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騷動(2)

第5章 騷動(2)

床頭柜上的收音機式電子鬧鐘突然響起來,嚇了怔怔坐於地的他一大跳。

他不記得自己昨夜有定鬧鐘。

一番摸索,滴滴滴的聲音終於停止。他順手擰開廣播,無線電波的嘈雜聲傳出來,轉動調頻旋鈕,波段在各個短波頻道間不停變換,不變的是處處死寂一片。

這已是他們抵達綠城大廈的第三天,他從這張床上醒來的第二個早晨。這裡的生活安逸得極容易讓人習慣。孫淑蘭和馬青海充分利用著飯店內的食材,就連楊馨兒也不得不承認,他們來后伙食水準好多了;由於不必擔心安全問題,樓里的氣氛輕鬆極了,大家做什麼都有說有笑;得益於前一段時間連續的降雨,大廈的地下蓄水池水量充足;另外這些天天氣晴朗,相信樓頂的蓄電池裡亦存儲了不少電力,水電充足,睡覺前甚至還可以舒服地泡個熱水澡;再加上二十樓的健身中心,一至四樓的各式店鋪,他們幾乎可以足不出戶地在這裡躲避這次活屍橫行的災難,同時享受生活。

不時地開啟床頭的收音機成了張城來這裡以後養成的最新習慣。也許是漂泊中隨時遇到危險形成的警惕性已深入骨髓,只有看著窗外街道荒廢的景象,聽著那象徵著空無一人的電波響在空氣里的時候,他才有些許真實感。和別人不同,他在享受這裡舒適生活的同時,心裡總籠著一層不知名的擔憂:比起那些東奔西走擔驚受怕的日子,現在的狀態對他來說,簡直就像海市蜃樓一樣不可靠。

有什麼地方被忽略了。

敲門聲忽然響起。

張城的心臟驟然猛跳起來。剛才的夢魘還環繞不去,他簡直要以為那是楊馨兒就要破門而入。

而門只是緩慢而輕柔地被敲響。他攥了攥手中的斧子,感覺到那結實的木材抵在手中所帶來的力量與安全。他從地上爬起來,穿上衣服,並且拉開窗帘,讓滿室陽光灑進屋裡后才打開房門。

「師哥早上好!」

手中端著一個盛滿早餐的托盤,楊馨兒一臉笑容,俏生生地站在門口,一身碎花連衣裙將她襯得乖巧又嫵媚。

冒著熱氣的牛奶燕麥粥、鮮嫩的煎蛋和卷邊的培根還有一些碎生菜夾在兩片有金黃的起司融於其上的烤土司中間、清咖啡、橙汁……看著這些,張城微微地皺了皺眉。原以為昨天的早餐只是楊馨兒出於愧疚一時心血來潮的行為,現在卻讓他有點不知道該如何應付。她今天甚至帶來了一個精緻的三層點心小架,架子頂端裝飾作用的小天使雕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裡面分別盛著司空、羊角,還有果仁小蛋糕――一看就知道是孫淑蘭的手藝。

閃亮的餐具整齊地放在雪白的餐巾上,連架子里的點心都擺放得很有藝術感。典型的楊馨兒。卻惟獨缺少了剛起床的他此刻最想要的東西――一瓶礦泉水。

「這麼長時間才開門――我還以為你已經出去了!」楊馨兒的語氣透著不滿,但同時保持著嘴角迷人的微笑。楊馨兒顯然十分了解自己的魅力,這個動作讓實際上抱怨的話聽起來也沒那麼逆耳,但是,這個舉動卻讓張城眉間的皺痕更加深刻了。

在這場災難發生以前,她也送過早餐給他,尤其在他成為她僱員之前,她號稱考研的那段時間裡。他還在市中心的寫字樓上班,每當楊馨兒帶著一袋快餐店買來的早餐出現在他辦公樓下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又缺錢花了。

在還對她抱有幻想的時候,他經常在腦海中描繪這樣一幅畫面:早晨起來,洗漱完畢的他坐到餐桌旁,桌上擺著溫馨的家常早餐:清粥小菜、騰起香濃熱霧的豆漿油條,還有包子……他總嘗試著把坐在自己身邊穿著圍裙的妻子形象同楊馨兒的臉合二為一,最後卻總以失敗告終。

