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賞菊大會
到了二十日一早,溫誠心一改往日男裝打扮,穿上了一件橘色的對襟寬袖長袍,衣身綉著什錦團花。滿頭秀髮放了下來,輸了辮子,挽了髮髻,戴上玉簪。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咄咄逼人,她還將一雙秀眉剃了一般,尾端往下描。
用她爹溫文昌的話說:「不錯,這樣才有個女孩兒的樣子。」
有了女孩樣子的溫姑娘闊步生風地上了馬車,一路搖搖晃晃地來到了皇城門下,一下馬車,便同另一輛皂蓋馬車上下來的人撞了個照面。
對面是個滿鬢白髮的老婦人,一手拄著紅檀木的牡丹拐杖,一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無論是滿頭蒼白的發,還是那滿臉的皺紋,都在告訴人們,這是個老年人了。可偏偏她的站姿筆直,眼神犀利,與她對視,不自覺地就會感到一股威壓。
溫誠心打小跟著溫文昌在外頭闖蕩,也出過了不少的現場,與各式各樣的兇徒打過交道,養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但在這位老婦人面前,她還是不自覺地低了頭,規規矩矩地站到一旁,行了個晚輩禮,「老夫人。」
那老夫人身上穿著一襲黛紫色的迴文衫,頭上包著同色的包頭,目光落在溫誠心身上時,柔出了些許的笑意,「老身若是沒有眼花看錯,你是溫家那個小姑娘。」
溫誠心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自家馬車,車前的府燈上寫了個大大的『溫』字,心道:這滿朝京官中,也就只有一個刑部尚書是姓溫的。又看了一眼那老夫人身後的府燈,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一個『梁』字。而巧的是,這滿朝京官中,姓『梁』的似乎也只有那麼一家。
遙想在她還沒有出世的當年,先帝爺尚在執政的時候,曇國朝堂上立了三根柱石,可謂是曇國的頂樑柱。如今,這三根頂樑柱中,裘國公和秦老太師相繼辭朝而去,剩下的,也就是此刻還頂著玉蘭關的那根柱石——梁載冰。
而在這根曇國唯一頂樑柱的身後,少不了一位充滿了傳奇色彩的奇女子——梁老夫人。
據傳,這位梁老夫人是綠林出身,與前去談判的朝廷使臣三句話沒談攏,直接把人綁回去當了壓寨相公。而當時那位倒霉的朝廷使臣,就是現如今的頂樑柱梁國公。這段往事,至今還能在勾欄瓦肆間聽到戲曲傳說。
至於這段傳說是不是真的,也沒有人去考究,反正後來已經成為三軍統帥的梁國公在一次慶功宴上喝醉了酒,嚷著他的功夫比娘子好。結果被隨軍做左前鋒的娘子當場打了個滿地找牙。
當然,這些往事,溫誠心是在雜文野史上看到的,也不知道真假。但既然能成為傳奇小說的原型人物,這位梁老夫人,自然是不能小覷的。
「老夫人好記性。」溫誠心也不知道是哪次跟在老爹身邊被這位老夫人瞧見了,她也不知道她也不敢問,只揣著十二分的小心,斟酌著字句回答。
「你這孩子,眼尖,心思靈活,比你父親可強多了。」梁老夫人面上帶著一絲笑容,緩緩地邁開了腳步,聲音低沉,分明只是在嘮閑話,卻給人一種威嚴感,「老身還記著,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楊家村一家三口被燒死的案子,還是因你才破了的。」
看這個樣子,老夫人是打算繼續嘮下去,溫誠心只得跟上。她在記憶力將『楊家村』搜尋了一遍,終於找到了那麼一樁案子。
那樁案子發生在六年前,當時她才十歲,還是個梳著兩條大長辮的小丫頭,去命案現場須得有人專門看守。楊家村在白城往東三里地,具體破案的過程她是記不清了,但最後的結果她卻清清楚楚地記著:那家男主人殺了妻女,然後自焚而亡。
她低頭跟在老夫人的身後,不知道她提起這樁案子,到底想要說明什麼。是單純地誇她聰明,還是意有所指呢?那樁案子,能說明什麼呢?
宮門前有護城河,河上是落馬橋。
老夫人上了橋,站在橋中央停下了腳步,仰起頭嘆了口氣,「那年,我穎兒難產而亡,老身送悲傷過度的外孫女去莊上度假。」
溫誠心最是個能從隻言片語中抽絲剝繭的人,單從這句話便聽出了老夫人話中的意思。顧夫人是難產而亡,這一點已經沒什麼爭議了。但顧家二小姐的事情鬧得這麼大,最終卻得出了『意外』的結論,連她這個查案的人都接受不了,更何況是當事人呢?
