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真完整)
是一張熟悉而又清俊的面孔。
宋郎生回過頭來,望見我一臉的詫異,問:「他是誰?」
我愣了半晌,輕輕踏下床走得近些,宋郎生沉聲問:「該不會……」
我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不是大皇兄,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也可以算是……如果我沒有記錯,這位應當是我的大堂兄,父皇最大的一個哥哥的兒子……」
宋郎生蹙眉想了想,問:「就是數年前鬧兵變的那個禹王?」
我點了點頭,「禹王伏誅之後父皇念及親情並未趕盡殺絕他的家人,只判了流刑,後來聽聞大堂兄在服刑的路上就病死了,為此,大皇兄還難過了一陣子……」
「你大皇兄難過?」
我道:「他們倆年紀相仿,志趣相投,是一個太傅教出來的學生,也算是交情甚篤……」
宋郎生挑眉道:「如此,便能解釋何以他能對你瞭若指掌,看來,他是遁死而伺機復仇……或是想要走他爹的老路,奪取江山……」
我頗有些意興闌珊:「也許吧……」
宋郎生揉了揉我的頭髮,「既不是你大皇兄,你當高興才是,何苦沮喪個臉?」
我收回目光,道:「我只是覺得人生無常,有些人使勁渾身解數也不得所望,有些人日日夜夜盼著謝幕卻又不得不扛下去……」
「你說的是風離還是你自己?」
我不置可否的嘆了口氣,猛地想起方才宋郎生所言,忙問:「你說父皇醒了,是真的還是假的?」
宋郎生輕輕一笑,「自然是真的,連太醫都覺得不可思議,雖說皇上走得還不利索,但卻毫不糊塗。我收到你的信后與趙首輔取得聯絡,本欲冒險進宮確認太子的安危,哪知剛道了宮門就被皇上傳召進殿,太子亦在金殿之內。皇上當著內閣與幾位大臣的面說清了我潛藏聶光的真正目的以及他的授意,並要我一一道來,彼時我已查探出風離祭天的預謀,本只希望皇上能派兵鎮壓叛軍,孰能料想皇上忽然賜我佩印,任我為中軍都督,情況緊急我也不便推拒,火急火燎的趕至此處,卻不想你竟被風離所困……」
我搖頭微微笑了笑,又蕭索的嘆了嘆氣,「父皇此舉哪是剛醒?只怕他裝病是有一段時日了,五軍營的都督們多是開國元勛,這些人未必信服於太子,而你臨危受命立下大功,今後這中軍都督的位置自然無人敢有異議,若非如此,歷朝歷代哪曾見過文官領兵的?父皇這是在為太子一步步集權,他想換一換朝廷的血液,便選擇了這個時機,待到聶光起兵謀反,父皇定會任你為主將,到時,要煩心之事可遠比現在還多……」
宋郎生慢慢攬住我,良久,「你莫要思慮過多……」
我搖了搖頭,只覺得有些心灰意冷,「上陣殺敵豈是那麼容易的事?不是武功高計謀好就能保全性命……縱然你最終能戰勝聶光,待班師回朝又要面對那樣多的權謀爭鬥……」
他鬆開攬著我的手,彎下腰,眼底有笑意:「只要你在我身邊,我也在你身邊,此些種種何足掛齒。」這笑容太過好看,我看得心神一晃,咬了咬唇道:「我想要親親。」
宋郎生怔了一怔,旋即一笑,蒼白的臉色瞬間恢復了幾分血色,他俯□輕輕的在我唇上啄了一口,親得我心撓如癢,「還想親一下。」
他眼睛晶晶亮亮地望著我,「阿棠,你想此刻就回宮去么?」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臃腫的眼皮,想了半天,道:「父皇他老人家才剛醒,我現在這幅光景要是被他看到,還不知要氣成什麼樣……你要回去述職就先走吧,反正此處離玉龍山莊倒是很近,我去沐個浴更個衣待恢復點精神氣再回宮去,你看如何……
宋郎生親了親我的額頭,點了點頭道:「不好。」
我:「……」
