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你變了
趙徹下旨召人入宮,還是打著治病救人的名號,陵陽侯就算心裡有諸多顧慮,也找不到充分的理由拒絕。
謝了旨,立刻讓人收拾了行李,當天傍晚,司偌綾就和孫越海一起回了宮。
按理,司偌綾一個晚輩,如果不是住單獨的宮殿,也該跟太妃一起住,這樣才比較合規矩。
但孫越海直接把人帶到了趙徹住的宸華宮。
他們到時,趙徹正在用晚膳,知道司偌綾會來,晚膳有六個菜,四菜二湯,看上去很有食慾。
司偌綾一路上都很是不安,進屋看到一桌子熱騰騰的菜以後,眼睛亮了一些,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倒是沒那麼怕了。
孫越海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趕緊行禮,司偌綾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跪下說:「拜見陛下。」
她的語氣乾巴巴的,有點虎,趙徹掀眸看著她,她想起爹娘在家的叮囑,又說:「謝陛下恩澤,讓太醫院的太醫為我診治,我一定乖乖聽話,絕對不會給陛下找麻煩。」
趙徹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說:「起來吧。」
司偌綾立刻起身,不等趙徹招呼,很是自覺地坐到他對面,掃了眼桌上的飯菜,舔著唇問:「我可以要一碗米飯嗎?」
在家裡的時候,她是每頓都要吃米飯的。
趙徹讓人給她添了米飯,司偌綾乖乖道謝,然後悶聲吃東西。
她吃飯的時候其實很規矩,不會亂說話,也不會發出很大的聲音,只是眼裡除了飯菜就看不到別的了。
吃完飯,宮人帶司偌綾下去休息,孫越海奉了熱茶解膩,趙徹喝了一口問孫越海:「你覺得司家這位小姐怎麼樣?」
孫越海也算是看著趙徹長大的,而且還跟在趙徹身邊三年,但還是看不懂趙徹心裡在想什麼。
孫越海拿不準趙徹問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斟酌了好一會兒說:「奴才瞧著司小姐比尋常是世家小姐要更天真活潑些,陵陽侯夫婦對司小姐很是疼愛,司小姐有些黏人怕生,至於其它的,奴才愚鈍,沒能看出什麼來,還請陛下恕罪。」
趙徹聽了,慢悠悠的喝茶沒再說話。
又坐了一會兒,宮人把沒處理完的公務搬進來,趙徹一直坐到子時過才全部處理完。
司偌綾早就在偏殿睡下,趙徹聽說她睡前哭鬧了一通,去偏殿看了一眼。
小姑娘的睡姿很沒有安全感,蝦米一樣蜷縮成一團,就在床角佔了很小一塊兒面積,像只被人從深山擄掠來的幼獸。
走得近些可以看見小姑娘鼻尖紅撲撲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委屈又可憐。
宮人也被她哭得心軟,拿了一個小枕頭給她抱著算是安慰。
莫名的,趙徹想到先皇后剛離世的時候,他也很害怕自己一個人待著,但恆德帝說,他是昭陵的儲君,是未來的帝王,他不應該害怕。
嬌氣。
這世上哪有人能一直被保護著不用面對害怕?
趙徹眼睛微眯,把那個小枕頭從司偌綾懷裡抽走。
司偌綾睡得很熟,倒是沒有被驚醒,只是宮人看見趙徹把那個小枕頭拎走,全都跟見了鬼一樣。
陛下好好地,跟人家小姑娘搶枕頭做什麼?
