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似夢似真
時間如流水,瀟瀟而去。幾個人在牧遠白的寢室討論步搖就討論了一宿,紛紛睡倒在桌前,睡醒時時空變幻,一切又變了個模樣。
畢尹先醒過來,揉揉眼睛發現幻境的一切又變成了不認識的模樣:「雲歌,這又是什麼地方啊!」
頭頂傳來雲歌熟悉的女聲:「陰陽相依,死而復生。」
「別和我裝神弄鬼。谷主和小姐又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這邊陰梨獨自從白茫茫的幻境中醒來,一人一桌一椅,未有其他物件。
「小梨!小梨!」
伴隨著張繼生聲音的還有虛無縹緲的敲牆聲,一下、兩下、三下…而後便消失了一般,一切又歸於寂靜。
剛剛似乎是夢一場,聽到了夢裡的聲音,似真似假的呼喚聲究竟有沒有響起過?陰梨自己也覺得恍惚,無法分辨自己究竟是醒著還是睡著,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
「如果我死了…帝瑤大概已經得逞了吧,他會不會毀掉這個世界…」
陰梨自言自語的說著,說著又笑了,嘲笑自己一般又說:「若我死了還在乎那些做甚。」
「小梨!小梨!」
張繼生的聲音又出現在她的耳邊,與上一次不同的是,這次張繼生的聲音更清晰了些,敲門聲也更近了一些。
「我在這裡!」
她試圖與聲音的來源回應,卻在她的回應后一切又再次歸於寂靜。
為什麼?她在哪裡?他又在哪裡?
白茫茫的世界里響起渾厚的男聲:「陰陽相依,死而復生。」
這是她第一次進入真假之境時聽到的那個聲音,彼時未曾來得及細聽,如今再聽卻有幾分熟悉之感,像是張繼生的聲音,又比他低沉許多。
她多想是聽錯了,想到如此只覺渾身冷顫,後背已經細細的覆上一層薄汗,如果是夢只願快快醒來,她會狠狠的抱住張繼生。
「小梨…」
張繼生呼喚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不似之前的急迫,變得柔聲細語,似乎是在自言自語的念著她的名字,若是非要給形容,便是失落一般。好像是遺憾什麼,又好像是失去了什麼,好像是未找到什麼,又好像是從未找到過什麼,近近遠遠的聲音裡帶著近近遠遠的心情。
似乎一切都是夢一場。
一定是做夢!
陰梨狠狠的晃晃自己的腦袋,試圖在夢裡把自己喚醒。
一定是做夢,才能如此觸不可及,如此虛無縹緲,如此近近遠遠。
她是被晃醒的,再醒來時子虛扶著她的身子,迷迷糊糊的確實是夢,卻也比眼前的現實好些。
她和子虛正被關在一個巨大的鐵籠之中,如同困獸一般。
雲層黑壓壓的似乎要沉下來把他們牢牢困在鐵籠之中,四下無人,獨有一座鐵籠立在懸崖峭壁之上。向前是死路一條,向後是無盡綠野,不知是哪座森林的盡頭。
忽的似有狼叫從森林中傳來,聽的陰梨一陣冷汗,日落西山,難不成今晚就只能在這座鐵籠之中與野狼為伴?
子虛功力尚淺,若是真有野狼來襲還需要她保護。
她試著催動內力,籠網稍稍撐開一些,看來是有些作用。陰梨繼續對鐵籠施加壓力,突然有股氣息衝撞血脈在身體里遊走,她施加的壓力越多身體里的衝撞感就越是厲害,在如此下去怕是要爆體而亡。
只見再一瞬,陰梨一口鮮血吐出,向後退了幾步多虧子虛扶正。
「小姐,莫逞強。」
倆人誰也說不上表情輕鬆,一個賽一個的緊鎖眉頭,處境艱難,夥伴四散,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渾厚的男聲從森林深處傳來:「已成籠中困獸,莫費無用之功,且束手就擒罷。」
是那個聲音!極像張繼生,又比他雄厚低沉,僅僅憑著聲音便能聽出深厚的功底,陰梨深知,若此人要取他們的性命她絕無還手之力。
「不知前輩何許人也,把我和我的同伴困在此處何為?」
那聲音突然變得熟悉,親切的叫她:「小梨…」
張繼生!