他將我身上的被子裹的更緊一些,攔腰橫抱而起,「我說過,從現在開始,你都要與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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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在說完那句肉麻兮兮但我聽著很是受用的話之後,宋郎生義無反顧的陪我去了玉龍山莊,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打發那群中軍營的士兵們的,反正等他抱我走出王府時,除了封鎖現場的官兵,以及馬車旁的修竹,府外是空曠一片。宋郎生讓我放放心,現下四處都是我們的兵馬,哪怕步行都能平安抵達。
「所以,修竹居然是父皇派去聶光身邊的?!」我在聽完他們二人的描述后激動得幾乎要從馬車裡跳出去,「那他怎麼不早說?」
修竹道:「在我確定駙馬爺是真心為皇上之前,我自然不便透露我的身份。」
我瞠目結舌,「那麼,如果宋郎生叛變你就出手揭穿他的真實身份,讓他無法在聶光身邊繼續潛伏?哇,搞了半天就不能有一件事不在父皇的計算之內么?」
宋郎生笑了笑,「皇上也是為了以策萬全。」
「於是當時在雪地里修竹陰陽怪氣的和我強調你是夏陽侯的幕僚,」我踹了外頭趕車的修竹一腳,「是擔心我察覺到你的身份以免耽誤正事?」
車外的修竹適時咳道:「請公主原諒我吧,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我翻了個白眼,「那麼茂林呢?」
宋郎生道:「他起初是風離的人,不過最終還是棄暗投明了。」
我連連搖頭,「我是不想再聽了,現在我看到一個人都恨不得先掐一掐,誰知道是不是本人?」
宋郎生逗趣的捏起我的腮幫子,說:「還不是你自己掉以輕心到處亂跑?你哪怕有一次聽我的話乖乖呆著,都不用我去收場。」
我拍開他的手,道:「我決定了,待回宮去就讓父皇下令民間禁止易容術這種邪術,否則,今日死了個鳳梨,明日還會來個鴨梨,根本就防不勝防。」
話題還未聊完玉龍山莊已近在眼前,宋郎生小心翼翼的抱我下車,讓修竹先稟告父皇就說他因為和敵匪廝殺了一番受了點傷需要包紮,晚些再回皇宮去。
修竹心領神會的點了點頭,風一樣的策馬消失在我們眼前。
我摟著宋郎生的脖子問道:「玉龍山莊守衛森嚴,你都好好的送我到這兒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他一面抱著我一面往莊裡行去,視跪著的一地侍衛奴僕於無物,待穿過長廊入了寢屋,他把我好好放在床上,問:「公主是想就在房內沐浴,還是去錦華閣泡湯泉?」
我原本只想簡單的梳洗一番,腦海中乍然現出昨夜聶然伏在我身上那副上下其手的場景,心下一片惻然,忍不住打個寒顫道:「……還是好好的泡一泡,洗凈濁氣好了……」
「好,你先換上衣衫,我去命人打點。」
我在床榻上滾了一圈鑽出被褥的圍裹,順手披了件錦袍,歪著頭的瞧著駙馬的背影:他今日是吃錯什麼葯了,我說什麼他都言聽計從,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小別勝新婚?
玉龍山莊的錦華閣源於一個聞名遐邇的典故,大抵就是有一個皇帝在一處溫泉盛地修築了一處離宮,大興土木,引泉入室,每每過冬便攜愛妃游宴沐浴,說穿了就是嫌宮廷煩悶找了地方好給他談情說愛,自此流傳千古。
父皇效仿該帝,也搗騰出那麼一棟湯泉池,奈何他政務實在繁忙,後來身體也不好,就沒那麼多閒情逸緻鴛鴦戲水了,此池便成了宮中姊妹偶來庄內調養生息之處。
錦華閣四周群山掩映,進門處被屏風所擋,一入閣中可見泉水順著石雕龍嘴潺潺流出,水面上熱氣蒸騰,人一近便感到濕潤的熱浪撲面而來,到處是煙霧瀰漫,仿若騰雲仙境。
撒花瓣的宮女們一見到我便齊齊跪□,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不用撒了,這寒冬之季有花瓣還不如拿去泡花茶,她們這才匆匆退下,留給了我一處清凈之地。
宋郎生手中持劍,一身鎧裝靠在門邊,儼然就是個侍衛的架勢,我覺得好笑,逗道:「你分明就是假借護我的名義想要偷窺我洗澡,登徒子。」