她稍稍抬頭,卻只能看見那絳紫的包頭包著的滿頭白髮。
「老夫人節哀。」這是她能對那些受害者的家屬,唯一能說的話。
梁老夫人愴然一笑,「人都死了,老身再悲痛又有什麼用呢?倒是溫姑娘查明姝兒死因,解了老身心中困惑,老身甚是感激。」
「顧二小姐的案子是三司會審得出的結果,晚輩不敢居功。」若按照溫誠心的脾氣,案子到這裡並不算完,但她說了不算。
梁老夫人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含著笑,帶著悲,也不知道究竟何意。到底是沒多說什麼,緩步入了城下,接受了高宇陽的檢查,登記入冊,一路往後宮去。
貞寧宮的前庭還挺大的,足夠擺下十幾張大圓桌,舉辦一個賞菊宴綽綽有餘。不過,皇後娘娘這些日子為了鍛煉身體,令人在院子里安置了不少運動的器械,加上那幾株被虐待的千瘡百孔的芭蕉實在不能見人,胭脂做主,將宴會辦在了後院。
貞寧宮後院是一片人工湖,種了藕的,滿池子頹敗的荷葉殘枝是早就清理乾淨了的,鋪上了水草和精心培育出來的水蓮,一眼望去是一副春的盛景。池子邊的柳條子帶著幾抹黃在晨風中飄蕩,不時旋下幾片落在樹下的桌上,為滿桌精緻的糕點作陪。
池邊人工鋪成的寬闊道上,早就擺滿了各色鮮艷的菊花,雖然稱不上是上品,但比起尋常人家的還是要大一些,明艷一些。那菊花小道一路從池子邊,鋪到了池子中央的亭子里。那亭中也置了桌椅,不過不像岸邊那樣的大圓桌,而是幾張獨立的四方小桌圍在一起,末端的位置設了龍鳳座椅,其案上所用的器具也是金器,一看,便是帝后專座。
帝后與萬貴妃都還沒到,當中為首的便是良嬪高玉琴與答應林櫻。在末席那一端,坐了好幾個命婦,幾個人正說笑著。
領路的小宮女一路將梁老夫人領進了涼亭中,一眾命婦紛紛起身行禮,溫誠心跟在其身後,也享受了一把受人禮帶的滋味。
梁老夫人入了亭子后,只朝兩位后妃微微欠身,便算是行禮了。
高玉琴與林櫻皆起身頷首。
「老夫人快請入座。」高玉琴說話間已經離開自己的位置,親自上前來引老夫人坐在她下手的位置。見隨其後進入涼亭的溫誠心,微微詫異,但還是什麼都沒說,令人添置了一套桌椅在末席,請溫誠心也坐。
皇后賞菊宴說的很清楚,要請幾位命婦帶著小姐們入宮來玩。而命婦們得以入涼亭來陪著帝后,小姐們則只能在岸邊遊玩,溫誠心是獨一個入了涼亭的年輕人,顯得十分拘束。
她坐在自己的小位置上,小口小口地抿著茶,目光卻不受管制地到處看去。
她的右上手位置,坐著穿藕荷色的年輕婦人,眉眼婉約溫和,舉止大氣。這個人她認識,是兵部侍郎的妻子萬倩。按照規矩,這樣的場合根本請不到這位四品官員的妻子,但這個萬倩還有個身份,那就是兵部尚書萬烈華的侄女!想來,這次她是陪著萬夫人入宮來的,跟她沾了梁老夫人的光一樣,也是沾了那位萬貴妃生母的光,才能坐在這裡。
那萬倩也正低頭吃著茶,接觸到溫誠心的目光時,露出個大方得體的笑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而萬倩上手位置空著,還無人坐,再上一個便是梁老夫人。她對面坐著的,則是御史中丞柳海寧的夫人柳映湖。這柳家世代簪纓,祖上還曾出過一位太傅。柳映湖是柳氏宗族嫡女,能得誥命實在沒什麼好驚訝的。
而這位中丞夫人的上方,也是位熟面孔,太醫院院首莫懷恩的夫人,李懷玉。
先帝尚在世時,這位太醫院院首便是他的專用御醫,上戰場都帶著他,用先帝爺的話來說,「朕這條命都是莫老給的。」
而這位李懷玉呢,也曾經是個傳奇人物,據說是某個江湖大幫的幫主,一次意外被莫太醫救了,便以身相許。從此藏起了那一身殺伐果斷,給太醫打了一輩子的下手。可雖然做了一輩子太醫夫人,但莫夫人身上的俠義之氣還未散去,見了梁老夫人這位活傳奇,難免激動。
「晚輩至今還記得,當年武林大會上,梁老夫人那一套『觀眉劍』技驚四座,無人匹敵的盛況。」莫夫人朝梁老夫人抱拳揖禮,「至今,還未聽聞江湖上哪一號人,能蓋過老夫人的風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