過去他總拿「各人生活習慣不同」這種觀點給自己的失敗做借口,然後興高采烈地接受楊馨兒「體貼」的同時,也不忘體貼地主動「借錢」給她。

然而在經歷過這二十多天顛覆性生活之後的此時此刻,楊馨兒的這種誇張的殷勤舉動已讓他非常難於接受――即使她前所未有地記起了他只喝清咖啡的習慣。

此時楊馨兒的身影開始同他腦子裡另一個影子重合。他打量著她,有點訝異地發現她的樣貌已經與當年專業教室里抱著圖板的女學生不同了。陽光灑滿楊馨兒全身,她臉頰微微凹陷,已不復少女時期的飽滿紅潤,亮閃閃的唇彩覆蓋下,還是能看清嘴唇上雜亂的紋路,黑眼圈被化妝品遮掉,卻留下兩個下垂的眼袋,在明亮的陽光下無處遁形,並且墜下她的眼角――每當皺眉的時候,她的眼睛就會變成三角形。

在張城的夢裡,楊馨兒變成的活屍就長著這樣一對一模一樣的三角眼。夢中眼球脫落的駭人場景,他印象深刻。

「……我好難過。」楊馨兒把托盤放在一邊的桌子上,自己坐在床邊斂下眼,她垂著頭沉默片刻,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等不到張城的詢問,便自己開口,「還以為終於有個人會好好待我,可誰知道那人根本是個騙子,婚禮那天就聯繫不到人了!師哥,你說我怎麼就這麼命苦……」

她的花裙子蓋在腿上,散在床邊形成一道美麗的圓弧,可張城甚至沒有注意到她特意擺出的優雅坐姿,他眼睛正盯著她鼻樑兩旁的地方看,陽光下,那裡爆出許多以前他沒見過的小斑點,隨著每次她皺鼻子的動作,還有許多紋路忽然出現。

他渾身變得有些僵硬,剛才的夢是如此的真實,如影隨形,他甚至覺得,楊馨兒下一刻就會變出滿身的傷口,鼓起眼珠,成為一具活屍向他撲來。

「呃……也許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與她對話,忽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句,「那個方……你未婚夫,他家的產業不會是在美國拉斯維加斯吧?」

「啊?」楊馨兒正在低頭抽泣,突然聽到這麼沒頭沒尾的一句,她睜圓了眼睛看著他,愣愣地都忘了自己現在的語氣一點哭腔都沒有,「哦,是這樣沒錯――你怎麼知道……咳,為什麼這麼問?」

她瞪著眼睛的樣子更像活屍了,張城不動聲色地向後退了退。理智告訴他楊馨兒是個很正常的大活人,他不該這樣胡思亂想嚇唬自己,可另一方面就是無法抑制心底發毛的感覺,以至於直覺想遠離她。

「我聽說十月一號那天一架飛往賭城的飛機失蹤了,說不定你未婚夫坐那架飛機回家去了……」

「什麼!」楊馨兒騰地從床上跳起來,一股報復的快感使她得意極了,「他死了嗎?哈哈!活該!活該!敢騙我?活該沒有好下場!」

她忘形地叉著腰來回踱步,一轉方才的一臉悲悲戚戚:「哼,虧得當初他們家還讓我跑那麼多關係拿批文――也不想想哦,上海的地可是他們那種小家族企業說拿就能拿到的啊?幸虧我沒傻到白費那個力氣……現在我也不必擔心婚後對婆家沒法交代了……」

說到這兒,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倏地拿手捂住嘴看向張城。

其實她根本沒有必要擔心,因為張城壓根沒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已經退到靠近窗戶的地方,拿眼睛瞟了一眼給楊馨兒開門前,被他藏到收起的窗帘下的消防斧。確定只要自己一彎腰一伸手就能夠到武器,這才想起回頭接話:「你說什麼?」

楊馨兒把提起的心放下來,又變回之前那副楚楚動人的樣子:「師哥啊,經過這些事我才明白,這麼多年了,真正對我好的還是你啊……」

而她的一番心跡表白又白費了,因為她的表白對象的注意力被窗外的什麼東西吸引了。

有什麼情況正在發生。

活屍不會平白無故地在一個地方形成集群,並長時間不散去。然而在綠城大廈到北面避難所間街道的中間位置,正集中著這樣一個屍群。早在他起床拉開窗帘時就瞥見到了。那時他沒有在意,以為那不過是偶然的群聚罷了,現在看來,當時的小群聚已經在不斷壯大,正形成一片騷動。他甚至注意到,一輛以前從沒在這條街上見過的越野車,正歪歪斜斜地撞在離屍群不遠處公交車站牌的燈箱上面。

有人來了,就在樓下不遠處,正躲在被活屍包圍的街邊店鋪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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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終點的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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