沈柏是在司偌綾來看她的時候才知道司偌綾被召進宮的。
倒春寒之後,天氣放晴,慢慢暖和起來,沈柏還是畏寒,咳嗽也沒止住,跟個小老太太似的裹著棉襖,顧恆舟天天幹完趙徹交代的差事就會進宮來看她,時間晚了便留在宮裡,宮人早就習慣,也不管這樣合不合規矩,悶頭伺候著就好。
這天顧恆舟沒什麼事做,見沈柏成日縮在屋裡一點精神都沒有,硬把她從被窩裡挖出來,要她在外面曬太陽轉轉。
沈柏一開始很抗拒,但當暖洋洋的太陽曬在身上,又覺得開心了不少,像久未見陽光的小草,終於又恢復了一點活力。
沈柏的情況不樂觀,慕容軒寫了好幾封信回南襄,但兩地隔著千里遠,東方家的回信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送回來,慕容軒有點焦慮,也被顧恆舟追問怕了,有顧恆舟在的時候都特意躲著他。
司偌綾沒見過顧恆舟,看見有他在,躲在柱子後面不敢上前,不過她不會隱藏自己的氣息和腳步聲,顧恆舟一下子就察覺到她的到來,把人從柱子後面拎出來。
司偌綾嚇得不輕,縮著脖子不敢亂動,乖乖被顧恆舟拎到沈柏面前,軟軟糯糯的喚道:「鳶兒姐姐。」
沈柏橫了顧恆舟一眼,讓他把司偌綾放開,拉著司偌綾的手熱切的打招呼:「綾兒妹妹好久不見,你怎麼又進宮了?」
司偌綾說:「陛下讓我進宮養病,我最近都在好好吃藥,沒有再那個了。」
司偌綾紅著臉說,說完輕輕咬住下唇,還是很愧疚。
沈柏沒想到她是進宮來養病的,疑惑地問:「妹妹看著好好地,哪裡生病了?」
司偌綾看著她,眼神特別明亮堅定,懇切的說:「我有病的,從很早之前就病了,爹娘和哥哥都不敢讓我一個人出門,就是怕我發起病來會闖禍。」
雖說這個年紀還尿炕是不大正常,但沈柏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大的毛病,但見司偌綾說得這麼認真,沈柏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妹妹之前發過病嗎,發病的時候是什麼樣的?」
司偌綾眉頭擰起,想了好半晌說:「我不大記得發病的時候發生的事,但聽哥哥說,我之前發病的時候,會爬到樹上掏鳥窩,會偷偷翻牆出去玩,還……還會跟人打架。」
「……」
沈柏和顧恆舟陷入沉默,莫名覺得司偌綾描述的病症,和沈柏很像。
司偌綾本來就挺恥於向別人說自己生病的事,見沈柏和顧恆舟都不說話,連忙解釋說:「我……我平時都不這樣的,父兄雖然寵我,但絕不溺愛我,我第一次發病爬樹摔下來,還把腳摔傷了,後來他們看我就看得很嚴了。」
司偌綾眼睛睜得大大的,相當無辜,沈柏猶豫了一下問:「綾兒妹妹幾次發病都是被什麼誘發的呢?」
司偌綾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悶悶的說:「我也不知道,只是每次醒來,娘親和父兄都會很擔心的看著我,我也不想讓他們擔心的,如果這次能想辦法治好我的病就好了。」
司偌綾說著說著有點沮喪,要是她沒生病的話,爹娘就不會那麼擔心她了。
沈柏安慰了司偌綾一會兒,讓宮人送來好吃的糕點,她吃了幾口就高興起來,歡歡喜喜的走了。
沈柏琢磨著司偌綾的情況,顧恆舟突然說:「這幾天我找人暗中調查了一下,她生病是因為四年前一次失足落水,巧合的是,她落水那天,正好是你從太學院醒來那天。」
顧恆舟口中的醒來,是沈柏重生后,強吻他那天。
這件事在瀚京鬧得挺轟動的,讓人記憶深刻也很正常,但一般人不會覺得這兩件事背後可能會有什麼聯繫。
沈柏眼睫微顫,看著顧恆舟問:「顧兄覺得司小姐有問題?」
沈柏也覺得這兩件事放在一起有點奇怪,但她從司偌綾身上感覺不到任何攻擊性,之前也和司偌綾毫無交集,司偌綾完全沒有理由害她。
顧恆舟輕撫沈柏的臉頰,病了好些時日,她的臉色蒼白得很,渾身上下也籠著病氣,顧恆舟低聲說:「我不確定她有沒有問題,只是希望你能早點好起來,再過兩日陛下就會為我們賜婚,到時你可以先住到相府去。」
