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替人出頭
側身懶懶的蜷在米白色的吊椅間,甘洛別在耳後的短髮散下幾縷,果綠的弔帶襯的膚色嫩白,懸著的赤足輕輕一碰紫菀的葉子,葉尖滑過有些輕癢。
打開擱在膝上的筆記本,鍵盤的敲擊聲在室內滌盪,她接著昨日起草的楔子繼續將故事寫了下去。
記憶一躍,已是多年之前。
……
甘洛一家四口,居於陽河鎮,畫鄉村,自離開山嶺入平原,已有七年,時年13歲。
正讀初二的她,瘦小矮矮。
自習課上,班主任踩著高跟鞋,後跟輕輕點地,悄悄走到後門推開門縫兒,眼珠子一轉巡視一圈,目光鎖定在後門邊的甘洛身上,壓低嗓門:「甘洛,你出來一下。」
「嗯。」
甘洛出門,低頭看著腳尖,安靜的站在牆邊,等著班主任的問話。
傳說中班主任窺探班級狀況的「小蜜蜂」就是她。
不過,她這個「蜜蜂」有點懶。
「最近上課,比較皮的都是哪幾個?上一次把新來的語文老師氣哭,也真是能耐。」
「上次惹事的幾個安分了些,上課氛圍比起之前要好了很多。」甘洛抬頭,看著夏老師,「張老師她,還好嗎?」
「挺好的。」夏老師含笑伸手理了理她校服的衣領,「昨天看一樓公示牆操行評分欄,我們班的衛生扣了0.5分。你是勞動委員,工作得做仔細了,下課去看看怎麼回事。」
「好。」
「進去吧。」夏老師說完轉身走了,高跟鞋後跟的聲音,依舊小聲。
下課後到二樓,辦公室的門敞開著,馮老師坐在椅子上整理文件,兩百多斤的身軀,依舊只坐了軟皮椅的三分之一。
夏老師的班,自初一開學起,那流動紅旗在教室的門牌上就沒有摘下過。如此業績,也讓管理校衛校紀的馮老師對這個班多了一份關注。
今天,讓他比較意外和驚喜的是,夏老師的班,扣分了。
「咚咚咚。」甘洛敲響了門。
「請進。」馮老師扭頭看了甘洛一眼,「有事嗎?」
「老師好,請問我可以查看一下紀檢部昨日的檢查記錄嗎?」
「桌上翻開的就是。」馮老師手裡拿著的筆指了指桌面,「別理亂了,看了放回原位。」
「嗯」甘洛走向桌邊,沒有拿起檢查簿,就著翻開的紙頁看向昨日的日期,一行小字備註,「走廊樓梯口處有紙屑,-0.5」
走廊樓梯口,臨近上課時她去過,乾乾淨淨。不是學生檢查錯了管理區域,就是後來無人時有人亂丟了垃圾,可是,她沒有憑證。
一旁的馮老師放下筆側頭看向她,校服校褲在這個女孩子身上,貌似,大的離譜了,帆布鞋后的褲腿邊沿雖捲起仍舊挨到了地面,「你是哪個班的?」
「初二、四班。」
甘洛扭頭看向老師回答,一手將記錄薄擺放規整,「謝謝馮老師。」轉身正要走,卻不想突然被老師叫住。
「你是你們班的勞動委員?」
「嗯,因為扣分所以來看看。」甘洛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嘴角微微的上翹,盡量保持臉部不僵。
她其實不喜歡講話,尤其面對的是老師。
「哦,哪裡扣了分?」馮老師看著甘洛的表情,眼神變的柔和了許多,「你們班扣分挺不容易的。」
「走廊樓梯口有紙屑。」
「扣一次不要緊,保持這周不再扣分,9.5的成績,流動紅旗依舊是你們班的。」
「嗯」甘洛點頭,邁出辦公室的門,心頭鬆了一口氣。
正打算從教室後門進去,後門飛出的一把掃帚橫在甘洛腳邊。
「我叫你擦黑板!耳朵聾了嗎?去給我擦乾淨!」
「腦袋長坑的傢伙,你爹媽送你來讀書,是不是錢多燒的慌!昨天的作業還沒給老子抄完……」
叫罵聲,教室桌子被踹到的聲音在教室後門邊亂成了一鍋粥。
甘洛正對教室敞開的後門,太陽穴一顫,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似曾相識的感覺從心底一點一點爬上來,胃部收縮發緊。