陰梨只覺頭皮發麻,瞳孔瞬間睜大。
不管是白茫茫的夢還是當下之境,她終於捋清了一件事,張繼生一直在她的身邊,帝瑤也一直在她的身邊。
張繼生從進入真假之境開始便不止是他,帝瑤在他的身體里沉睡,或者說,把身體暫時「借」給他。
畢尹打開面前的門,卻又面對著一扇又一扇門,沒有人知道這些門都通向哪裡,無窮無盡的房間和房間里總是有的那道門。
他終於被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一拳打在硬邦邦的木桌上,威力甚大,房間內所有的擺設都為之一振,晃晃悠悠了兩下又歸於平靜。
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房間里沒有任何聲音,除了無窮無盡的房間他似乎沒有任何需要煩惱的事。
有水,有食物,有床,有桌,有椅。
「什麼鬼地方!」
「只要我不想讓你離開,你永遠也走不出這裡。」
雲歌的聲音響起,總算是給他一些安慰。
至少他不是一個人。
「谷主和小姐呢?你把他們弄到哪裡去了?」
「他們有自己的宿命,可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雲歌飄飄然顯形,穩穩噹噹的坐在椅子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我是鬼谷的人,任何時候我都要和他們在一起。」
「你去能改變什麼?你打得過帝瑤嗎?你只有白白送死的份,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可以保護你。」
「究竟是怎麼回事!」
雲歌也微微皺著眉頭,是她創造的真假之境,她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局勢,卻在進入幻境之後一切都失控了。
「其實從你們進入幻境之後我就在觀察你們的動向。」
「我知道,這不是我要的答案。」
「別著急,」雲歌也為他倒了一杯茶,「反正你也出不去,還不如坐下聽我慢慢說。」
畢尹深深吐出一口氣,思考片刻也覺得她說的在理,才坐下聽她細談。
「每個人落入幻境之中都是隨機掉落,我需要一個時空一個時空的找才能把你們聚齊,但我始終未能找到帝瑤的所在。他不會不出現,他一定會來,那他在哪裡呢?」
畢尹緊鎖的眉頭沒有舒展。
「昨天夜裡我找到了他,在你們都入睡后,張繼生醒了。」
好像周遭的一切都靜止了,畢尹甚至快忘了呼吸,越是停頓越是要命。
「他在張繼生的身體里。」
畢尹的喉結上下滾動,楞著沒能說出一句話,他有過猜測,從未敢相信,因為谷主明明一切如常。
「小姐和子虛呢?」
「我為他們造了一座牢籠,恐怕是如今對他們來說最安全的地方了。魔王回到了擁有魔王之力的身體里,真真正正的帝瑤回來了,我沒有辦法與他抗衡,除非尚清大人死而復生,否則一切都將結束。」
「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雲歌搖了搖頭,苦笑著說:「我能做的就是把幻境永遠的沉入碧河,只要幻境不滅,帝瑤便不會傷害外界。但如此一來,我也沒有辦法把你救出去,沒有人可以從這裡離開。」
房間又陷入了沉默,畢尹回顧了他短短的一生,他經歷過許多人的生生死死,也看到過許多世態炎涼,他遺憾過也圓滿過,他為自己還活著而慶幸也為自己渺茫的未來而難過。
他始終認為自己的一切權利是鬼谷賦予的,回頭望過那些又哭又笑的日子,每一個在腦海中閃過的畫面都有那些人的身影。
他忽的笑了,他想到了阿青,那個女孩是他見過最漂亮的,雖然總是男裝的打扮,雷厲風行的為人處事,卻藏了一顆女孩子的心。也會喜歡上一個人,會哭會笑會心痛,她的底色永遠是鬼谷的顏色。
還有子虛那個小子,總是夜半三更的尋他喝酒。那小子愁苦的很,明明裝著一肚子的經綸,卻還未能真正施展,若是永遠困在這裡豈不是白白浪費了。
他忠於鬼谷,更是忠於陰梨。他對陰梨是敬幾分、怕幾分,怕幾分便愛戴幾分,他是鬼谷的人,他永遠的使命都是聽從小姐的差遣。