他道:「我這並非偷窺,而是光明正大的瞧。」
感到臉上微微一熱,想到若換成是他沐浴,我應當也會無恥的圍觀,彷彿也沒有什麼立場去反駁他。我深吸一口氣,這才背過身去,繞過屏風,除下錦袍,緩緩步入池中花瓣匯聚密集的地方,然後迴轉過身,若無其事的看向駙馬。
因屏風所遮,只能隱約望見宋郎生側靠在牆上的半張臉,也不知道是因為害羞還是被蒸氣給熏得,連耳根子都漲紅起來,那樣子真是可愛極了。
我的心何嘗不是砰砰亂跳,光天化日之下當著一個男子的面脫的□□鑽入水中,即使他是我的夫君,這也是要羞死人的,本意是想逗他,弄得自己比他還要緊張。
我按了按額頭,不就是洗個澡么,都老夫老妻了,怎麼就像是對新婚夫妻洞房花燭似的。
池水中汩汩流淌的熱水,如搖籃般讓人舒適暖和。我想我真的是暈乎了,要不然怎麼會脫口而出道:「今日這溫泉倒是溫度適宜,要不你也下來一起舒服舒服?」
說完這句話后我才回過神來,懊惱的恨不能鑽到水下去,本以為宋郎生會藉機嘲諷我幾句,誰料他慢慢轉過頭來,做出勉為其難得姿態道:「既然是公主強烈要求,我若再推拒,豈非太不顧念夫妻之情了?」
「呵呵呵呵其實我只不過是那麼隨口一說……無需當……」
真。
最後一個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宋郎生已經利落的脫下上衣,一步步緩緩走來,露出挺拔的臂膀。
我捂住胸口,驚惶的退了兩步,此時才後悔沒讓宮女們多撒些花瓣,根本就是無處可藏嘛。
宋郎生笑意斐然得看著我,雖說他的身體的線條和臉一樣的好看,誘得人忍不住移開目光,可連褲子都滑落的時候,我終於還是禁不住捂住了雙眼,結結巴巴地道:「你不要亂來啊……」
聽到宋郎生踩下水的聲音,我整顆心都七上八下的亂竄,只想著往後再退幾步,哪想越退越往深處,一不留神足下一滑,就摔到了水裡去。
視野模糊不堪,我原本水性就不大好,摔得這一跟頭撲騰了好幾下都翻不直身,等到宋郎生趕到我身邊,雙手摟住我的腰,將我撈出水面時,那些僅有的可以勉強遮遮羞的花瓣早已被打散開來了。
宋郎生替我拂去臉上的水珠,看著我嗆個沒完,忍不住笑道:「不是你讓我一起的么?瞧你嚇得這樣子……」
這樣子,我們貼的這麼緊,他的手停在我的腰際,而我鉤住他的脖子,觸著溫熱的肌膚,彷彿有熱源不斷從觸碰的地方傳向四肢,兩個人看起來應該都是紅撲撲的。
我想要放開他,可是往後一轉,發現身後是高高的池壁,他一手摟著我,一手撐在壁上,就這樣把我框在他的懷中。
伴隨著旖旎的微風,心跳滾燙得在胸臆間迴響。
他一言不發的看著我,吞了吞口水,喉結滑動了一下,像是極力在忍耐什麼似的,靜了半晌,他鬆開了我,旋身靠在池壁上,緩緩道:「我知道,你還未從這幾日中緩和過來,沒關係,我會等你。」
心頭有處很軟的地方被輕輕的觸動了一下,我靜靜看著他,這個人,任何時候任何事都不願我受半分委屈,永遠把我的心情擺得比他自己還要重要的位置上。
他是我的駙馬,我的夫君,我從小到大心儀之人。
宋郎生閉了一會兒眼,見我沒有反應,又抬眸看著我,他的臉通紅一片,神情卻是淡淡的,「我只不過是被這湯泉熏得熱了些,你不必這樣瞧我,我現下什麼想法都沒有。」
我問:「真的?」
「真的。」
「哦。」我遺憾的嘆了口氣,「我本來是很有想法的,所以才邀請駙馬同我洗個鴛鴦浴,既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宋郎生倏然轉身,因為弧度太大掀起了不小水花,「你……你說的可是真的?那……那方才又……」
我撫著自己砰然的心,別過頭去,喃喃道:「女孩子家總是會怕羞的嘛……有時候說不好其實是好,說不想其實是想……口是心非啊欲拒還迎什麼的,哪能把想法都說出來……你,你總不能如此不解風情啊……」
話音未落,他反手擁住了我,抬起手將我的臉正過來,神凝的目光漸漸柔和,嘴角再也止不住笑意,偏頭繾綣憐惜的親吻著我。
