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２６５章：天子要親政？

大漢建安十四年，六月十五日，辰初時分，大漢的京師洛陽城，南宮，德陽殿前。

今日是逢五的大朝，按照慣例，文武百官七品以上，都要參加朝會的。此時，德陽殿前寬闊的廣場之上，早就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文武百官們頭戴襆（ｆｕ）頭，腰系革帶，腳上穿著長靿靴，正在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兒地竊竊私語著。朝會之前，不禁言語，只是不能喧嘩。

溫王革故鼎新，施行新官制以來，逢五逢十是大朝，在京的文武官員，不論朝官地方官，一律都要上朝議事。方其時也，滿朝緋紫，儘是達官貴人，深綠淺綠，皆為朝中中堅，可謂盛況空前。在盛陳儀仗、宣示天朝氣象的同時，也要議決大事，文武百官七品以上皆可發言。

五日前，也就是六月十日的常朝，竟然破天荒兒地沒有舉行，實在是令人詫異。如此一來，今日的大朝就顯得尤其重要的。洛陽城中謠言四起，大致而言，說得是三件事兒。其一，是溫王呂布的健康狀況。其二，是轟動天下的那一件大案。其三，便是呂安呂征兄弟倆奪嫡。這三件大事兒，個頂個都是天大的大事兒。在京的文武百官們無不睜大了雙眼，死死盯著。

「聽說，溫王的頭髮全都白了，白得和雪花一般，可有此事？」一個身著深綠的官服的文官低聲問道。「此言確鑿無疑！六月九日那一日，我便在歡迎隊伍之中，親眼所見！」旁邊兒一個身著淺綠色官服的人低聲答道。「為何一夜白頭？」深綠色官員滿臉好奇地問道。「唉！還不是為呢那一樁兒大案？據說，涉及到……」淺綠色官員伸手指指天上。

「哦！這麼說，溫王要登基為帝嘍？」深綠色官員終於恍然大悟了。「這倒也不一定，現在的溫王，早就把黃袍當內衣穿了，還在乎那勞什子外衣嗎？」淺綠色官員慨然長嘆了。「不過，既然上頭讓溫王一時不舒服，溫王索性就讓他一世不舒服，照理兒，也是有的。」

說到這裡，兩個人都噤口不言了。他們深吸一口氣，細細品味著其中的滋味兒。

轉瞬之間，就到了辰正時分，只聽得吱呀一聲響兒，德陽殿的大門開了。隨著三聲鞭子響，一個生得高大健壯的殿中侍御史出現在德陽殿門前。「時辰已到！文武百官按照品級，在丹陛之下列隊，緩緩而入！不得大聲喧嘩！」他生得一條雲中月的嗓子，說話高亢嘹亮。

片刻之後，文武百官按照品級，手捧芴板，整隊徐徐進入德陽殿中。德陽殿中，厚厚的帷幔早已高高懸起，清晨的陽光透過高大的軒窗，直直地照射進殿內，灑下一地斑駁。文武百官們走到自己的座位之前，緩緩坐下。上首兒是天子的寶座，天子寶座右下首不遠處，是當今監國、溫王呂布的案幾。天子寶座左手，遠低於溫王案幾的位置，照例是三位真宰相。

文武百官剛剛坐定，溫王呂布就從屏風後面緩緩走出來了。他滿頭銀髮，臉上帶著深深的疲倦，就連走路，也不似往日里大步流星健步如飛的樣子了，顯得蹣跚緩慢。他早就被天子賜了「劍履上殿，入朝不趨」，故爾，低著頭兒，負著手，慢吞吞走到自家的座位上坐定。

「陛下駕到！」隨著殿中侍御史的一聲大吼，在四個宦官簇擁之下，建安天子劉熙從屏風後面緩緩而出了。令人驚詫的是，他的頭上竟然戴了一頂一頂長冠！長冠，是本朝開國天子高帝劉邦發明的，由竹皮編製而成，樣子狹長，戴在頭上，向斜後方呈四十五度角后張。

「臣等叩見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見建安天子駕到，文武百官們立刻拱手俯身，行了叩見天子的大禮。在山呼萬歲聲中，建安天子徐徐走到御案之後，一撩衣袍，緩緩坐下。「眾卿平身！」他輕輕一揮手，示意眾人起來。他潔白細膩的臉上，一雙大眼炯炯有神。

「大臣們都看見了，朕今日頭上戴了一頂長冠，腰間還佩了高帝斬白蛇所用的寶劍。為什麼呢？」說到這裡，建安天子抬起雙眼，徐徐望向滿朝的文武百官。寂靜，死一般得寂靜。所有人都被建安天子此舉弄搞糊塗了。往日里噤口不言，木偶一般的建安天子在搞什麼鬼？

