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帝王篇(番外)
他們是最早上山的,趙徹沒帶宮人,給沈柏引路的宮人也被遠遠地甩在後面,亭子四周靜悄悄的,雪又下得大了些,壓在枝頭,承受不住了,便撲簌簌的往下掉。
沈柏的眼眸清澈明亮,看向趙徹的時候,滿滿的全是關心,沒有絲毫算計。
趙徹一顆心軟了又軟,聽見沈柏把嘴裡的乾果嚼得嘎嘣脆,壓下情緒淡淡的說:「沒什麼,吃你的東西。」
說完扭頭看向亭外。
山上比宮裡冷多了,除了落雪的聲音,其他什麼聲音都沒有。
趙徹看得出神,袖子突然被拽了拽,低頭,一隻小巧精緻的手爐送到他面前,沈柏認真的說:「剛剛被你牽的時候,感覺你的手好冷啊,先借給你暖暖吧。」
「你不怕冷?」趙徹問,沈柏有點猶豫,不過還是咬咬牙說:「我是小孩子,陽氣旺,才不會怕冷。」
她不止是小孩子,還是女孩子,哪兒來的陽氣?
趙徹有點想笑,看見沈柏忍痛割愛的表情,又覺得慶幸。
慶幸偌大的瀚京,對他而言並不全是暗黑的算計,還有一個可可愛愛的她在發光發熱。
趙徹領情的接過手爐,沈柏到底還是怕冷,順勢把自己的手塞進他手裡,說:「你還是牽著我吧,這裡還有風,一會兒要是把我刮跑了就不好了。」說完又往嘴裡丟了一顆杏仁。
趙徹輕輕抓住她的手,唇角控制不住的上揚。
兩人在涼亭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時間,風雪終於小了些,行宮的宮人背著傘下山來接,趙徹拿了把傘,撐在沈柏頭上,兩人慢吞吞的繼續往前。
沈柏還是話多,一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趙徹感覺之前在慈安宮誘發的暗黑情緒都在一點點消散。
到了行宮,兩人都出了一身汗,怕沈柏著涼,趙徹讓宮人先送熱水給她沐浴換衣服。
沈柏三歲就被皇后教會自己洗澡了,趙徹也沒讓宮人伺候她,只把乾淨衣服給她準備好便走了。
兩人的房間安排在一處,趙徹洗完換好衣服出來,沈柏正好也拉開門出來。
沈柏的衣服是趙徹事先讓內務府的人按照她的尺碼做好送過來備著的,這會兒沈柏身上穿著一件粉色的棉衣,外面罩著同色棉褂子,褂子上面有銀絲繡的貔貅,很符合她小財迷的形象。
褂子的領口和袖口都攢著一圈白色絨毛,沒有平日那麼花哨,襯得她白白嫩嫩,可愛極了。
她一出來,宮人便止不住眼前一亮,爭相誇道:「沈少爺穿這身衣服真漂亮。」
她的頭髮有點散了,自己還不會梳,趙徹看得眉頭微皺,其中一個宮人稍有點眼力見兒,試探著說:「殿下,奴婢會梳頭髮,可要幫沈少爺重新梳下頭?」
趙徹默許,宮人進屋,幫沈柏扎了兩個丸子頭,為了喜慶,用的還是紅色髮帶,襯得沈柏越發唇紅齒白。
沈柏從來沒扎過這樣的頭髮,看著是很好看的,不過趙徹只看了一眼便沉著臉命令:「拆了。」
宮人不解,訥訥的問:「沈少爺這樣很好看的,是奴婢扎得有什麼問題嗎?」
頭髮扎得沒什麼問題,只是太可愛了,不像男童。
雖然知道沈柏正是雌雄莫辨的年紀,不會有人因為這個看出什麼問題,趙徹還是命宮人拆了頭髮,重新給沈柏扎了個小道士的髮髻。
那宮人手藝不錯,沈柏生得也好看,這樣扎也是可愛的。
趙徹臉色稍霽,給宮人賜賞,領著沈柏到昭華殿。
殿里早就燃了炭火,一走進去就很暖和,兩人剛到,趙稠緊接著進來。
他看上去很狼狽,衣服上有明顯的污漬,應該是上山的時候摔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看見趙徹和沈柏優哉游哉坐在殿里,臉色越發難看。
趙徹不想跟趙稠多費口舌吵架,趙稠也有點怵趙徹,把矛頭對準沈柏,故意調侃:「喲,這是誰家的小姐啊,怎麼混到這裡來了?」
沈柏正在偷摸著吃乾果,一聽這話當即跳起來,怒道:「你罵誰呢?」
她在皇后膝下長大,對趙稠也不陌生,不覺害怕,也不顧忌他的皇子身份,想說什麼就說了。
趙稠可不像趙徹這樣寵著沈柏,高抬著腦袋質問:「你怎麼跟本殿下說話呢,本殿下是皇子,你是什麼東西?」
沒其他人在,趙稠說話很囂張。
他不敢欺負趙徹,但欺負一個沈柏還是綽綽有餘的。
皇子了不起啊,還不是一個鼻子兩隻眼?
