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4章 完整的世界
「噗！」白憶塵手中的光劍狠狠貫穿了柳中元的胸膛，令他的狂笑聲戛然而止，然而他眸中的瘋狂之色卻未曾削減半點，像是一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你……你殺得了我，但殺得了神冬嗎？」柳中元嘴角血跡蜿蜒，露出一個猙獰而森寒的冷笑，看著白憶塵如看一個死人。
白憶塵面無表情地抽回光劍，看也不看柳中元軟倒而下的屍體，深吸一口氣道：「殺光他們，一個不留！」
九夜武師沉默著揮動手中的兵器，然而一股絕望卻已經悄無聲息地瀰漫開來，他們機械而麻木地殺著敵手，明明佔據了絕對的上風，然而卻失魂落魄得像是戰敗了一般，反倒一柳武師哪怕被殺，臨死前也笑得甚是猖狂。
因為所有人都明白，一位道境強者是無從抗衡的，正如柳中元所說，當柳神冬再現世間之日，就是九夜滅亡之時。
一場大決戰就這樣進入了尾聲，累累屍骨鋪滿了下方的山林，鮮血蜿蜒成河，屍山與血海共枕，像是一場死亡的盛宴。然而勝利者們卻沒有任何熱淚盈眶的狂歡，而是充斥著死一般的寂靜。
一柳陣營的武師沒有一個投降，因為他們都清清楚楚地明白，九夜看似取得了終戰的勝利，但這卻是短暫如煙火，如果他們投降過來，那勢必就要面臨柳神冬這位道境強者的怒火，既然早死晚死一個樣，還不如光榮地戰死，至少遠在大陸上的親屬還能得到最好的撫恤。
當然，也有很多一柳武師逃入了山林中，九夜眾高手正在四處搜捕，除了極個別運氣極好的暫時逃過了一劫，大部分還是免不了隕落的命運。可以說，這一戰後，一柳主力已經差不多被全殲，剩下的也不成氣候了。
可是，無論戰果如何輝煌，眾人心中都覆蓋著深深的陰霾，萬古無一的道境強者，絕對擁有以一人之力逆天改命的能力，哪怕柳神殿死得只剩下柳神冬一人，他也能釋放出熊熊怒火湮滅九夜所有人。
道境之下皆螻蟻，這七個字從古流傳至今，是所有聖天天尊最高的夢想。但這個夢想若是被敵人達成，就是最可怕的厄難。
「不到最後時刻，怎麼能輕易絕望！」白憶塵看著消沉惘然的眾人，實在壓抑不住心中的波瀾，沉聲喝道。
「已經沒有希望了，那可是道境強者……」不知是誰低聲喃喃道。
白憶塵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凶獸，咬著牙道：「我們還有時間，希望不是別人給的，這完全取決於你自己的心態！難不成你自認為不是對手，就懦弱地引頸受戮，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嗎？」
「哪怕是死，也要給我戰鬥下去！」
聽著他兇狠決然的話語，眾人雖然還是死氣沉沉的狀態，但眼中卻浮現出一團幽幽的火焰。
是啊，他們別無選擇，柳神殿毀滅在他們手中，這是何等的血海深仇，哪怕他們跪著乞求，也終究是一死，那麼還不如拼了，至少可以選擇一個光榮的死法。
但眾人雖然提起了士氣，卻是那種最為悲壯絕望的士氣，他們心中仍然沒有得勝的希望，只是像一隻渺小的螻蟻面對著不可戰勝的敵人，絕望而兇狠地想要咬下對方一片血肉，卻並不認為真能殺得了這個龐然大物。
白憶塵也不再多說無謂而徒勞的話語，他將所有人都甩在原地，只讓凌逝夢和黎葉來到另一邊。
「現在能突破到道境的，只有你了。」白憶塵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望著黎葉。
黎葉澀然一笑，雖然他現在已經無限接近於道境，但能否在不藉助外力的情況下真正突破這道門檻，他自己都沒有絲毫的信心。
凌逝夢也沉聲道：「我相信我們的判斷，當道力和聖力真正融為一體之時，就是晉入完整大道的一刻！這最後一步，你一定能跨出去！」
「多少年的恩怨，多少年的戰火，多少年的希望，我就不信我們走過了那麼多坎坷波折，化解了那麼多的厄難災禍，卻栽在了最後一刻！」白憶塵緬懷著昔年的戰友，眼神漸漸變得堅定而決然。
凌逝夢也將手放在了黎葉肩膀上，輕聲說道：「小葉，還記得我最常跟你說的那句話嗎？」
黎葉心中一震，那句話早已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靈魂深處，哪怕過去千萬年，都不會淡卻。
他輕輕地、輕輕地開口道：「計謀之強不過用於算計，權力之強不過朝野側目，真正的強者，是內心無堅不摧、百折不撓，便是舉世非之也不改本心……」
凌逝夢漸漸地浮起一抹溫暖的笑容：「這麼多年來，你都做到了，所以，哪怕是現在，我也相信你。」
黎葉與他四目對視，心中的情緒不禁越加洶湧，彷彿有很多話語堵在心口想要說出，但最終他卻只是抿緊唇重重地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