看到滿朝文武百官的反應，建安天子心中慨然長嘆一聲。唉！自從王司徒不行罹難之後，在座袞袞諸公，再無一人有他的風骨了！可是，即便如此，朕也要表明朕的態度！朕是大漢天子，是高帝的子孫，是光武帝的直系後代！天子死社稷，朕寧願站著死，也不願跪著生！

「長冠，出於高帝之手，眾卿睹物思人，當思大漢天下來之不易！朕今日頭戴高冠，便是表明朕的決心，那便是：天子死社稷！如今，拜列祖列宗所賜，天下終於一統，朕決定自今日起，正式親政！」建安天子終於說完了，他按捺住心中的勃然豪氣，顧盼自雄地笑了。

建安天子此言一出，滿朝文臣武將俱都嘩然了。這可是天字第一號大新聞呀！建安天子言語之中，竟然沒有提及溫王呂布，甚至連隻言片語都沒有。要知道，這大漢天下，可是溫王呂布一刀一槍打下來的！和天子可沒有半文錢關係？你說親政就親政，寧想過溫王的感受嗎？退一步說，即便是你想親政，那也是朝中巨子利益交換掰手腕的結果，哪有這般容易？

正在此時，坐在案幾後面的呂布卻舉起雙手，示意眾人安靜。一見溫王出手，滿朝文武立刻就安靜下來了。整個德陽殿內，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陛下！老臣有話要說！」呂布嘴角帶著一絲笑意，沖著天子躬身施禮道。「噫！溫王有話，盡請直言！」天子欠身道。

「陛下，老臣秉政一十二年，勞心勞神，日日不得安枕，以至於滿身是病。如今陛下親政，老臣感奮莫名！正好暫息仔肩，好好兒地休息一下。從今天開始，老夫就不再監國了。只是這溫王的爵位，是先帝所封，古語有云：子不改父之志。為了陛下的名節，老臣還不能還給陛下！望陛下重振大漢聲威，不要給大漢的列祖列宗丟人！陛下一路走好！老臣告辭了！」

話一說完，呂布躬身行了一個大禮，站起身來，一撩袍袖，大字兒左右親衛，徑自去了。

「陛下！天下初定，朝廷離不開溫王呀！」看著呂布的背影，尚書令皇甫嵩一聲長號，竟然稀里嘩啦地哭了起來。「尚書令？此言何吁？」建安天子皺著眉頭問道。「陛下！天下安危，全繫於溫王一身，若是溫王驟然去職，天下必生大變！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皇甫嵩用大袖抹了抹眼淚，躬身施禮道。「尚書令，你都看見了，是溫王自行去職，不是朕讓他離職的。」建安天子狡辯道。「陛下，方才您親口說的是親政！」皇甫嵩雙目如火，大聲吼道。

一聽此言，所有人都沸騰了。「是呀！溫王是自行離職，並不是天子免職的。」有人出班奏道。「什麼自行離職？天子都說親政了？還要監國做什麼？溫王是被陛下擠兌離職的！」另一人出班奏道。眾人打眼一看，後面一人是平章事長史諸葛孔明，他是呂安的心腹股肱。

「陛下！老臣有話說！」就在眾人折辯之際，門下侍中馬日磾出班奏道。老頭兒氣得雙眼冒火，鬍子一撅一撅的。「老臣身為門下侍中，主掌審閱封駁詔書。施行新官制后，朝廷詔書，照例由中書省擬旨，然後交由門下省審閱，門下省同意之後，才能交付尚書省施行！今日，陛下宣詔親政，中書省並未擬旨，門下省並未審閱，故爾，陛下雖有口諭，卻不能成為聖旨頒行天下！即便是方才溫王不再監國之語，未經中書門下兩省，也同樣不是聖旨！」

「陛下！臣有話說！」中書令賈詡何等聰明，立刻就打蛇隨棍上了。「本朝自高帝定鼎建國以來，家法便是與民休息，尊重朝野之間形成的慣例。溫王秉政之後，更是對世家大族善加撫慰，施行《九品官人法》以安其心。溫王秉政一十二年，朝野安泰，彼此信任，何也？無它，尊重朝野之間商定的議事程序爾！今日，陛下妄圖破壞議事程序，以言代法，必將失去天下世家大族的信任，人心一亂，四周的蠻族就會有覬覦之心。如此，則大漢危矣！」

「中書令說得好！」「臣等附議！」「善！」「附議！」一時之間，滿朝文武一起怒吼了。

「你們！你們……」面對滿朝文武的山呼海嘯，建安天子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