從輕柔的淺到纏綿的深,暖意從心頭層層疊疊的漾開,又層層疊疊的覆蓋,所有的不安在消散,呼吸是滾燙炙熱的,明明緊張得不敢睜眼,卻還怯生生的回著他的吻,逐漸融入這溫存泉中。
他的手指劃過我背上的肌膚,引得我全身繃緊僵硬,不知如何是好,他的舌尖輕輕撩撥我的耳垂,讓我與他貼得更近一些。
迷迷糊糊中,那隻手悄然而下,彷彿在探尋更為羞澀隱秘之境,我下意識蜷縮起來,湯泉的熱氣把我蒸得暈暈乎乎,整個人彷彿飄在水上,又彷彿沉在水底,好容易找到機會喘了兩口氣,溫熱的唇再度纏綿的吮了上來。
酥酥麻麻的顫意化作一汪柔水與這溫溫的泉水融合在一起,我只覺得那股熾熱燒遍全身,還需要貼的更近一些,讓心更滿足一些。
直待迷迷糊糊中,腰際被緩緩托起,伴著一剎那的劇痛,心底最後一處空虛也被填得滿滿的,從未有過的痛意與快意交織在一起。
龍頭的嘴不斷噴出細流,濺在水面上發點點聲響。
而纏綿的姿態在水中發出更大的嘩嘩聲。
艷陽從雕鏤的窗漏了進來,所有的所有,都隨著蕩漾的水紋,開始晃動了起來。
他俯□來舔著我的淚,我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卻連呼吸失去了節奏,唯能以一聲聲低吟回應。
不知過了有多久,直待心癢如麻得連意識都要抽離而去,一切才逐漸靜了下來。
事實上,駙馬到底是怎樣把我抱出池子擦乾水珠又是如何替我更衣抱我回屋,這些我統統都不願再回想第二次。
只是當神智逐漸找回來的時候,我除了把整個人埋到被子里羞愧到不能自己外,什麼也做不了。
宋郎生坐在床邊,幽幽地道:「阿棠……真的有那麼疼么……」
我惱羞成怒道:「要不要我找根棍子捅你試試?我不是讓你先出去么?」
他悶悶地道:「是你說女子素來口是心非……你讓我退出去難道不是欲拒還迎的意思?」
我崩潰:「……我說要慢一點的為什麼不聽我的……」
他道:「……那,不是快一些的意思?」
我:「……」
這一刻,我總算是切身體會到何謂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不,我更深層的意識到找一個一點風情也不解的夫君是一件多麼慘烈的事了。
宋郎生見我痛不欲生的在被窩裡顫抖,道:「那……是我不好……我答應你,今夜我不會再如此莽撞了……」
今夜……
我忍無可忍的掀開被子,「什麼今夜!誰答應你今夜了!」
被嚇到的宋郎生:「……好好,有什麼明日再說……」
我拿起枕頭丟他,「明日也不行!食髓知味,你分明就是頭惡狼!」
駙馬稍稍褪去的面色又紅了起來,「誠然我確是餓了許久……」
大哥哥,我想說不是那個「餓」……
他看著我,面不改色:「但若不是你,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另覓他食。」
我怔怔看著他,問:「這麼難等大雅之堂的表白是出自你的口中?真令人難以置信。」
他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手心裡,嘴角含笑,「所謂的閨中私語,唯有夫妻方能心領神會。」
我抽出手,扭頭:「哼。」
宋郎生起身:「好吧,那我還是去另覓他食吧。」
我撲騰撈住他的手臂,忿忿道:「你這個人,哄女孩子怎麼才不到一炷香功夫……」
宋郎生瞬時坐回床榻之上,一把將我摟在懷中,「在至關重要的事情上遠遠超過一炷香就好……」
我:「……」
床上的另一個枕頭又被我砸了過去。
在玉龍山莊待到日落時分,宮裡的父皇終於忍無可忍,派人來勒令我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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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坐在馬車上的宋郎生頻頻回望山莊,道:「原本只覺得此處不過是尋常避暑之地,如今看來,還是清修的好去處。」
「……」清修?
