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三司結案
翌日巳時初刻,三司會審如期而至,司刑太常伯李乾佑與御史中丞、大理寺卿同列席位,坐在三人之後最上席的則是右肅機盧承慶。盧承慶年近耄耋,歷經高祖李淵、太祖李世民和天皇李治三朝,位同宰相,德高望重,深得天皇天後信任。在李弘不能繼續擔任調停人的情況下,他可謂是眾望所歸的人選。
三司長雖同朝為官,平素里卻也不算關係密切,一陣略帶尷尬的寒暄過後,李乾佑命人將薛訥與高敏請上堂來,準備開始問案。
薛高兩人與堂外相見,插手互相行禮問好。衙門外圍觀百姓見到他二人,忙對同伴道:「上次就是他兩個,吵得好厲害,今日又有熱鬧看了……」
「我想那個小白臉贏,他比那黑臉的還俊!」
「嚇,他可是替那紅衣夜叉脫罪的。」
「天吶,怎的這般沒良心,那還是讓那黑臉小子贏了罷。」
在百姓嘈雜的議論聲中,薛高兩人各懷心思向衙廳走去,向幾位官員行禮后,分列兩側,等待傳喚嫌犯和人證。
未幾,樊寧在兩名官差的押送下上堂來。都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從前不懂,現下才終於明白,那種牽腸掛肚之感是多麼的刻骨銘心。但事情尚未了結,兩人皆不敢造次,相視一眼,便趕忙偏過頭,生怕旁人覺察出自己的異常。
庭上坐在偏左位置,負責主持推進審理過程的,乃是司刑少常伯袁公瑜,即那日太子李弘口中仗義執言的刑部副主司。其官階雖然在李乾佑之下,但才思敏捷,秉公持正,值得信賴。薛訥不由得佩服李弘安排得體,即便尚在東宮禁足,仍在竭盡所能助自己斷案。
見所有人皆就位,袁公瑜拍了拍驚堂木:「諸位同僚辛苦,此案及至今日,已遷延數月,七日前,太子殿下於此主持公斷,薛明府與高主事提出了兩個截然相反的論斷。薛明府有物證,高主事則有人證,故而太子殿下要求今日重新論斷,務必人證物證契合齊全,切不可結冤案錯案,更不可放過一個歹人……薛明府、高主事,你兩個在我等之前調查此案,萬不可辜負二聖與太子殿下的期許,可明白嗎?」
「是」,薛訥與高敏拱手應和。
「好,文書可以開始記檔了。薛明府,聽說你在這七日內,已有了新的斬獲,是嗎?」
「正是」,薛訥上前一步,開始己方的陳詞,「自打上次論辯后,下官一直在追查別院的幾個侍衛。因為無論做下此案的是樊寧還是下官所說的賊首,若無內應,則此事必不能成。故而下官與我藍田武侯抓緊核查,於昨日將在西市分贓的田老漢與賊首抓了個現行。賊首武功高強,暫未能將其捉捕歸案,下官已通報刑部與大理寺發出賊首的通緝令,但共犯田老漢對其罪行供認不諱……求請帶田老漢上堂。」
得到袁公瑜的首肯后,兩名武侯將田老漢帶了上來。袁公瑜一拍驚堂木,朝堂下喝道:「田老漢,你如何參與謀划弘文館別院縱火案,如實招來!」
經過一天的關押,田老漢整個人蔫了許多,已不復昨日被捕時那般囂張,許是想通了如實招供能求得減刑,他張張口,花白鬍須隨之顫顫巍巍,可憐巴巴道:「草民田某,年少時學武從軍,曾在長安城坊間任武侯,因多年前未核查出房遺愛運送入坊間的謀逆兵刃,受到牽連,被撤職收監。有孕在身的妻子聽聞此噩耗,驚懼流產而亡,從那之後,草民便孑然一身,沒有了歸處。後來趕上聖人立天後,大赦天下,方將我清除案底放了出來。此後田某便一直在藍田縣村學里教書,窮困潦倒,食不果腹。五年半前,藍田縣要修建弘文館別院,招募守衛,草民因為有過當武侯的經歷,又能寫一手好字,便被選為武庫守衛。但草民此前生活無著時欠了村霸的錢,對方得知我成了武庫守衛,就漫天要價。為了還清借款,我實在無法,便偷拿武庫的兵器鎧甲賣錢,又在記錄上做了手腳,將這些兵器鎧甲都報為『損壞』。後來此事被監理髮現,懷疑我監守自盜,卻也拿不出證據,只好將我調離武庫守衛一職,只作尋常的抄書員。」