面前,薛前躺倒在教室堆放掃帚的角落,蜷縮著身子雙手抱頭,四個男生圍著他,張乾帶頭,抬腳朝著薛前身上踹去。
甘洛垂在身側的手掩在校服袖口內攥的發緊,腳邁開一大步,撿起腳邊的掃帚,直接朝著張乾扔了過去,打在他抬起正要踹下去的腿上,跨進門一手拿過門邊斷頭的拖把桿攔在薛前邊上,一手攥緊,緊緊盯著張乾的眼睛,下頜緊咬發聲:「你敢踹,我就敢抽。」
教室里原本置身事外的人轉過頭看向教室後門,張乾臉漲紅,一挺衝到甘洛面前,抬手戳著她肩膀,怒聲朝著甘洛面門大吼,「讓開!」
「甘洛,這事兒你最好別管。」旁邊幫架的三個男生見甘洛摻和進來,朝著她圍了過去。
「你們的意思,我得看著他踹完是不是?」甘洛壓低了聲音,轉眸看著張乾,「幾個人欺負他,你們好意思?」
「……」張乾腮幫子鼓起,眯眼看著甘洛,攥起的拳頭一拳朝著她臉上揮過去,甘洛咬牙閉眼,手心出汗仍緊緊抓著棍子,站在薛前面前紋絲不動。
沒有動靜,睜眼,張乾的拳頭變成了伸出的食指,指著甘洛咬牙,「老子不打女的,算你有種!」
扭頭看向薛前蜷縮的位置,「呸,慫包!明天把抄好的作業交給我」
「有沒有事?」甘洛扭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薛前,對方搖頭,悶聲抱著頭蜷縮在掃帚堆里。
「他們打你,為什麼不還手?」甘洛蹲下,拉了拉薛前的手臂,拽不起來,聽得沉悶的抽泣。
「還手,他們打的更厲害,不擦黑板要挨揍,不抄作業要挨揍,還嘴要挨揍。」
「我上課又聽不懂,還不如幫他們抄,他們也不總是打我。」
「……」甘洛思緒一沉,默不作聲。
伸手拉住薛前的胳膊使勁兒拽起來。
她不好多說,多說無益。
「先去上課。」
「嗯」薛前點頭答應,抬頭看了甘洛一眼,抬袖揩了揩臉上的鞋印子,低著頭朝著座位上走去。
「他們怎麼老是欺負他?」過道兩個女生看著薛前扯爛的衣裳,小聲嘀咕,旁邊的女生指了指自己的頭,「還能因為什麼,還不是因為他這個不好使,可憐啊,他爺爺奶奶就不該送他來讀書。」
「甘洛平時見著文文弱弱的,今天居然膽子大到去幫薛前?你猜,她和薛前是什麼關係?」
胡玫聽著兩個女生的討論加入了話題,扭頭看向甘洛坐著的方向,「她幫薛前,還不是因為薛前和她以前一樣,都是被欺負的對象唄。」
「你怎麼知道?」鵝蛋臉的女生來了興趣,主動給胡玫讓了座位,杏眼閃光,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我和她是小學同學,四年級的時候轉到我班上,聽說她以前……」
胡玫講著講著看向甘洛坐著的方向,拿起手裡的筆在本子上寫了一句話:總之不吭聲的狗咬人最凶,你們最好離她遠點。
幾個女生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剛能被甘洛聽到。
一字一句聽進耳朵,她就那樣安靜的聽著。
有些事情,聽著聽著,就習慣了。不管是以前,還是今日幫薛前,她認為自己都沒有做錯。
她還有一個兼職業務,紀律委員,拿出抽屜里的本子,一般閑著沒事兒了就寫寫,寫寫畫畫,米黃的線格本上,沒有寫下一直叨叨不停的女生名字,卻在邊角畫了一朵半開的半蓮。
半蓮,不是蓮,是一種只會開一半的花,狀似蘭花,形似蓮。生長在土裡,農家人最厭煩的一種草,水旱不懼,甘洛在家養了三盆,這個月份,正開的盛。
……
她正碼著字,突然微信里一條消息彈了出來,「小洛,聽說,他回國了。你……」是小梅發來的信息。
來的毫無徵兆。
甘洛打字的手頓住,盯著屏幕發獃,屏保是一張看不出年月的照片,照片上是一棵茂盛如亭的槐樹,一樹繁花似雪,樹下,是一個少年。
她重新打開了文檔,鍵盤敲擊的聲音扣著她的呼吸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