沈柏直翻白眼,她從椅子上跳下來,走到趙稠面前,仰頭看著趙稠,一字一句的說:「我是當朝太傅沈儒修的獨子沈柏,和四殿下一樣,都是帶把兒的,四殿下年輕輕就眼神兒不好,難怪走路會摔跟頭,以後可得小心點,要是磕著腦袋就不好了。」
沈柏的聲音壓得低,只夠她和趙稠聽見,伺候趙稠的宮人候在殿外沒進來。
她年紀雖然比趙稠小,但腦子比趙稠好使多了。
趙稠沒想到沈柏敢這麼硬氣的回懟,氣得揚手想打沈柏,然而手才剛舉起來,沈柏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下一刻,周珏和顧恆舟一起走進殿中,後面還有好幾個世家子弟。
沈柏演技極好,一邊哇哇叫著一邊在地上打滾。
眾人面面相覷,這是怎麼了,四殿下好好地怎麼欺負上沈家的小屁孩兒了?
殿里沒有其他人,從進門的角度看,沈柏有很大的可能是被趙稠推倒的,但趙徹坐在殿里,看得很清楚,趙稠連一根手指頭都沒碰到沈柏。
趙稠下意識的看向趙徹,趙徹面不改色的說:「四弟,沈少爺年紀小,童言無忌,就算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也不該動手打她。」
趙徹幫忙坐實了趙稠的罪名,趙稠冤枉的很,怒火攻心,指著趙徹怒道:「趙徹,你別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推她了?」
他直呼了趙徹的名字,下一瞬卻聽見恆德帝冷沉肅然的聲音:「睿玄是你兄長,更是昭陵的儲君,誰給你的膽子讓你直呼他的名諱?」
眾人讓開道,齊聲行禮,沈柏也識趣的止了哭,只坐在地上,眼淚汪汪的看著恆德帝。
趙稠沒想到恆德帝這麼快就上山了,還正好看到這一幕,這會兒在氣頭上,也沒想那麼多,指著沈柏和趙徹說:「父皇,沈家這小子和皇兄聯手陷害兒臣!」
沈柏這會兒倒是不急著辯解了,小肩膀一聳一聳的,她這會兒穿得可愛,哪怕已經惡名遠揚,也只讓人覺得是個惹人疼的小可憐。
恆德帝沒理趙稠,彎腰把沈柏抱起來。
他少時也是習了武的,單手抱一個沈柏完全沒問題,只是沈柏的重量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刮著沈柏的鼻子笑問:「看著小小一隻,怎麼這麼重?」
沈柏不好意思的說:「柏兒以後少……少吃點。」
哪裡是讓她少吃點,恆德帝也笑,問她:「摔傷了沒?」
沈柏乖巧的搖頭,說:「衣服穿得厚,沒有很疼,只是四哥哥說我像小姑娘,娘里娘氣的,柏兒很是傷心。」
沈柏思路清晰,小眉頭絞成麻繩,說完還嘆了口氣,很是形象生動。
恆德帝忍不住失笑,揉揉她的腦袋,說:「柏兒確實比很多小姑娘都生得漂亮,這是好事,等你以後長大了,便是芝蘭玉樹的翩翩公子,不知會迷倒京中多少女子呢。」
她若真是男子,只會是那朝三暮四的浪蕩子,不知要傷多少姑娘的一片真心。壹號
恆德帝抱著沈柏在主位坐下,而後掀眸看著趙稠,沉沉道:「景淵你上不尊重兄長,下不愛惜幼弱,平日在太學院學的規矩全都忘了?」
恆德帝的語氣很嚴肅,帶了薄怒,他是重視這些的,尤其是趙稠還有給趙徹下瀉藥的前科,不好好管束一番,只怕日後會出大事。
恆德帝已經完全相信沈柏和趙徹的話,趙稠只能打掉牙齒往肚子里咽,跪下認錯:「兒臣沒有忘記,只是今日一時糊塗才會犯下如此大錯,請父皇息怒。」