樊寧沒想到,此事竟是那貌似老實忠厚的田老漢所為,氣不打一處來,只恨不能一腳將他踹死。
感受到旁側樊寧鋒利的目光,田老漢嚇得往旁側挪了兩步,定定神,咽咽口水,繼續說道:「彼時我還藏了一套守衛長的服制,未來得及銷贓,怕被抓住實據,便用木箱封了,挖土埋在了自家後院里。半年前,有個胡人來家尋草民,說他知道我五年前曾倒賣鎧甲之事,問我可有存貨,並威脅說若不幫他,便要將我殺了……草民實在是憂心害怕,不得已便將五年前私留下的那一套與了他。哪知一步錯,步步錯,就這般被那人牽制,最終……最終釀成了大禍呀!」
田老漢說罷,嚎啕大哭起來,甚是可憐。前來作人證的馮二王五見此,異常氣憤,出言道:「田六,你顧惜自己的性命,害死了那般兄弟不說,案發第二日還騙薛明府說自己得了風寒,從他那裡誆了銀子,全部拿去賭,過後還笑他傻來著,這也是旁人逼你的?」
「竟有這等事?」袁公瑜感慨悲歌之士,聽罷義憤填膺,問薛訥道,「薛明府,你與了這老兒多少銀錢?讓他悉數還你!」
「啊……」薛訥面露尷尬之色,「時日有些久,下官記不真切了。」
看到薛訥這副窘相,樊寧差點憋不住笑,他對於銀錢當真是沒有一點概念,先前在洛陽時便不知當給那些受傷的工匠多少錢去貼補家用。
也是了,這位二品郡公長子,又有京畿官銜,哪裡會在意三五兩散碎銀錢。御史中丞清清嗓子,將問話轉回案情上來:「田六,那人如何讓你策應,你可是故意將那抄本晚給李淳風的徒弟一日的?」
「那胡人,隔三差五便讓我抄了檔上的來客預約給他看,直到那日,紅衣……啊不是,這小娘子要來取《推背圖》,他便讓我稱病推脫一日,第二日再把抄本拿出來。其他的事,他,他要殺人放火,草民可是全然不知,那日我很,很早就回家去了……」
「薛明府」,大理寺卿拍著桌案上的卷宗,對薛訥道,「上一次論辯的案卷,本官看過了,薛明府才智過人,思路清晰,今日又有了人證,可謂絕佳……只是先前薛明府的論斷中有一紕漏,便是這守衛長是何時被那賊首調換的?」
「是」,薛訥拱手應道,「上次論辯時,下官受樊寧影響過深,故而先入為主地認定,守衛長被害是發生在樊寧進入藏書閣之前,實則不然。守衛長被調換殺害,乃是發生在假僧眾進藏寶閣之際。隨後那胡人便穿著田老漢給他的守衛長服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同為胡人,粘上相似的鬚髮,便是連馮二與王五都分辨不出。而且田六還特意將聽來的,前一日樊寧與守衛長的齟齬告知了那胡人,胡人刻意說與樊寧聽,這便讓與守衛長相識卻不甚熟悉的樊寧也認定他就是守衛長,從而混淆視聽,偷梁換柱……先前刑部的結案陳詞稱是樊寧自己所為,實則紕漏更大。試想一下,若本案中並不存在一名假扮的守衛長,那些假和尚又是如何在真守衛長在場的情況下布置火場,將芒硝與崑崙黃播撒到藏寶閣各處?更遑論多出來的錫塊與莫名墜落的銅鼎,無一件能解釋得清。」
薛訥的話引起了圍觀人群的竊竊私語,的確,如果此案是樊寧夥同那六名假和尚所為,現場太多的物證與守衛證詞皆會對不上。李乾佑見氣氛對刑部結案陳詞頗為不利,立刻給高敏使了使眼色。誰料高敏只是認真地聽著薛訥說話,並未有反駁之意。李乾佑無法,只得自己開口道:「樊寧若是主謀,何須什麼銅鼎錫鏡?至於馮二王五等人也只是看到樊寧與守衛長一道進了藏寶閣一樓的入口,並沒有看到他們一起進入二樓,也許此女是趁著這個空檔……」