「谷主對我很好啊…」他又自言自語道,「我從不拿他當做外來客,他也從未把自己當做外來人。從他入主鬼谷開始,他一切的行動都是全心全意的向著家裡,鬼谷就是他的家…我們都是他的家人啊…」
一行清淚潸潸落下,畢尹不在乎髒了衣裳,用袖子抹了兩下。
「在我眼裡,谷主、小姐和子虛都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的夥伴。如果要死,我要和我的夥伴死在一起,我不想苟活。」
「沒有人會說你苟活。」
「我的良心會。」
「良心不值錢!」
「堪比千金!」
倆人說到白臉,越說聲音越大,最後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你以為你還能活多久?」雲歌挑眉反問,「你以為我沒有嘗試過救他們嗎?我努力讓陰梨進入了其他時空幻境,但是覺醒的帝瑤太厲害了,他甚至未曾露面,僅僅是聲音便把她從別的時空幻境里拉入他的視線範圍之內。」
她頓了一頓,又道:「若非如此,我還慶幸自己能保她一陣。雖是我創造的幻境,如今幻境的主宰已然變成了他人。」
「既然如此,早死晚死我不在乎,讓我回到我的同伴身邊。」
畢尹是鐵了心,無論雲歌說什麼他都不會動搖。
「帝瑤也許未曾想起你!這一線生機,為什麼不能抓住?」
「因為一個人要活的有意義才叫活著。」
「…」
畢尹的嘴角微微上揚,看著陷入沉思的雲歌他知道她懂了。
他坐下,在她的對面。看著眼前的姑娘,他笑的莫名,雖然比他多活了數年,卻還是個小孩子吧。
「我剛剛也慶幸我還活著,真正的魔王就在我的身邊,而我還活著。但我想起了他們,每個人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一一閃過,我又不恥自己獨活。我畢尹此生最佩服的人叫阿青,以前我沒想明白佩服她什麼,就是覺得她很厲害,武功高強,她說的話我願意聽。現在我想明白了,我佩服她從不做膽小鬼,我佩服她永遠是英雄,愛便愛了,恨便恨了,死便死了。」
「你想學她捨身取義。」
畢尹搖搖頭:「不是。我想向她學習的是聽從自己的內心。那是一股力量,可以打敗世間所有恐懼,更是一面明鏡,可以照出我本來的模樣。讓我和他們在一起吧,死也好活也罷,我都無怨。」
話音一落,一束光芒穿刺而來,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畢尹下意識的用胳膊去擋,看不清前方的方向。
光芒減退,他才慢慢挪下胳膊,四周黑暗,五個人都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只有他一人清醒著。
這是牧遠白的寢殿!
雲歌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我是一面鏡子,照著黑暗那便顯出黑暗,照著光明那便顯出光明。張繼生就在你的身邊,他就是魔王,殺了他,你們都可以離開。」
畢尹的喉結上下滾動,匕首在手裡轉了兩圈,對著張繼生比比畫畫,卻始終下不去手。
他心裡也拿不定主意,也許剛剛只是雲歌的一個考驗,或者是她的惡作劇。谷主正睡的香甜,並不是她的那般,是獨自醒來魔王。
陰梨在睡夢中驚醒,一身細細的冷汗,額頭上滿是汗珠,醒來的第一刻就是看到畢尹拿著匕首對著張繼生。
倆人四目相對,不知對方意欲何為。
但她輕輕搖了搖頭,長舒了一口氣,一場噩夢中驚醒的她覺得頭腦昏脹。
畢尹輕聲說道:「小姐,我們得離開這裡。」
他的意思是,離開幻境。
「我做了一個噩夢,」陰梨也輕聲說,「那麼長的一個噩夢。」
「那或許不是夢。」
陰梨先是喘了一口氣,又喘了一口,再長舒一口,才道:「是夢。你先帶著子虛出去,離開這裡,跑得越遠越好。」
倆人的聲音吵醒了張繼生,他揉著眼睛,睡眼惺忪,緩緩坐起疑惑的看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