他深深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可以說他的一切命運都是因他們而改變，不然的話，此時此刻的他還是一個小山村的普通青年，平庸而勞碌地度完一生，永遠不會走入這精彩萬丈的世界。
「等我回來。」
隨著這四個字輕輕飄散在空氣中，黎葉的身影也漸行漸遠。
……
十天的時間，黎葉走過了很多地方。他孑然一身，去了一切最初始的那個小山村，雖然現在那裡已經變成了一片荒地，什麼也沒剩下。
他看過了村人們的墓地，又輕輕地掃掉了自己當年給凌逝夢立的碑，他去過了紅天宗的故地，想到了當年那一場肆意淋漓的殺戮，他還到過了藍煙山，想到當年天真爛漫的那位少女和那段美好的時光，他也去過了玉蒼山巔，想到在這裡進行的兩場大決戰，一場奠定了他的無上威名，一場卻讓他跌落谷底，一切從頭開始……
他又來到了那個荒僻的小客棧，動用道力讓它煥然一新，只是當年的那些人卻已經永遠地逝去了，包括當時倖存下來的龍旭……
他還去了神冰原，想到了當年冰冰冷冷的天闌國公主，和她懷裡那個貪吃貪睡的雪白小獸，然而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她和符瀾瀾幾人也已經獻出了年輕的生命，只剩下那失去主人的雪白小獸還在皇宮中夜夜凄涼地哀鳴……
在這十天中，他走過了太多太多的地方，追尋著當年的足跡，從神冰原來到了寒州，又到了湘河國、玄陽國，甚至去了隕仙海域，去了五溪、二原，還繞著七晶八玉走了一圈，最終不知不覺地到了一柳大陸。
此時他的心境已經陷入了最平靜平和的狀態，像是遺忘了一切的壓力憂愁，只剩下了至深的空明，重遊故地讓他想起了太多太多的經歷，也讓他漸漸地回顧了自己的兩世人生，千般磨難萬般感慨，如今看來卻已然平靜如水，沒有了當年的倔強和執念，取而代之的只是一種超脫在上的淡然。
黎葉穿過荒涼的柳神殿，一步步走入了最核心的地方，由於高手都已經死在戰爭中，此刻根本沒有人阻攔他。
當他站在那株參天的古柳前時，哪怕他此刻的修為已經是准道，仍然有種油然而生的敬畏和震撼，想必任何一個生靈能歷經百萬年的滄桑歲月而依然永生，都會讓人不自禁地感到渺小和卑微。
柳神殿因柳神而建，然而它卻始終超脫在上，從不干涉紅塵是非，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祗，俗世的廝殺角逐從來不會吸引它的興趣，它只是淡淡地看著滄海桑田，世事變遷，看著數千代人的恩怨糾纏，以一種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超然視角，靜靜的不言不動。
黎葉卻意外地發現，古柳前還盤坐著一人，他的氣息完全和古柳交織在一起，彷彿不分彼此。
「靈祭。」黎葉緩緩地道出了這人的名姓。
靈祭輕輕地睜開雙眼，平靜地看著他，無喜無怒，只是眼眸深處卻似乎有種莫名的深意，輕聲說道：「命運的指引終究是讓你來到了這裡。」
「我不喜歡命運這個詞。」黎葉走到他身邊，負手而立繼續仰頭看著參天的古柳。
「命道虛無縹緲，天道又何嘗不是呢？無論你喜不喜歡，它就在那裡，無論它存不存在，也總有人相信。」靈祭靜靜地看著他。
「如果你等到我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語，那大可不必。」黎葉淡淡道。
「有沒有意義，等你真正登臨那個境界，就會明白了。我現在不是你的敵人，之所以在這裡等你，只是想問你要回一件本屬於神靈的東西。」靈祭輕聲開口。
黎葉微微蹙眉，覺得現在的靈祭渾身都繚繞著一層迷霧，讓人看不真切，像是他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一般。他明明好端端地活著，卻不再參與一柳與九夜的戰爭，而是靜默地守在這裡，這讓人很難明白他究竟是為了什麼。
最終，黎葉還是從空間戒里取出了那根陪伴他很久的黑色枝條，遞到了靈祭手裡。
靈祭看著他淡淡地微笑了一下，隨後便拿著那根黑色枝條走向了參天的古柳，眼看他就要撞到樹榦，他卻依舊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在黎葉怔怔的注視下，靈祭整個人都泛起了淡淡的黑光，如水波一般融入到這株古柳中，就這樣突兀地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古柳的萬千枝條卻輕輕拂動起來，發出嘩嘩的聲響，那些墨玉一般的柳葉綻放出了驚人的光暈，無窮無盡的黑氣如霧般輕輕流轉，純粹的氣息毫無半點陰邪森寒，反倒很是神聖。
