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從樓道里出來,白璐干站了一會,似乎被單元門圈出的畫面吸引了。
四四方方,好像一幅圖畫。
畫里有青天枯樹,白雪枝椏。
只是幾秒鐘的功夫,鼻尖就開始濕潤了。
今天是陰天,沒有陽光,也缺少色澤。可比起那個房間,外面的世界依舊斑斕。
白璐低著頭,走進雪中,呼吸冷冰的空氣。
走在路上,頭腦空白。
時間才是下午,可她總覺得好像一天都過完了。
馬路上的車輛來來回回,鳴笛似乎都比平日急躁,聲音尖銳。
一直到邁進校園的一刻,白璐才感覺步伐踏實起來。
天氣不好,校園裡沒什麼人,白璐悶著頭往宿舍樓走。
下午不想看書了,她想睡覺,倒在床上,悶頭大睡。
一想到舒適的床,白璐心裡得到莫名的安慰,腳下的步伐也變快了。
她在宿舍樓門口停住腳步。
那裡站著一個人。
因為此時的校園比往日孤寂,所以這個人顯得格外明顯。
白璐停頓一刻,接著往前走。
吳瀚文很難得的沒有穿校服,他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可背後還是那個碩大的書包。
可能是天氣寒冷的原因,他圍了一個大大的圍巾,蒙了大半張臉,只露出半個鼻樑,和銀色的鏡片。
她並沒有在他身邊停留,步子邁過去,人就要往樓里走。
「白璐。」吳瀚文叫住她。
白璐站住腳,慢慢回頭,「嗯?」
吳瀚文手放在身體兩側,指尖微曲。
「我在等你。」
天冷,說話都有霧氣。
吳瀚文看著白璐,「你去找他了?」
「嗯。」白璐看著他,冷笑一聲。「你不是也去了。」
吳瀚文頓了一頓,然後背挺直。「是,我去了,我把你的事說了。」
白璐靜靜看著不說話。
吳瀚文剛要開口,白璐打斷了他。「算了,不重要了。」
她的語氣里有種衰敗的感覺,吳瀚文幾步走過來,拉住她的胳膊。
「白璐。」他的語氣稍稍有點急切,「你是不是怪我了,我是真的怕你陷進去,這麼關鍵的時候,你不能跟他耗時間。」
白璐:「放開我。」
吳瀚文的手抓得很緊,「你不了解許輝,他這個人跟我們不一樣,他真的會拖死你,他這個人——」
白璐忽然側身,胳膊掄開,將吳瀚文的手打掉。
刮到吳瀚文的臉,厚厚的圍巾落下,吳瀚文馬上又給抬起來。
可白璐還是看見了。
「怎麼回事?」
「沒事兒。」
「你把圍巾放下。」
吳瀚文搖頭,「真沒事,我現在不是跟你說這個。」
「我讓你放下。」
「……」
白璐乾脆自己上手,拉著圍巾一角往下拽。
「哎哎……」圍巾到底被白璐扯下去了,吳瀚文又手忙腳亂地捂住臉,結果胳膊也被白璐扯下去了。
「吳瀚文!」
瘦小枯乾的小孩突然發飆,吳瀚文真的嚇得定在當場。
傷得不算輕。
整個左側的顴骨都紫了,微微腫脹,嘴角帶著猩紅。
吳瀚文被白璐看得有點不好意思,又拿手去擋。
「是他打的?」白璐說。
吳瀚文嗯了一聲,摸了摸嘴角,還是很疼,小聲說:「下手太狠了……」
抬眼,白璐還看著他,吳瀚文說:「也不怪他……」
他凝視白璐,一張凄凄慘慘戚戚的臉上一點懊惱後悔的表情也沒有。
「你不了解許輝。」吳瀚文接著剛剛的話說下去,正色道。
「他跟我們不一樣。以前有女生喜歡他,喜歡的跟瘋了一樣,你知道他初三玩得最厲害的時候,同一時間交了四個女朋友,看著她們鬧。最後兩個背處分,一個轉學,一個徹底不念了。」
白璐看向一旁,吳瀚文低聲說:「他這個人就像泥潭,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他都不會給人好影響。」
白璐低下頭,吳瀚文的聲音也變得更低。
「你怪我也好,覺得我多管閑事也好,反正、反正……」
半天說不出來,白璐側目看他,「反正什麼?」
吳瀚文一吸氣,脫口而出。
「反正我不後悔,再給我一次我一樣說。」他咬咬牙,「惡人我當好了。」
白璐輕笑一聲,「跟你有什麼關係,事情都是我做的。」
文弱書生,臉上掛著彩,眼神卻異常堅定。
寒冷無形中催化了沉默,吳瀚文的氣勢也漸漸消減。
「白璐,你是不是……」
「我不怪你。」白璐開口,聲音很輕,好像連生氣都提不起興緻。
吳瀚文:「我……」
「真的不怪。」白璐眼睛看著地面,說,「只不過……」
「不過什麼?」
又靜了一會,白璐淡淡地說:
「本來想著斷掉就算了,沒想讓他知道那麼多。」
吳瀚文看著她,白璐自言自語地說:「你說的對,他就像塊泥地……」
「白璐……」
