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聖旨
並不全然理解那冗長繁複的一套官方說辭,桃夭只知道,父親接過那一道明黃色的絹書之時臉色是前所未有的難看。即使他依然在笑,母親依然溫婉有禮,幾位哥哥也依然恭謹如常,可她就是知道,大家都不開心了。
奉命前來傳旨的是武曌身邊的鄭女官,眼見差事完畢,也就不再多作寒暄,朝著雍王一禮行下便要告辭:「奴婢還要去高將軍府上傳旨,這便先走一步了。」她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皇帝陛下這一道旨意具有何等樣的威力,人家恐怕交待事情都還來不及,有哪裡需要她在這個時候湊熱鬧呢。
「那本王就不多留你了。」微笑著頷首,李守禮示意管家送鄭女官出府,渾然不覺自己握著聖旨的手已然攥緊成拳。那青筋畢露、骨節分明的模樣,無聲地彰顯著主人此時並不平靜的心情。
「王爺,我們難道……真就這樣送夭兒去神都?」手中的絹帕幾乎是被無意識地拉扯成皺巴巴的一團,劉氏眼看著那一干人徹底消失在視野之中,這才雙目蘊愁地轉頭望向了自家的夫君:「皇上她,這到底是打算把我們怎麼樣啊?」
夭兒才五歲,雖然乖巧早慧了一些,但說到底也不過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娃娃。皇帝這個時候一道聖旨召她入宮,實在是詭異無比的一件事,再加上雍王府一貫以來的尷尬地位,由不得她不多想。
「不好說。」面上的笑意已經完全收斂了起來,李守禮隨手將聖旨遞給一旁的侍從放好,看向自家小女兒的眼神就帶上了無奈和心疼:「夭兒,你可聽懂了皇上的意思?」
「嗯。」點了點頭,桃夭仰著一張稚嫩的小臉,一板一眼地認真回答:「皇帝陛下想親眼見見夭兒,所以讓夭兒去洛陽。」說著,她看了看廳中眾人的臉色,卻是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無比嬌憨的笑容:「父親不用擔心,夭兒保證乖乖的,皇帝陛下大人有大量,不會和一個小孩子斤斤計較的。」
她知道,那位住在神都皇宮裡的皇帝陛下是天底下權利再大的人,隨便一句話就可判人生死,隨便一個動作就能令人膽寒,就連自己這個小郡主的名號,還是她下旨封賞的。父親母親和哥哥們,應該是怕她不懂事得罪了皇上會招來禍事所以才這般不放心的吧?
「夭兒……」沒想到這麼小的孩子居然已經懂得安慰家人,李守禮低嘆了一聲,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示意為數不多的幾個侍女退下,李承宏一邊上前幾步扶住幾乎都快站立不穩的劉氏,一邊沉穩地朝著父親開口:「父親,按照旨意,夭兒只怕是即刻就應當動身了,我們是不是需要安排一下?」哪怕明面上不能跟著一起,至少也得派人暗中護送。
畢竟,雍王一家已是章懷太子最後的血脈了,因著當年之事,任誰也不覺得這一家子會和謀逆全無干係,在這樣先入為主的印象之下,洛陽對於他們來說,那無疑是等同於龍潭虎穴的。而明知是如此險惡的境地,還偏偏得歡天喜地地把妹妹給送過去,這等煎熬,完全是超出常人想象的痛苦。
擺了擺手,李守禮的神情愈發無奈:「不能輕舉妄動。皇上的眼線遍及天下,若是連我們這小小的雍王府都能如此輕易地在她眼皮子底下動手腳,你以為她還能在那個位置上安穩地待到現在么?」
幽閉深宮多年,他對武曌手段的認識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全新的層次,那個女人,是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人質疑她的。此時她讓夭兒進宮的目的尚不明確,如果他們貿然揣測並有所行動,一旦被她察覺,那夭兒就真的是有去無回了。他只有這一個女兒,還不敢用她的性命來冒這麼大的險。
「父親所言甚是。」點了點頭,李承寧顯然考慮地要更深:「我覺得皇上此舉更多的是在試探我們,並不會對夭兒採取什麼實質上的措施。否則,她大可以直接宣父親進宮而不是如此地大費周章。」
「這就是說,只要我們真的派人暗中護送,就正好是入了她的套了?」眉心緊蹙,李承宏方才是關心則亂,被弟弟這麼一分析,瞬間也就明白了過來:「所謂帝王心術,著實是令人膽戰心驚啊。」
「那……那就任由夭兒孤身一人去洛陽?!」眼見夫君和兒子分析到後來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劉氏不由得萬分著急起來:「她還這麼小,萬一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我不同意!絕對不行!」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不管皇帝是不是在試探,她都捨不得就這樣把女兒給送上路!哪怕是自個兒的夫君鬆口也不行!
而一旁勉強算是聽懂了的李承寀也是心焦不已,看了看自家小妹,又瞅了瞅那快要鬧起來的雙親,一時之間竟是毫無辦法,直慌得抓耳撓腮,滿屋亂竄。說實在的,連他那兩個飽讀詩書的哥哥都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方案來,就自己這麼一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主兒,又能夠怎麼辦呢?
「夫人……」了解劉氏的心理,卻也對她的胡攪蠻纏感到無比的頭疼,李守禮輕喚了一聲,到嘴邊的話竟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要勸她以大局為重?可是,僅僅為了府上的安全就犧牲掉自己寶貝了這麼些年的女兒,他還配為人父母么?
這麼一計較,李守禮更加覺得心如刀絞,頭比斗大,一手摟了女兒在懷就幾欲落淚。「如果王爺和王妃放心的話,不妨讓小郡主跟著我吧。」就在這個當口,一直靜立一旁充當著隱形人的高仙芝適時地開了口。不同於在場幾人的滿腹愁郁,少年一襲青衣,溫潤無雙,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從容淡定,好似具有某種安定人心的奇異力量:「若我所料不錯,鄭女官去將軍府上傳旨大抵也是為了讓父親進京一事,如此一來,小郡主和我們一道去洛陽就是順理成章的了。且不說皇帝陛下究竟意欲何為,至少一路上還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