻怎會有有復國的心思，朝廷連提都不讓人提，何必要做得這麼絕。」

「莫要提就是了，只是……可惜了當年那些英雄啊。」

江楚歌的茶杯剛舉到嘴邊，卻又一次停頓。

楊國的「七曜「？———楊國已經滅亡五年了，如今還有人在談論著當年的「七曜」么？

江楚歌每次在茶館喝茶的時候，但凡談及武功或者江湖門派的話題，最終都會被引到「七曜」上來。即使每次人們談論的時候都有所顧忌，欲言又止，然而他聽得多了，也漸漸聽出了他們在談論的內容。

他們談論的都是當年的事，說是當年，也不過就是幾年前。然而，這個帝都的百姓談論起那些事情的時候，卻都是把它當做一件久遠的傳奇來講的。

因為，江楚歌大概聽出來了———在這裡的百姓心中，那些人都回不來了，甚至，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代替。

在這個帝都還屬於楊國的時候，這裡曾有過七位俠士，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出自不同的門派，卻在楊國相遇，惺惺相惜，最後義結金蘭。

這七人武功高強，平日里也做了許多扶危濟困的事情，不僅在民間名聲大振，後來還被朝廷賜予了「七曜」的稱號———分別以北斗的七顆星宿「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瑤光」命名。

楊國末期，承光帝昏庸無能，整個國家都已經從裡到外爛了，然而「七曜」卻是那個糜爛的王朝里最後的亮色。

向來行俠仗義的他們一度得到百姓的擁戴。然而，這樣的擁戴，在許多貪官污吏的眼中，卻成了威脅。在一次宴會上，那個楊國的末代國君竟然聽了諂臣的勸告，試圖誘騙他們飲下毒酒，以除去這些莫須有的眼中釘。幸好當時機警的眾人識破了帝王的詭計。然而他們最終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失望地拂袖而去。

七曜離去之後，離國對楊國發動了最後的總攻，城池一座座陷落，最終，當離國的軍隊開始進攻帝都的時候，因為不忍城中百姓被屠戮，那七人竟然不計前嫌，一同返回了這座城。

承光帝早已棄城逃走，楊國的士兵見皇帝已經拋下了他們，軍心渙散。而就在那個時候，七位英雄趕到，迅速穩定了軍心，指揮軍隊做最後的抵抗，讓城中的百姓得以順利撤走。

最後的那一場決戰，是楊國百姓永遠的記憶。

然而，在一天一夜的戰鬥之後，在城中的最後一批百姓終於離開戰場的時候，「七曜」終於力竭，被淹沒在千軍萬馬之中……

七個人的力量始終太過渺小，隨著楊國的滅亡，七曜的故事也終結在了那一刻。後來離國重新在此地建起了國都，定下了新的秩序，也以寬容的政策收容了部分無處可去的楊國百姓。

然而，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

———楊國的百姓以後記住的，不僅僅是他們原本的國家，更會記住屬於故國的，那些已經逝去的傳奇。

不過，傳奇最終在他們最燦爛的時刻，以這樣的方式結束，也算是好的吧？———江楚歌心中這樣的想著，飲下了杯中的茶水。

那兩個茶客講到一半，發現鄰桌的這個人正聽得出神，於是皆轉過身來，「這位公子，似乎對我們談論的話題頗有興趣？」

江楚歌放下杯盞，對那二人拱手，「英雄事迹，自然感興趣。」

「公子不知道這些事，想必原本不是楊國人？」其中一人問道。

江楚歌微微一笑，「在下姜國人士，愛好遊歷，不過在此定居已有數年了。二位所提之事之前亦略有耳聞，江某平生最敬俠義之人，遺憾的是，如今已無機會拜會這些英雄了。」

「哎……」江楚歌的一番話引得那兩人搖頭嘆息。

又坐了一會，他抬頭看看窗外的天色，便付了茶錢，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