他的動作很溫柔,聲音里也滿是繾綣,沈柏用臉頰蹭了蹭他的掌心,低聲呢喃:「嗯,我會很快好起來的。」愛我吧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沈柏被太陽曬得渾身都懶洋洋的,忍不住又來了困意,打了兩個哈欠,沉沉睡去。
顧恆舟坐在旁邊,沉沉的盯著她看了許久,把她抱回房間休息。
兩日後,趙徹果然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給顧恆舟和沈柏賜婚。
賜婚用的東方鳶靈的名義,東方家和慕容家的嫁妝禮單長得驚人,足見南襄國對這門婚事的看重,但因為路途遙遠,只有慕容軒一個人送沈柏出嫁未免有點單薄,加上東方鳶靈跟相府嫡女很像,便讓東方鳶靈按照相府嫡女的規格,從相府出嫁。
現在能說得起話的幾個世家大族都被趙徹搞垮了,也沒人敢有意見,下了朝,百官紛紛向顧恆舟賀喜。
顧恆舟平日不愛這些虛禮,這日卻耐著性子,收下這些恭賀,再一一回謝。
賜婚的聖旨一下,顧恆舟當天下午便把沈柏從宮裡接到相府。
沈儒修早就讓人把書韻苑打掃出來,他也聽說沈柏病了,但沒想到沈柏病成這樣,等顧恆舟把沈柏抱進院子,沈儒修便屏退下人進了屋,關切的問:「怎麼染了風寒這麼久還沒好,可是又沒按照太醫說的好好吃藥?」
這個鍋沈柏不背,連忙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怎麼可能不好好吃藥?」
沈儒修眉頭緊皺,不是很相信沈柏說的話,沈柏受不了他這樣,懶洋洋的說:「行了,過幾日我就好了,你別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馬上要病死了呢。」
「呸呸呸,瞎說什麼胡話!」沈儒修怒斥,如果不是顧恆舟在這兒,怕是會忍不住動手給沈柏兩下。
比起皇宮,顧恆舟到相府顯然更容易些,相府的護衛攔不住顧恆舟,事先得了沈儒修的吩咐也沒攔過。
自相府壽宴后,孫氏慢慢振作起來,沈柏回相府以後,她還來看過沈柏兩次,對沈柏也沒什麼敵意了,和沈柏閑聊幾句,倒也算得上是和諧。
相府因為沈柏的到來熱鬧了不少,皇宮裡也因為司偌綾的存在多了些鮮活氣兒。
司偌綾性格挺可愛的,沈柏出宮以後,趙明漪和趙明熙便和她熟悉起來,她說話軟軟糯糯,人也可可愛愛,兩人都很喜歡她,有事沒事就帶她去太妃宮裡玩兒。
顧恆舟和沈柏的婚事定下來,太妃私底下找趙徹談過一次話,陵陽侯主動退出皇后遴選,便只剩下時茵和衛清月兩人爭奪后位,這兩人的家世背景都旗鼓相當,容貌才情也不相上下,無論誰做國母都沒得說,太妃建議趙徹把兩人都先納入後宮,再考量一段時間,從中選出一個皇后便好。
趙徹當時沒有立刻做出決斷,只讓太妃再把兩人請進宮裡看看。
太妃欣然應允,沒成想兩人進宮這天卻出了事端。
事情出得挺突然的,那天趙明漪和趙明熙帶司偌綾在御花園玩兒,時茵和衛清月正好路過,幾人站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司偌綾突然把時茵推到一旁的花叢里。
時茵嚇得驚叫,其他三人也被嚇得不輕,然後就眼睜睜的看著司偌綾猴子一樣,飛快的爬上了御花園一棵大樹上。
負責值守的禁衛軍聞訊趕來,司偌綾站在樹上哭得比時茵還大聲,活似自己才是受欺負那個,還以死威脅,不許任何人靠近。
雙方僵持著,直到趙徹下朝路過,司偌綾才被趙徹冷著臉從樹上叫下來。
趙徹了解了事情經過,讓孫越海先送時茵回家休養,又賜了一些東西以示安撫,然後便帶著司偌綾去了御書房。
進了屋,趙徹讓司偌綾跪下,司偌綾不像之前那麼聽話,梗著脖子說:「你怎麼不問我是誰有錯在先?」
你都把人推到地上了,你還有理了?