彷彿沉睡了千萬年的古老生物蘇醒過來，這在上一次蛻變中出現了嚴重問題、分裂為兩個靈魂的古柳在這一刻卻融合為一，終於恢復了最原本的意識。
無盡黑光向黎葉當頭灑下，他卻並沒有後退或者閃躲，因為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並沒有惡意。
這黑光融入了他的丹田深處，彷彿天地間最為純粹的聖力，不含半分多餘的雜質，甚至連古柳自身的意念也沒沾染半分，在這樣的洗禮下，黎葉只覺得通體空明，丹田中的力量徹底化為了海洋，一股股潮汐從他周身瀰漫開來，竟然引動了大道的共鳴，像是這一刻他成為了整個天地的寵兒。
一道滄桑古老的意念緩緩傳入他的魂海，泛起淡淡的漣漪：「你明白了嗎？」
黎葉不禁有些惘然，不知道他所明白的是不是對方所指的那個意思。
古柳卻只靜靜地道：「道境道境，最關鍵的字眼就是『道』，每個人的道都不同，如果你認為自己所擁有的道是值得你堅守的，那麼你就是道境，這無關乎力量，只關乎於心境。」
黎葉只感覺一片黑暗的前路似乎出現了一道光亮的縫隙，讓他在若有若無中彷彿把握到了什麼靈光。
「今日你助我恢復意識，我便以此相告，再多的，卻也只能你自行領悟了……」古柳平靜地道。
「你不在意我毀滅了柳神殿？」黎葉很難理解古柳的思想，自己將柳神殿高手屠殺一空，它居然還會幫助自己。
古柳只是淡淡地道：「信仰永遠也不可能毀滅，你所毀去的只是冰冷的宮殿和宮殿里的統治者，卻不可能毀滅芸芸眾生。對我而言，你，或者是他們，其實並無不同。」
黎葉一陣失神，或許正是因為他太過執著於所謂的立場，才失卻了古柳這樣超然的心境，對它來說，百萬年間這座宮殿已經整修了一次又一次，人也換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變的只有時間，以及它自己。
他似乎隱隱地捕捉到了道境的感覺，但卻始終欠缺了最後一點，便繼續說道：「那靈祭呢？他和你是什麼關係？」
「他是我蛻變失敗很多年後分化出的一縷執念，後來衍化出了獨立的意識和生命，而今他甘願抹去自主意念，帶著我當年的遺蛻重新歸來，也喚醒了我混亂的意識……」古柳並沒有故作高深。
黎葉這才明白，為何靈祭總給人一種繚繞不散的神秘感，不僅僅是因為他鑽研命道，更因為他的意念來自於這株亘古不滅的古柳，所以柳神殿之人才會說他是最接近於柳神的人，始終秉承柳神之念。
「他現在……算是死了嗎？」
「是，也不算是，因為死亡，往往意味著另一種形式的新生，就如同這世間沒有輪迴，卻處處是輪迴。」古柳輕輕說道。
「我不明白……」
「如果你也活了百萬年，一直觀察著這個世界，你終究會明白。」
「可是，為什麼你始終超然在上，卻會陷入分裂的厄難？」黎葉終於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柳神的「人格分裂」似乎並非外力引起，而是突如其來，完全沒有任何徵兆。
這一次，古柳沉默了很久，聲音中第一回出現了淡淡的情緒波動：「因為……我想回家，為此不惜一切代價。你所說的超然，不過是一個相對概念，就像此刻的你，對那些底層武師來說，同樣是超然的，但這並不意味著失去了所有念想。」
「回家？」黎葉怔怔地仰望著它，良久之後才說道：「你想回到道門之後的那個世界？」
古柳似有些意外地道：「原來你也知道。」
黎葉搖搖頭道：「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他至今都記得在突破到聖天之時，所看見過的那些奇異景象，他看到一塊完整的大陸裂解為了九份，看到道門融入了最後一塊大陸，也看到一顆黑色的種子歷經飄搖，從道門之後的世界漂浮而來。
古柳沉默著似乎在斟酌著言辭，最終簡簡單單地說道：「那是一個完整的世界。」
完整……什麼才叫做完整呢？
古柳輕輕地晃動著柳枝，像是在搖著頭：「那些事距你太遙遠了，等你有一天晉入了道境，你便會真正進入到一個全新的層面，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那時的你可以助我回家……」
「我儘力而為。」黎葉輕輕頷首，無論怎麼說，古柳也算是告訴了他不少秘辛，也讓他觸及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不過正如古柳所說，那些離他還是太遙遠了，現在的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破入道境，化解這一場足以毀滅九夜的厄難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