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折(第十五場) 驚變(三)
第二天,十一果然來了,菊香跟在後面拎了許多包包。秀兒一看就傻眼了,結結巴巴地問:「那些不會是藥吧?」
菊香「啪」的一聲把手裡的東西全部放在秀兒房裡的小圓桌上說:「就是藥啊,莫非你以為這裡面全是點心?那你一個人要吃到河年馬月去,早放壞了。」
秀兒慌了:「這些都是藥?我又沒病,你們這是幹嘛呀。」想到那苦味,秀兒的胃裡開始翻湧。
十一看著她直笑:「還沒開始煎藥,你臉上就能滴出苦汁來了,至於嗎?放心,我都讓他們在藥里加了甘草的,不會很苦。」
「你哄小孩呢,藥汁的苦味,加點甘草根本改變不了什麼。再說我又沒病,為什麼要吃藥?」
十一告訴她:「這些都是補藥啦,其實不是藥,就是補身子的。」
「謝謝你」,秀兒低下頭,又是感激,又是愧疚。
她知道自己讓很多人操心了,在這段日日煎熬,夜夜轉側的日子裡,她雖然努力支撐著完成了應該完成的任務,可是精神、氣色,還有明顯的消瘦都擺在那裡,不然十一不至於要拎這麼多補藥來給她吃。可是,「我真的不需要吃藥。我向你保證,以後一定注意身體,相信我,我會慢慢好起來的,這些藥就煩請菊香等會再拿回去吧。」
菊香卻說:「哪有藥鋪開出的藥又拿回去的,那樣很不吉利。」
「啊?」秀兒從沒聽說過還有這樣的禁忌,但菊香既然說了,她也不好再堅持。十一趁機吩咐菊香:「你去廚房跟梁嬸說一下,叫她每天按時給秀兒熬著吃。」
「是」,菊香答應了一聲,從那些包包里分出兩包說:「這是冰糖。這是寸金糖,專門給你甜嘴的。你看我們少爺多體貼呀,要是有人對我這麼體貼就好了,唉,下輩子好好修吧。」
菊香還想繼續感嘆,被十一攆走了。秀兒又和他閑話了一會兒,才囁嚅著問:「你能陪我出去一趟嗎?」
「去哪兒?」
「就是隨便到街上逛逛。我最近悶得很,除了出去唱戲。就坐在屋裡,連排練都經常借借故躲掉。幸虧我平素記性還好。要不然,只怕混都混不下去了。」
十一聽到這裡,很爽快地答應著說:「好的,你也確實應該多出去走走。你今天晚上要不要登台?要沒事的話我索性帶你出去玩一天。我爹有個老朋友,也是玉京書會地,家裡住在市郊。雖不是什麼富戶,但房舍乾淨,庭院齊整。這位老伯特別會侍弄花草,我有時候心情不好了,就去他家攪擾一番,他家有個兒子年紀比我大一歲,還有個女兒稍微小點。你去了,也有伴玩。」
秀兒打趣:「不是庭院齊整,是人家的女兒生得齊整吧?」
十一氣得眼一橫:「本少爺是風流才子,不是無恥登徒子,如果那樣純樸的農家千金也不放過。會遭雷劈的。」
秀兒見十一發這麼大的誓,忙道歉說:「彆氣彆氣,我開玩笑的啦,知道你不會,我們十一少爺可是有操守的人。」
十一道:「氣什麼。不過說起來也奇怪,那姑娘應該比你還大一點。可是上次她哥哥無意中說起。好像還沒許親呢。快十七歲的大姑娘了,婆家都不找。難道要留在家裡養老?算了,反正不關我地事。」
秀兒立即想到了某種可能,因而試探著問:「你到他家去得多嗎?每次去,那姑娘都出來接待你嗎?」
「不算很多,一年幾次吧,我喜歡郊外的氣氛,青山綠水,茅檐雞舍。我去了,他家人肯定都會見到地啦,兩家人從小就認識,跟兄弟姐妹有什麼區別?就跟我家和你家一樣。」
十一不這樣說還好,越這樣說,秀兒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她笑著駁他的話:「照你這樣說,我家和你家既然是通家之好,我們倆也應該跟兄弟姐妹一樣,不該有別的想頭,可是你明明…」
「明明喜歡你是吧?這又不是秘密,有什麼不能說的。」
秀兒轉開臉去笑了一會兒才說:「我的意思,這姑娘八成是看上你了。不然,一般的人家,尤其鄉下地女孩子,十七歲不出嫁的可能還有,可十七歲沒許親的就真的很少見。而且憑你對她家的印象,這家的家境至少在鄉下算不錯的,女孩本身也長得不錯,對不對?」
能讓十一這樣地豪門少爺認為「房舍乾淨、庭院齊整」的,肯定也是富戶了,只不過不像他家那麼富而已。而這個女孩如果長得丑,見慣了美女的大少爺可能看都不會看一眼,怎麼會一直像兄妹那樣親近呢?