趙徹瞪著司偌綾,司偌綾立刻躲到柱子後面,大聲說:「是她先陰陽怪氣的罵我腦子有病,是傻子,所以我才給她一點教訓的,你不能是非不分冤枉好人!」
敢當著皇帝的面罵他是非不分,腦子不是有病是什麼?
趙徹都快被司偌綾氣笑了,壓著脾氣說:「那麼多人都看到你動手了,你哪裡冤枉?」
司偌綾理直氣壯的說:「是她先罵我的。」
趙徹沒有哄人的經驗,冷了語氣,沉沉的命令:「過來。」
司偌綾不肯,過了一會兒從柱子後面探出腦袋,討價還價:「你不要打我罵我,有話好好說,我就出來。」
趙徹抿唇不語,用眼神威懾,司偌綾又把腦袋縮回去,好像那根柱子能給她提供什麼庇護似的。
趙徹反倒不著急了,走到桌案邊坐下,幽幽的說:「你以為那個柱子能保護你么?只要朕一聲令下,外面的禁衛軍就會立刻衝進來把你五花大綁押到朕面前。」
「你……你敢!」
司偌綾底氣不足的說,趙徹挑眉,登基三年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跟他說話。
他現在是整個昭陵地位最崇高的人,有什麼是他不敢的?
趙徹沒說話,過了會兒,司偌綾從柱子後面出來,小心翼翼的走到趙徹面前。
到了這會兒趙徹反而不理她了,低頭假裝看沒處理完的奏摺,司偌綾絞著手指,腮幫子氣呼呼的鼓起來,悶悶的說:「你變了。」
趙徹翻奏摺的動作一頓,掀眸看向司偌綾,司偌綾癟癟嘴,眼眶開始發紅,眸底浮起氤氳的水霧,委屈巴巴的說:「你以前抱我親我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趙徹放下奏摺,皺眉問:「朕什麼時候抱你親你了?」
司偌綾的眉頭擰成麻繩,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恨恨道:「你別以為我那個時候小就記不得了,我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小?
趙徹回憶了下,司偌綾今年十四,她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十幾歲了,那個時候他成日都在太學院里讀書練武,哪裡有機會與她見過?
趙徹覺得司偌綾在胡言亂語,司偌綾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哭著指控說:「那個時候你總跟小舅舅爭我,還拿糖引誘我,讓我只跟你玩兒別跟小舅舅玩兒,現在你翻臉就不認人了,有沒有良心啊,嗚嗚嗚。」
司偌綾說完嚎啕大哭,趙徹眉頭皺得更厲害,他一直盯著司偌綾在看,發現她就是乾嚎得厲害,其實一滴眼淚都沒流。
嚎了一會兒,司偌綾還偷偷抬眼看他,沒想到被他逮個正著,哭聲一滯。
耳邊清凈下來,趙徹定定的看著司偌綾,問:「剛剛那些事,你從哪兒聽來的?」
司偌綾努力醞釀淚意,悶聲說:「是我自己記得的。」
趙徹抿唇沒了聲音。
他沒去過陵陽侯府,也沒見過司偌綾,但他幼時確實跟舅舅搶過人,那個人叫沈柏。
那個時候先皇后還在,沈柏被養在先皇後宮中,衛如昭經常到宮裡玩,沈柏像個跟屁蟲一樣跟在他們身邊,他覺得好玩兒,便總是逗她。
先皇后死後,當初伺候的宮人都被太后處置了,還記得這些的只有他們本人。
無緣無故的,沈柏不大可能會跟司偌綾說這些事,那司偌綾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趙徹覺得這事有些玄妙,思忖片刻,他問司偌綾:「除了剛剛那些,你還記得什麼?」
司偌綾眼底閃過心虛,故意聲張虛勢,說:「你自己做過什麼都不記得了,我為什麼還要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