「李司刑」,薛訥打斷了李乾佑的話,「還不明白嗎?若送走假法門寺僧人,到大門口迎接樊寧的是真守衛長,那麼假僧人根本沒有機會把芒硝和崑崙黃從那運經書的箱子里取出來。樊寧孑然一身前來,即便能殺了守衛長,又要如何將整棟建築點燃,以至於眾守衛來不及救火,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層藏寶閣燒塌成灰燼?難不成李司刑真當樊寧是口吐三味真火的紅衣夜叉嗎?」
這紅衣夜叉旁人叫叫也便算了,聽薛訥這般叫,樊寧莫提多不悅,抬頭嗔了他一眼。
薛訥怎會不明白樊寧的心思,但人在庭審,不能表現得與她過從親近,嘴角兜著淺笑,刻意不與她相視。
「那日你不是說……說驪山頂有熱泉,熱泉偶時會散出崑崙黃等物,積年累月,便在這木質的藏書閣外塗了厚厚的一層,只消裡面起火,外面必燃嗎?」李乾佑仍不甘心,高聲反問道。
薛訥氣定神閑,不慌不忙道:「下官是說過,但那也是必須在藏寶閣二樓三樓各處皆被撒上芒硝與崑崙黃的情況下才能實現。百聞不如一見,接下來便請諸位親眼看看。陶沐,上模具。」
「是」,陶沐一抱拳,朝庭下招了招手,數名武侯將兩個一模一樣的藏寶閣的木質模型抬了上來,並列擺在堂中。薛訥走到模型面前,解釋道:「此乃根據弘文館別院的建築圖紙復原的藏寶閣模具,其木質與真實藏寶閣所用別無二至。陶沐,在表面撒上崑崙黃罷。」
陶沐從懷中掏出兩個粉包,為了表示公正,交予了在場武侯。武侯將其均勻地塗在模型表面,不偏不倚,不多不少。
「再在其中一個二層、三層加上芒硝與崑崙黃」,陶沐說著,又遞上兩個紙包。
武侯通過一根細細的小勺,將黃白粉末各舀一勺,小心翼翼地從模型的窗口伸入,灑進二樓和三樓對應的位置。
見一切準備妥當,陶沐復拿出兩根細細的線香,點燃交與了薛訥。薛訥小心接過,對眾人道:「接下來須得有一人配合下官,同時將這藏寶閣模具從內部點燃。既然太常伯李司刑有異議,不妨親手驗證一下,如何?」
李乾佑冷哼一聲,從蒲團上站起,接過了薛訥手中的線香。兩人並排行至模型面前,薛訥道:「下官從一數到三,李司刑便和下官一起將線香伸入這藏寶閣內……一、二、三!」
話音剛落,兩人一齊將線香從模型的窗口伸了進去,只聽「轟」的一聲爆響,薛訥一側的藏寶閣模型頃刻被點燃,須臾延燒至整個模型,火苗竄至兩三倍高。堂下馮二、王五等守衛見此,無不臉色大變,驚呼道:「就是如此!那天藏寶閣燒得極快,若只是尋常縱火不當如此快的,我們當時就覺得實在是蹊蹺得很!」
眾人又看向李乾佑那側,模型竟然仍完好無損,連個煙都沒冒起來。李乾佑自覺汗顏,又使勁地往裡捅了捅,可直到線香都捅斷了,也沒有躥起火星,場面無比尷尬。圍觀的人群見此,發出了嘈雜的笑聲。
「沒用的,李司刑。當初設計別院時,為了防止木質建築起火,會在其表面打蠟,故而僅憑火石縱火根本無法從內部點燃建築,有了芒硝與崑崙黃則不同。此前下官曾破解龍門業火案,連石窟這樣絕對不可能燃燒之物,其內部灑滿芒硝與崑崙黃都會導致火焰暴起,更何況木製建築。故而若沒有假和尚在建築內部撒上這兩物,是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點燃藏寶閣的。」
眾人看向李乾佑,只見他雖然氣鼓鼓的,卻也想不出什麼由頭來反駁薛訥,偏頭看向別處,佯裝在思考。
「先前那六名賊人作證,指責此女為本案主犯,又是怎麼回事?」御史中丞問道。
「這些人證紕漏良多,還請將他們帶上,下官一問便知。」
三司長皆無異議,武侯便將那幾個凶神惡煞的從犯帶了上來,按在堂中跪倒。與上一次不同的是,所有人都被蒙了眼睛,又有武侯從身後緊緊捂住他們的耳朵。
見眾人有疑惑,薛訥解釋道:「上一次庭審過後,袁少常伯特地交待刑部牢頭將他們分開牢房關著,以免他們互相串供。故而從那日到現在,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交流。」