我枕在他的腿上,看著轎頂搖晃,「我早上一直想問你,你原本不是說,你有說服太子的方法?此次是父皇醒了真相方能大白,若父皇依舊不醒,你意欲如何?」
宋郎生道:「反正……是有辦法的……」
我坐直身子,皺起眉頭,「所以是什麼?說說看。」
他的聲音徐徐入耳,「自然不是什麼沁人心脾的好辦法,事情都過去了,何故再去回想那些?」
我一琢磨,覺得頗有道理,也不再追問,只嘆道:「我只希望經此一役,太子弟弟能夠看得開一些,不要再因為你是瑞王的兒子就針對你了。」
「皇上金口已開,文武百官皆是信服,太子深明大義,自不會再難為我了。」
「那是因為他還只是太子,」我擺了擺手,「算了不提這些掃興事,大不了我們遠走高飛,過我們自己的好日子,什麼國啊民啊的,再也不操這份心。」
他嘴角微微一揚,笑著挑起我的下巴,「說得正是。」
這話原本也只是說個痛快,畢竟我與駙馬都不是那種能夠眼見戰禍繚亂而躲起來閑雲野鶴的人,風離雖除,卻還有勢力更大的聶光,而如今竟得知聶然才是嫡系的前朝皇嗣,宋郎生回到朝廷之後,只怕天下舊朝餘黨便會齊齊聚往聶家。
真正的戰爭才要開始。
進宮前,我反反覆復告訴自己,見了父皇切不可哭哭啼啼,得讓他安心寧神慢慢調養為佳,可一踏入父皇的寢宮,望見龍榻之上坐卧的父皇深陷的雙眼,所有抑制的情緒轟然崩塌,我熱淚盈眶的跪□:「兒臣……參見父皇……」
父皇朝我招了招手:「襄儀……過來給朕瞧瞧。」
我抬袖擦乾眼淚挪到父皇床邊,他伸手輕輕撫摸著我的頭髮,「是瘦了……」
我被看得心頭再一熱,哽噎道:「父皇如今醒了,襄儀很快就會胖回去的……」
父皇被逗得一笑,歲月無情的在他臉上刻上一道道深深的皺紋,可他笑起來的模樣仍有幾分風采,「這麼久以來,苦了你了……」
屋內侍奉得人都知情識趣得默默退下。
父女兩人促膝長談了許久許久。
大多數是我在說,父皇在聽,朝事國事家事還有瑣碎的兒女情長,說到後來,我甚至覺得像是回到了兒時,依舊是我滔滔不盡的說,父皇耐心的聽。
父皇說他醒來有幾日了,我問他何不召我來見他,他道在他醒來的時候成公公奉太子之命前來探望,恰好幾位太醫也在場,都覺得成公公面色有異,一查之下才知他是中了毒。
成公公是父皇一手□□出來的內監,連他都在不知覺中中了奇毒,不由讓父皇疑心東宮有鬼。故而父皇勒令在場所有人決不能將他醒轉之事傳給任何人,而他就趁此機會派人順藤摸瓜。
我恍然,「原來父皇比襄儀還要更早一步查到真相,那之後也是太子弟弟配合的將計就計?」
父皇微微頷首,「朕確實未料想他們真正的意圖是引你上鉤,若非如此,朕也決不讓你涉險其中……」
我道:「萬事皆有兩面,我若不入虎穴,風離與聶光也不會掉以輕心,暴露京中所有勢力與兵力……能一舉掃平這最大的隱患,即使日後打起戰來,也會省下不少兵力。」我自然沒提及自個兒差些被那什麼,否則,還不知父皇得氣成什麼樣。
父皇淡淡一笑,「能平安最是難得,朝中諸事交予太子,你也勿要操太多的心。朕聽聞你與駙馬此前鬧決裂,連朕賜的府邸都炸了?」
「那,那權是我與太子中了風離的計……」我把眼神瞟向別處,不過經此一提倒想起了另一個問題,「父皇,您讓駙馬隻身周旋於敵方陣營倒也罷,可弟弟毫不知情,若非您醒的及時,只怕太子最後會把駙馬當作是反賊給處置了。」
父皇沉吟道:「太子情性溫和,處事優柔寡斷,如他知悉真相,必會處處留情,反叫人看出端倪。至於駙馬……朕早在此前賜給了他一道旨意,若太子真要動手,此旨能保他平安。」
我詫然,「那他怎地不告訴我?害我白白擔心了一場。」
父皇皺了皺眉,淡淡道:「或許駙馬有他自己的想法……事情都過去了,不必追根究底了……」
這話聽著甚是耳熟,我那夫君幾時與父皇會如此的口徑一致,配合默契的?
