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番外四 月零落，草冬生（7）

蕭玥此生為數不多的歡愉，除了蕭璟以外，很大一部分都是桓王妃給予的。

她想起她初初到宸王府的時候，恰好第二日便到桓王府做客。

那樣多的人用一種譏諷或是憐憫或是嫉妒的目光看著她，像是看一隻在街上耍戲的猴兒一樣，每一個人的眼中都充滿了好奇和戲謔。

「玥兒，我的玥兒快到母親這裡來。」母妃尚還有些神志不清，死死抓住蕭玥的手，似乎要將她那纖弱的手腕給掐斷一般。

宸王只顧著好好的哄著自己的王妃，對腳步踉蹌走在身邊的「便宜女兒」並不在意，甚至走得快了些，她只能被宸王妃拖著小跑起來。

因著動作快，頭上的紗布中滲出了絲絲血跡來，她無措的雙手拉住宸王妃，小聲的低低喚道：「母妃。」

然而她就像是一個失去了靈魂的傀儡一般，口中小聲的喚著：「玥兒，玥兒，玥兒……」

可是她明明就在身邊啊。

再回頭，只見哥哥同樣面容沉靜，溫文爾雅，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行走間得體的向四周的公子小姐們打招呼。

唯獨沒有看見自己求救的目光……

蕭玥很想大聲吼出來，自己手疼，請走慢一點。

可是她不能，她知道若是今日表現得不好，那麼眼前的男人是不會讓自己留在王府的，她又得重新被趕到大街上，去泔水桶裡面翻找東西，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薄衣裳，甚至那一日就慘死街頭。

「母妃。」她的聲音略略提高了些，帶了幾分小女兒的嬌俏，「母妃，你看看我呀，玥兒在這裡。」

小女孩兒清脆甜膩的聲音在堂中響起，被宸王擁著往前走的宸王妃突然腳步一頓，霍然轉頭，用一種驚恐的目光死死盯著蕭玥。

驚恐的，絕望的甚至帶了幾分害怕。

「玥兒……玥兒……母妃來陪你，啊！」一聲尖叫拔地而起，就像是打破了機關之後從密室中逃脫的麋鹿，她瞬間驚恐的往前跑去，右腳和左腳一絆，狠狠一跤摔在地上。

蕭玥愣在原地，看著磕了滿頭滿臉鮮血的宸王妃瑟瑟發抖的往前爬去，手腳並用，神情戚慌，恍若方才緊緊拽著的小女孩兒是什麼不得了的怪物。

「不是玥兒……」

「你不是我的玥兒……」

「玥兒……摔死了……」

「哈哈哈哈，玥兒被……摔死了，死得好！」

她的神情一會兒驚恐絕望，一會兒狠毒決絕，就像是腦子裡面有兩個小人兒在激烈的爭吵交戰一般。

蕭玥無措的站在原地，冷汗淋淋。

那個魁梧男人已經用一種「罪該萬死」的眼神望著自己，昨夜認得的哥哥也用一種憐憫的目光望著自己。

她知道……自己完了。

可是她成為蕭玥才第一天，她怎麼知道該如何去安慰這個半瘋不瘋的瘋婆子。

手腳冰涼，似乎下一瞬間自己的手腳便不會再屬於自己了，蕭玥舉目四望，沒能看到一絲半點的希望。

在這偌大的富貴的王府中，她同樣命如草芥。

而就在此時，一聲虛弱的聲音在門口響了起來，恍若天籟。

「玥兒，愣著做什麼，快把你母妃扶起來啊。」

蕭玥霍然轉頭，只見一個臉色蒼白，神情溫和的女子淡淡含笑將自己望著，她的身邊，站著一個瘦削的小男孩兒。

見自己望向他，他含笑點了點頭，很是溫和。

蕭玥終於有力氣動上一動了，可是剛剛一抬腳，便感覺雙膝一軟，整個人「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上，雙膝瞬間磕破了皮。

她淚眼汪汪的看著被這一下驚到的宸王妃，淚眼朦朧，聲音軟糯：「母妃，玥兒疼。」

一語落下，瘋婆子的神情瞬間安靜下來，一眨不眨的盯著眼前陌生的小女孩兒。

蕭玥受到鼓舞，眼眶邊瞬間便斜斜掛了幾滴眼淚，搖搖欲墜。

「阿逸，快去把你玥妹妹扶起來。」身後女人又溫柔說道，抬腳走了進來，「王兄也真是的，既然嫂嫂生病了，怎的不好好休息呢。」

說話間，那小男孩兒已經跑到蕭玥身邊了，溫柔的扶著她的胳膊將她扶了起來，語氣中沒有半點驚訝或是嫌棄，「玥妹妹的侍女呢，怎的做事兒的？」

他年紀尚小，說話卻已經自帶了些許威嚴，蕭璟此刻也已經回過神來，急忙上前將縮在桌下的宸王妃扶了出來。

「母妃，昨夜咱們找到妹妹了，您不記得了？」蕭璟拿眼覷了蕭玥一眼，蕭玥便立馬瘸著腿上前，站在了宸王妃另一邊，扯著她的袖子淚眼汪汪的喚了一句。

「母妃。」

宸王妃的神情更是柔和了幾分，通紅的眼眸中有眼淚簌簌而落。

「玥兒，娘的玥兒跑哪裡去了，娘親找不到你……」

在場的人都知道曾經的安平郡主蕭玥不是這個模樣，可是三月之後他們一家人又重新找了一個「安平郡主」，且桓王妃和宸王妃都是一副看心肝寶貝的神情，眾人心中便頓時有了數。

一聲聲遲來的道賀聲響了起來。

「恭喜王爺，尋回郡主。」

「郡主福大命大，總算是尋了回來。」

「是呀，王妃如此日夜抹淚，虔誠祈願的心意，終究還是感動了上蒼。」

宸王的臉色緩和下來，蕭玥筆直的站在宸王妃身邊，知道自己算是活下來了。

她在心頭悄悄鬆了口氣，就聽見那被稱作「桓王妃」的女子溫和笑言道：「玥玥和你母妃先去梳洗一番吧，這宴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對了，府上的林御醫請過來吧，玥玥真是受了苦了。」

她說著沖著蕭玥招招手，蕭玥怯生生的望了眼宸王妃，宸王妃笑著將她往前一推，「去吧，嬸娘有話和你說。」

瞧著蕭玥有些惶恐的站在自己面前，桓王妃輕笑著從懷中掏出手帕，捂在了蕭玥的額頭上，「乖，在嬸娘這裡，就和自己家一樣，若是下人不聽話的，儘管和嬸娘說，知道嗎？」

蕭玥懵懵懂懂點頭，桓王妃便淡淡抬眸看了眼神情各異的賓客，「今日算是雙喜臨門了，犬子的生辰和玥玥的歸來，真是一個極好的日子。」

蕭玥縮在蕭璟懷中，突然想起了這麼一樁往事，淚如雨下。

她已經為了哥哥失去了另一個重要的人，那麼便不能再失去哥哥了。

抬眼看了眼一臉慈愛的母妃，蕭玥閉了閉眼。

母妃，對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