十一點了點頭道:「跟真正的窮人比起來,他家也算小財主吧,家裡一大排瓦房,前面是花園後面是菜園,那個女孩子確實也挺秀氣的,但不是我喜歡地類型。」
「知道,你喜歡妖艷的嘛?」
這回秀兒得到了一個老大的白眼:「你很妖艷嗎?」
秀兒忙說別的:「既然要出去玩,就早點走吧,菊香也不知道在廚房磨蹭什麼,交代幾句話也要這麼久嗎?我們乾脆甩下他,不要他跟了。」
十一馬上舉雙手雙腳贊成:「好的,就不要他跟,又礙眼,又多嘴多舌。」
兩人說到做到,真的把菊香甩了,臨走時十一跟老張交代:「讓菊香留在這裡幫秀兒做事,把秀兒地被子拆了,褥子拿出去曬,床單被單全拿去洗了。還有我們晚上回來之前他把藥熬好,中午就在你們這裡混一頓飯。」又掏出一塊銀子說:「這個給你們中午加菜。」
「十一少爺,這怎麼好意思呢?再說,也用不了這麼多啊,這得買多少菜呀。」老張兩眼放光,相接又不敢接,手在衣服上擦個沒完。
十一索性丟過去,嘴裡說:「剩下地你拿著,平時秀兒進進出出的勞煩你了。我早就想跟你表示一下地。」
老張千恩萬謝地接了,秀兒跟十一出了門后才說:「你給他的,抵他一年的工錢了。」
十一滿臉驚訝:「不會吧?那一快最多三兩。」
秀兒搖著頭笑道:「少爺,他只是個馬車夫,而我師傅是出了名的吝嗇鬼。我好像聽誰說過,他一月的工錢才三百文。」
「天,那他怎麼生活啊。」對一個打賞下人都隨手一塊三兩重銀子的大少爺來說,可能真的無法想象一個領三百文月錢的人是怎麼生活的。一兩銀子等於一千文,三百文,就是不到三分之兩。
「他吃住都在戲班,據說最初幾年,師傅根本不發他工錢的,後來老張吵著要走,這才給了一點,慢慢從一百文漲到了三百文。有時候我們出去得了賞錢,雖然給的時候並沒有他的份,師傅還是會勻出一份來給他。」其實秀兒也覺得老張的工錢真的很少,但也沒見人家餓死,平時還樂呵呵的,說明他對目前的生活基本還是滿意的。只能說,每個人都有他的活法。
十一嘆息:「你師傅真會打算,你們唱堂會,東家肯定只會給演員打賞,不可能連車夫也給一份。你師傅就打著公平的旗號從你們的賞錢里扣,這樣他就可以少給點了。難怪只有三百文也能打發的,還有這個想頭嘛。」
說到老張的三百文工錢,再想到自己的收入,以及這段時間的得過且過,秀兒覺得十分羞愧。自從帖木兒走後,她的心好像也跟著走了一樣,要不是《望江亭》本身的名氣,還有老天爺給她的那點機靈勁,早被觀眾趕下台了吧。
默默檢討了一會,她對十一懇求道:「等下回來,你陪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只在外面看一看,如果是真的,從此我就死心,以後一門心思地唱好我的戲。你不知道,我最近墮落得可以,這一個月以來,連吊嗓排練都懶怠了,要是平時准被師傅罵死。現在大概看我這垂頭喪氣的死樣子,一直忍著的。十一併沒有問她要去哪裡,只是滿口答應說:「好的,我們先去鄉下好好玩一玩,晚上我陪你去那裡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