我耷著腦袋百思不得其解,看父皇的樣子是真的乏了,我也就不敢久留,戀戀不捨的交待了幾句,請了安這才緩緩退下。
一出寢宮見太醫署規規矩矩站了一排,遂上前詢問父皇病況,他們相互交換了一下神色,道:「皇上能醒來已是天之鴻福,臣等自當竭盡全力。」
話音方落,屋內的侍奉內監傳召太醫,我來不及多問一句,他們便匆匆踱了進去。
怔忡之際,東宮太監奉太子之命傳我過去一趟,左右無事,我便隨之前往,未料一跨入書房發現宋郎生也在,他與景宴正神情肅穆的盯著桌上的木盒。
我不明所以,「怎麼了?」
景宴見我來了,用指節輕輕點著桌面,「皇姐,大事不妙,當日你從萬墳崗的地窖帶回的前朝兵符,竟然有假。」
我微微一驚,「怎麼可能?」
宋郎生捻起一塊兵符,「前朝兵符乃為魚形,君主與將領手中各持一半,合則為一可率萬軍。乍一看去這幾個兵符並無不妥之處,可我幼時曾見過父親把玩這兵符,符的底縫所刻之字與此並不相同,應當是有人偽造的。」
我端起來細細看了一番,知他所言非虛,「可我當時確是從瑞王的秘地中取出,豈會有假?」
宋郎生道:「這兵符刻紋尚新,不似被塵封數年,十之□□是後來被人給換了。」
我看向景宴,景宴搖頭道:「從皇姐你帶回宮時,這兵符我看了百次千次,就是眼前的這幾個,再者,此物事關重大,我當即藏在一處極為隱秘之處,不可能會給別人任何可乘之機……」
我大惑不解,宋郎生忽然問我:「公主從地道出來后,這兵符可有轉過他人之手?」
他人之手?
當時我被風離追殺,到了崖邊跳崖自保,然後……
「是聶然!」我終於回過神來,「那時我被樹枝扎得渾身是傷,幾欲暈厥過去,後來聶然出現救了我,可那會兒我根本無暇顧忌什麼兵符,待我清醒了,聶然就把兵符還給我……」
景宴猛一拍案,「果然是奸詐之徒,他分明已換走了真的兵符,卻還惺惺作態把所有人都給騙了!」
宋郎生慢慢道:「聶光讓聶然留在京中讓我們掉以輕心,利用風離在京城興風作浪讓我們無暇顧及於他,而他們只怕早已用那幾個兵符暗中聯絡忠於舊朝的藩王,集結更多的兵力蓄勢待發……」
景宴沉著臉道:「最讓人難以料及得是那聶然竟是前朝皇帝的子嗣,聶光隱藏他身份那麼多年,利用駙馬與皇姐取得瑞王的兵力,隨後定會為聶然正名,打著復國的旗號公然起兵……呵,他果然是前朝的好臣子!」
宋郎生道:「眼下當務之急是增大追捕聶然的兵力,聶然身中軟骨散,應當跑不了太遠,若能及時將其擒獲,聶光欲行此事,便是出師無名,縱有那前朝兵符,也未必能號令群黨。」
景宴連連點頭,起身與宋郎生商議起調兵遣將之決策,我偏頭看了錦盒之中的兵符,想起聶然為了救我把解藥給我服下,而他明明應當連夜逃走卻為了守住我在禹王府待至天明,若他當真被捕,父皇與太子必然會殺雞儆猴,以除後患,可那時,我真能狠得下心腸么?