恆德帝有意借這次機會敲打趙稠,正要說話,趙徹搶先道:「兒臣也覺得四弟是因為摔了一跤心情不好才會如此,並不是故意為之,請父王不要過於苛責於他。」
恆德帝有點意外,趙徹竟然會幫趙稠說話,不過轉念又覺得趙徹做得很對。
恆德帝要敲打趙稠多的是機會,沒必要選在今天,若是讓人傳出趙徹與趙稠兄弟不合,反倒對趙徹不利。
恆德帝又說了趙稠幾句,讓他先下去換衣服,其他少年落座,宮人送來熱茶和點心,恆德帝挑了幾個問課業情況,等人都來齊了,一起用了午膳。
午膳是很豐盛的,孫悅海在旁邊簡單介紹了冬桂節的活動和規矩,恆德帝鼓勵少年們要勇於表現自己,但更重要的是注意安全。
吃過午膳,恆德帝便回宮去了,他還有很多政務要處理,不能一直陪這群小孩兒玩兒。
趙徹是第一次操持大局,恆德帝不放心,除了禁衛軍統領,還把太尉和大理寺少卿留在行宮,若是出了什麼變故,兩人還能幫忙照看一下。
今年冬桂節有五日,少年們上山挺累的,下午沒安排什麼活動,分好房間就各自休息去了。
趙徹不能休息,跟禁衛軍統領確認了夜裡值守和換崗的事,又親自去舉辦活動的場地現場勘查,確保安保措施到位。
晚上眾人沒有一起用膳,在各自房間吃的,趙徹只簡單吃了一點,忙到戌時末才終於結束,一直在雪地里走,他的鞋子打濕了不少,回屋後宮人忙送來熱水給他泡腳。
腳凍得厲害,泡了一會兒才緩和過來。
身體很累,他沒泡太久,便擦了腳走到床邊,脫了衣服準備躺下,掀開被子卻發現裡面藏了個白白軟軟的肉糰子。
是沈柏。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來這兒的,睡得香噴噴,被人掀了被子也沒醒。
趙徹戳戳她的臉頰,她確實又長胖了,小臉比之前更軟。
沈柏一點警惕都沒有,吐了兩個泡泡,翻個身繼續睡。
「傻子,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趙徹低聲說,也沒讓宮人進來把沈柏抱走,在她身邊躺下。
床上被沈柏睡得很暖和,躺下以後,沈柏自發的滾進他懷裡,像個火球,暖得不像話,一天的疲乏都被輕易驅散,趙徹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沈柏的背。
這一覺趙徹睡得很沉。
自皇后病逝,他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好了,如果不是宮人見時辰太晚會耽誤事,他可能能一覺睡到中午去。
睜開眼睛,身體還處在一片睡意中,下意識的伸手去撈,軟軟白白的小糰子從被子里拱出來,笑盈盈的看著他說:「被我抓到了,太子殿下也喜歡睡懶覺!」
她的頭髮亂蓬蓬,臉也捂得發紅,笑得燦爛又明媚,彷彿清晨最美好的陽光,直接灑了進來。
趙徹唇角勾起,笑著說:「太子殿下也是人,不能睡懶覺嗎?」
「當然是可以的。」沈柏點頭,拱開被子坐著,說,「太子殿下放心,今天你睡懶覺的事,我是不會說出去的。」
為了增加可信度,沈柏還特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外面天光已經大盛,知道時辰不早了,趙徹坐起來,喚了宮人進來,自己幫沈柏穿好衣服,再讓宮人幫忙梳洗。