說罷,薛訥指向其中一名人犯,他身後的武侯便鬆開了捂著耳朵的手。薛訥負手問道:「此女是何時,在何處與你們接頭的?如何指使的你們,可有何信物?」
「是……是九月初五,在西市……其他的事記不清了。」
薛訥示意武侯再將他的耳朵捂上,又指向另一個犯人,問了同樣的問題。
「十月下旬……在……在鬼市外面。」
堂外圍觀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嘈雜的議論聲,方才口中聲聲唾罵的「紅衣夜叉」,此時也變成了「小娘子」,甚至有人開始替樊寧說話:「看面相就是個好孩子,怎可能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擺明是被人陷害了嘛!」
薛訥當堂將假和尚挨個問了一遍,每個人的說辭皆不一樣。李乾佑不免一臉尷尬,其他人則滿面瞭然:不消說,這些人乃是攀誣樊寧,兇手另有其人。
薛訥看向高敏,今日的高敏一改七天前咄咄逼人之態,顯得過於沉默,彷彿堂上發生的一切皆與他毫不相干。薛訥朝高敏一禮,語帶戲謔問道:「高主事今日倒像吃了啞巴葯,一言不發。這起子可是你當初所說的關鍵人證,如今又要作何解釋?」
高敏垂眼一笑,一臉無辜道:「高某隻不過負責抓人罷了,這些人要指認誰是兇手,與高某何干?難不成薛明府要說,是高某指示了他們攀誣此女不成?」
陶沐一揮手,武侯們便將六名犯人押了下去。大理寺卿與御史中丞低聲商討幾句后,對薛訥道:「薛明府的論證,條理清晰,一目了然,可為我大理寺之典範。只是本官仍有一事不明:既然樊寧並非兇手,那麼真兇究竟是何身份,又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盜走《推背圖》,將弘文館別院付之一炬呢?」
薛訥重又轉向正前,面對著主審官道:「此案的真兇正是我先前所提到的,與田老漢一道被抓現行的胡人。由於真兇尚未伏法,究竟為何要盜走《推背圖》、縱火燒館並嫁禍樊寧,下官的確還未查清楚,即便有所揣測,亦不足以作為呈堂證供。所幸的是,關於他的身份,下官已經掌握了些許線索,這也是我等為何能提前在西市設伏,令田老漢認罪伏法的原因,接下來便請給下官提供線索的這位關鍵人物親自講與諸位。」
薛訥話音剛落,就聽一陣鐵履聲由遠及近而來,只見三名器宇軒昂的龍虎軍將士擁著一位身著颯爽戎裝的少女走了進來。那少女個頭不高,昂首闊步,英姿颯爽,正是李媛嬡。
李媛嬡的到來引起堂上武侯、人證等的一陣驚呼,連三位主審官員都有些意外。而堂下圍觀的百姓方要一堵英國公府郡主的風采,便被一眾武侯上來驅趕:「接下來是秘審,閑雜人等速速退避!」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圍觀百姓便皆被驅趕至京兆尹府大門之外,庭上只剩下了薛訥、樊寧、高敏以及眾位主審官員。一名武侯正要上前帶樊寧下場,卻被高敏阻攔。高敏對其耳語兩句,那武侯便一抱拳,留下樊寧,自己退了下去。
看到李媛嬡到場,樊寧滿臉驚訝,更多的則是赧然羞恥。聽聞前些時日李勣過世,天皇聞之痛哭失聲,更囑咐要優待其家人,這令本就尊貴不凡的李敬業一家更受青眼。如今的李媛嬡猶如高嶺之花,矜貴奪目,而樊寧雖非真兇,卻被羈押在衙門之上,成了人人唾罵的紅衣夜叉。雖然知道李媛嬡是來幫自己的,理應感恩,但樊寧還是忍不住有些不是滋味,加之隱隱聽得有武侯議論,稱若非英國公李勣突然過世,薛訥與李媛嬡今年便會成婚,樊寧更是愁腸百轉,瞬間消沉了起來。
是啊,他們本就是許多人眼中天造地設的一對,樊寧悵然地想,那日說的什麼薛訥從小就喜歡自己,會不會是李媛嬡在有意戲弄啊?畢竟她兩個可是從小到大的冤家,想到這裡,樊寧抬眼沖著薛訥的背影嗔了兩眼,滿是說不出的委屈。