「阿棠……」宋郎生拍了拍我的肩,「你在想什麼,一直走神……」
我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我們已然從東宮走了出來,今夜無雪,卻依舊是天寒地凍,我道:「……只是在想父皇和我說的話……」
宋郎生替我攏了攏袍子,拉著我的手道:「太子還是希望能由我親自領兵去追捕聶然,畢竟我在聶光身邊已久,對聶家一干護衛的慣行路線較為熟悉。」
我點了點頭,笑了笑,「你這就要走?你不是說要寸步不離的守在我身邊?」
「所以我才想問你要不要與我同行?」宋郎生望著我,見我有些為難,「是我疏忽了,你應當不願見到他……阿棠,反正公主府還未修葺好,你就留在宮中,好好陪著皇上,我爭取十日內趕回來陪你……」
他的眉眼間蘊著笑,叫人移不開眼,我忍不住摟住他把臉埋在他胸前,「你還記得……」
他輕輕撫著我的頭,「我們成婚的日子我豈會忘?」
我鼻頭一酸,抱得更緊了,只聽他道:「那年我被你硬虜到府中,成婚當日我告誡自己勿忘今日之恥……」
我:「……」
見我怒目而視,他俯身在我耳邊,輕道:「好在今日在玉龍山莊時我已一雪前恥……」
我手中一用力,捏著他的腰。
他嘴角一抽,「過幾日回來,我會再雪前恥,公主記得等我。」
「……你可以走了,不送……」
接下來的幾日,我如他所言乖乖的留在宮中,陪陪父皇,見見母后,找找嘉儀,散散步,倒過得安逸平靜,輾轉而過。
父皇身子有所好轉,亦能上朝議政,但他更多時候是讓景宴處理朝政,把諸多大權交予景宴手中,滿朝文武但凡不是瞎得都看得出他已有了讓賢之意。
經祭天大典之後,景宴行事也愈發有了王者作風,再加上內閣趙首輔與李次輔一力支持,他未來的帝位已是固若金湯。
雖然令我略感不安的是他的身體因繁重的政務更弱了些,除上朝以外的時間暖爐不離身,日日以湯藥奉之,夜深露重咳嗽不止,太醫皆說太子體弱,應多加休息切勿過於操勞。
我想,父皇始終面有凝色,若太子不堪重負而倒,那才真是前景堪憂。
這就是父皇開始考慮太子娶妃的原因,得讓皇室儘快添加子嗣。
原本景宴就有個心儀的女子,后因家世平平只是個六品同知的女兒,納為良嬪,這兩年來亦無所出,太子妃之位懸而未決。
趙首輔千金趙嫣然自然是一個理想的人選,父皇聽聞趙庚年此前應允了這樁婚事,本是頗為喜悅,誰知趙庚年匆匆進宮哭訴道:他的女兒被叛賊聶然所綁架了,求皇上與太子派兵前去營救。
趙嫣然被聶然給拐了?
我覺得頗有些荒唐,不過見趙首輔那般焦慮痛心,又覺不似作偽。
父皇安慰趙庚年,說太子早已派兵去追,若真見到令千金必然會把她平安帶回來。
我在一旁揉著眉毛想,只怕見到了令千金,也未必能將她帶回。
果不其然,下了朝之後,趙庚年前來我長樂殿,道有要事與我相談。
我屏退眾人,還未開口相詢,趙庚年便跪□,顫顫巍巍道:「老臣懇請公主救小女一命……」
我連忙攙他起身,「趙閣老何出此言?本宮既視嫣然為友,自會救她……」見趙庚年搖頭苦嘆,我問:「是否,並非聶然虜走嫣然,而是嫣然自己跟他走的?」
「當日公主同老臣一番言辭,令老臣苦思良久,終向小女道破,若她不願嫁予太子,老臣不會強迫,只要老臣忠於皇上忠於太子,趙家也不會受到牽連……」趙庚年垂下眼,「小女得聞后自是開懷不已,誰知京中沒幾日便傳來通緝追捕聶然的消息,當夜她便留書出走,說是要確認聶然的平安再回來……」
我輕嘆道:「嫣然啊嫣然,她是何等的聰明,本宮以太子婚事為脅答應留聶然一命,如今聶然逃出京城,她料想我未必還會遵循諾言,故而才親自前往,若她能到聶然身邊,便是一個很好的人質,縱使追兵追上,看在趙府千金的份上也不敢趕盡殺絕,她不是去確認聶然平安,卻是去保聶然平安的……」
趙庚年正欲張口,我道:「以我對聶然的了解,他不會為難令千金的,若是嫣然要走隨時可以回來,可她的心在那兒,只怕我也是無能為力……」
趙庚年沉默半晌,終道:「正因如此,老臣才前來求公主相助……也只有公主你,才能帶回小女啊……」
「這……」
「公主,」趙庚年往後倒退一步,再度跪□,「老臣只有嫣然這一個女兒,若她有什麼閃失,老臣……」
我終究還是應允了趙首輔。
他確實是老謀深算,知曉我與聶然素日的那些恩怨,只消我能讓聶然對趙嫣然說出什麼絕情的狠話,嫣然自然會死心離開。
可如此一來,我就要再一次面對聶然了。
就在我離京三日後,青州傳來消息,宋郎生已擒獲叛賊聶然,現押於牢中。
我所距離青州不遠,趕了一夜的路,終於抵達了所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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