迅速整理妥當,趙徹帶著沈柏去昭華殿,宮人已經上了早膳,趙徹帶著沈柏進屋,沒讓其他人行禮,直接落座用膳。
今天上午有文試,大家一起吟吟詩,作作畫,先陶冶下情操。
吃過飯,趙徹領著眾人到園中落座開始文試。
太尉和大理寺少卿都在,文試的題目是太學院的夫子們早就定好了的,由太尉宣布題目。
這會兒正是隆冬,題目自然與冬有關,大家只要選取冬日才有的景物作詩,再憑詩的意境分出高低便好。
題目一出,少年們紛紛施展才華開始作詩。
沈柏不用參加比試,一直在旁邊吃點心,趙徹也不知道她這麼小的身子怎麼吃得下那麼多東西。
感受到趙徹的目光,沈柏湊到趙徹耳邊小聲說:「我最討厭背詩了,這些人看景就看景,為什麼要寫詩來表達什麼感情,難背不說,還要體會他們當時的感受,他們很有可能也是為了贏比試故意堆砌辭彙,有什麼好感受的?」
想到學習的痛苦,沈柏很是有牢騷要發。
趙徹覺得她這說法挺好玩兒的,說:「那你以後也多寫點詩,讓後來的人多背背。」
「我才不幹這種缺德事。」
沈柏小聲嘀咕,寫詩太沒意思了,她要寫話本子,寫好多好多傳奇驚險的故事,還要讓戲班子演出來,讓所有人都來看。
沈柏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上次趙徹拿她的話本子向沈儒修告狀,她身邊的書童都被換掉了,她覺得太子殿下肯定是不喜歡這些東西的。
這群少年裡,數陵陽侯世子司偌銘年紀最長,他和衛如昭年歲差不多,如今已有十四,是極俊美且富有書生氣的兒郎,也是眼下昭陵最炙手可熱的乘龍快婿人選,聽說媒人都快把陵陽侯府的門檻踩爛了。
而且現在京中有很多痴男怨女的話本子都是以他為原型寫的,沈柏第一回見他本人,覺得那些寫話本子的人文筆真不如何,沒能描繪出司偌銘的氣質萬分之一。
沈柏也想寫話本子,趁著機會可勁兒的觀察司偌銘。
看的次數多了,趙徹想不注意到都難,雖然知道她現在還小,根本沒有什麼男女之情,趙徹也還是忍不住問:「看什麼?」
「他很好看呀。」沈柏如實說,趙徹拿起她盤子里的點心咬了一口,說:「哪兒好看?」
沈柏沒有發覺不對,掰著手指頭細數:「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都長得很好看,而且很高,穿衣服也好看,聽說他還讀了很多書,學富五車、才華橫溢,可厲害了。」
趙徹咽下嘴裡的東西,說:「這都只是傳言,你又知道是真的了?」
話音剛落,司偌銘作的詩好了,等墨跡幹掉,宮人拿起來向眾人展示,少年們俱是驚呼。
司偌銘用了不少生僻字,沈柏連讀都讀不通順,但從眾人的驚呼聲中也知道司偌銘寫的詩很好。
她扭頭對趙徹說:「你看,他真的很厲害,可見傳言不虛的。」
傳言還說你紈絝不羈,以後要成個小禍害呢,你也覺得不虛?
趙徹腹誹,拿了一塊點心堵住沈柏的嘴巴。
作詩毫無疑問是司偌銘勝出,接下來是作畫。
沈柏吃糕點吃飽了,坐不住,背著小手在眾人之間來回穿梭,晃著晃著便晃到司偌銘身邊去了,伸長了脖子去看他的畫。
司偌銘脾氣溫和,見她長得可愛也沒說什麼,默許她站自己旁邊。
過了會兒,司偌銘第一個交了畫,沈柏見他畫得很是簡單,大言不慚的說:「若是你這樣都能得第一,那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