白璐抬起頭,又看見吳瀚文的花臉,提起精神問:「因為這個白天沒來上學?」
吳瀚文啊了一聲,摸了摸自己的臉,說:「我媽要嚇死了,一直問我怎麼回事,我說不小心磕的,她不信,還說要來學校問,我今早一直安撫她來著。」
「上藥沒?」
「上了。」吳瀚文說,「不要緊。」
白璐點點頭,看著吳瀚文說:「對不起,牽扯你進來。」
「沒,我自己要做的。」吳瀚文欲言又止,「其實也有點害怕,一直、一直覺得你會生氣。因為昨晚許輝就像——」
「好了。」
白璐打斷了他,「不提他了。」
吳瀚文微微一愣,他從她的話語中感受出一種無形的堅持,他又看向她的眼睛,進而察覺到更加明顯的拒絕。
吳瀚文愣了一瞬后便明白,她是在心裡與許輝劃清界限了。
白璐清楚高三時期的重要性。
或許她也感受過來自許輝的吸引,但是最後一刻,她還是強迫自己放棄了。
白璐與其他喜歡上許輝的女生不同。
吳瀚文在心底想著。
她比她們聰明。
越聰明,越自私。
白璐說:「我上樓了,你早點回家吧,拿冰敷一下,能好的快一點。」
吳瀚文把書包往上背背,「我去圖書館,你去休息吧。這幾天休息得不好吧,臉色都不好看了。」
與吳瀚文告別,回到空空的宿舍,白璐栽倒在床。
與被子貼合的一刻,白璐心想,她再不要離開床了,乾脆晚飯也不吃算了。
渾身沒力。
被抽幹了一樣。
周一吳瀚文來學校的時候同學們紛紛嚇了一跳。
李思毅直接拍案而起。
「誰!?」小眼睛瞪著,李思毅憤怒地說,「誰為民除害,替廣大群眾出了這口惡氣!我要送錦旗!」
吳瀚文一笑,扯到嘴角傷口。
「你滾啊。」
白璐悶頭做題。
期中成績下來,白璐的名次在整個年級降了近四十名。
拿到試卷的時候,白璐臉上沒有太多表情。
課堂上包老師點名了幾個成績退步的學生,白璐不出意外地身在其列。
「離高考還有多久,你們自己也清楚。」包老師的聲音也隨著空氣慢慢變冷,他指著牆上的牌子,在講台上使勁拍了一下桌案。
「不清楚的就自己抬頭看看!」
壓力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
放學后白璐沒有馬上走,吳瀚文也留了下來。他捏著筆,指尖輕盈,轉了一圈又一圈,語氣放鬆地說:「沒事,別太在意。」
白璐轉頭,「你上次可不是這個態度。」
吳瀚文一梗,隨後道:「現在不一樣了嘛。」
白璐收拾書包,吳瀚文手裡的筆越轉越快,最後啪嘰落到桌面上。
「那個……」白璐收拾好書包后,吳瀚文終於開口說,「下次有空的時候跟我去圖書館吧。」
白璐轉身,吳瀚文仰仰頭。
「你只要不分心,我保證下次考試你成績追上來。」
他說得很簡單,語氣卻比班主任還堅定。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自信而銳利,只要在他們熟悉的領域裡。
「行。」白璐答應他,「謝謝你。」
她還是有點恍惚,肩膀被拍了一下,吳瀚文又說:「別擔心。」
他看出她難得的憂慮,興緻勃勃地提供幫助。
白璐的手機一直關機,一周之後,她偶然打開,裡面有幾十條未讀簡訊,是孫玉河一周之內發來的。
「小白兔,你跟許輝怎麼了?」
「許輝好幾天沒來上學了,手機也不接。」
「你倆吵架了?」
「你怎麼也不接電話?」
「到底怎麼了,能不能說個話。我昨天去找許輝,他那是受什麼刺激了?」
「你們碰見什麼事了?你多體諒他一點行不行,他現在誰都不見,你勸勸他。」
「……」
最後兩條是今天發來的,比之前都要長一點。
「我見到許輝了,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你不能就這樣扔他在這不管。他狀態很不好,比初中那個時候還差,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一點現在又這樣了。我之前跟你說了他這人有時候是有點自我,但他對你是真心的,我能看出來,你們就一點緩和的餘地都沒有了么?」
「你不知道他跟你在一起后想了多遠……而且,你跟他,跟我們在一起玩的時候,就一點快樂都沒有么?他說你們結束了,我不信,不管什麼錯,你原諒他一次行不行?」
白璐重新關掉手機,坐在桌前做題。
寢室很靜,空著的床位早就報了上去,但是一直沒有人搬進來。
白璐寫著寫著,筆尖停了。
背緊緊的,手也緊緊的。
片刻之後,筆又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