薛訥只顧著為樊寧平冤,哪裡知道這一向大條的丫頭竟也有小女兒胡思亂想的一天,含笑向李媛嬡見禮道:「媛嬡郡主尚在守孝之中,今日能來此處作證,慎言感激不盡。」
李媛嬡輕笑著搖搖手,示意無妨,上前兩步道:「曾祖父常說『忠孝節義』,忠君為先,媛嬡既然知情,哪有不報之理?弘文館別院案發之前,我龍虎軍中便接到線報,稱有一支突厥人正秘密潛伏在我長安城,意圖伺機作亂。而為首的,便是一名喚阿史那·波黎的胡人,漢名史元年。此人系突厥阿史那家族一員,是顯慶二年右屯衛將軍蘇定方率部平定的阿史那賀魯家族的旁系血親。其給自名為『元年』,便是反叛我大唐朝廷,建元新突厥王朝之意。當初在突厥軍中時,他曾隨阿史那賀魯四處征戰,武功在高手如雲的突厥狼衛中亦屬出類拔萃,故而雖然突厥叛軍被剿滅,此人卻率領殘存一支隊伍逃了出去。為了斬草除根,我曾祖父在世時,命龍虎軍潛伏於西域的線人四處打探此人的下落,這才得知此人已潛入長安城。昨日薛明府帶武侯圍剿之時,我命見過史元年的線人從旁確認過那胡人的長相,絕無差池。」
薛訥附和道:「圍捕時,下官命眾武侯格外留意那胡人耳根處是否有射虎刀的傷疤,發現確有相應的疤痕,與樊寧所述射虎刀中傷的位置一致。這便可證明史元年就是縱火弘文館別院、栽贓樊寧,害八名守衛與六名法門寺僧眾殞命的真正兇手!」
薛訥的聲音回蕩在正堂內,振聾發聵。三位主審官見證據如此確鑿,皆不再有異議。袁公瑜起身走到右肅機盧承慶的身側,小聲詢問了一句,盧承慶微一頷首,袁公瑜便又回到自己的席位坐下,一拍驚堂木,用洪亮的聲音道:「經三司會審,本案事實清晰,證據確鑿,真兇為胡人史元年,樊寧因冤入獄實屬不該,即刻無罪釋放!」
聽了這句話,樊寧怔怔回過神,獃獃看著正前方那幾個老頭,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薛訥轉過身望著她,目光里寫著歡愉、心疼、如釋重負等諸般情緒,樊寧才大夢方醒,登時紅了眼眶。
這一百餘日,幾起幾落,她終於洗盡了冤屈,不必再過擔驚受怕,躲躲藏藏的日子,樊寧的眼淚驀地蓄上眼眶,不知是哭是笑,整個人可愛又可憐。
兩名武侯上前,為她去了枷鎖,樊寧上前兩步,想向那些秉公執法的老頭們致謝,哪知衙門外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只見人群散開后,一身穿紅衣,手執拂塵的御史在一眾衛兵的簇擁下信步走入,待到堂中,眾人方才看清這御史手中奉著詔書,立即紛紛從座上起身,叩拜於地。
見眾人皆跪,樊寧亦跟著跪了下來,心中犯起了嘀咕:御史這時候奉旨前來,難道是自己的案子已經上達天聽了?莫不是天皇天後為了嘉獎薛訥破案有功,要給他封賞?
御史徑自走過眾人身側,直走到叩拜於地的薛訥面前,展開詔書,高聲道:「宣:監察御史檢校藍田明府薛訥,私庇嫌犯,偽造手實,於法不容,酌請刑部收監。奉敕依奏。」說罷,將詔書合上,遞給了旁邊的高敏。
高敏抬手接過,再拜道:「臣遵旨!」
「什麼?」樊寧與李媛嬡皆驚叫出聲,樊寧甚至不顧禮法,焦急站了起來,對那御史道,「我已是無罪之身,為何薛郎還會因為包庇我而受罰?」
那御史深深看了樊寧一眼,並未追究她咆哮公堂,一揮拂塵轉身而去。那些武侯得令,即便心中不願,也不得不對薛訥做了個請的手勢,將方從樊寧身上解下的枷鎖又戴在了他身上,便要將他帶入後院收監。
「且慢」,樊寧不顧薛訥的眼神勸阻,跨步攔住了武侯的去路,「既是與我相干,便把我也一道收監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