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沈同的往事
身軀斜靠在木椅的椅背上,圓弧型的椅背正好抵住了他背後的兩塊肌肉,讓他如同在享受著按摩一樣,渾身上下都舒坦不少。這種源自於元朝時期的工學造型,顯然也是飽含了古人的智慧,單是一把簡單的椅子便有如此效果,可見先人的智慧遠超我們的想象。只是此刻的沈同在結束了與女兒的通話之後,顯然對於自己的處境越發的無奈。
沈妍顯然是不知道他父親此刻的情況的,事實上,與往常相比,沈同也是的確沒有什麼改變。
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他們兩人也不例外,打小沈妍便頗受沈同的寵溺。在沈同有心套問的情況下,也是大體得知了女兒目前的情況。
如今沈妍已經在讀大二,她從小的良好學習習慣保證了她學習成績的優異,這讓她高考之後成功的考取了本市的一所重點大學。能夠就在本市上學,自然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除了與同學一起活動之外,她基本上每個星期都能與家人團聚一次,這對於離家極遠的人來說,實在足夠讓人羨慕。
書房的屋間中間懸挂著一個造型古樸的吊燈,四周的吊頂更是鑲嵌有花格與燈具相呼應,讓頭頂上方的空間也是顯得十分的精緻。
只是此刻的沈同再也沒有心思去關心這一切,他只是想要弄明白這十年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為什麼一丁點兒都記不起來?
眼神逐漸的渙散開來,沈同的思想也是隨著自己的記憶而重新回到了以前的一幕幕。似乎他想通過回憶自己的往事,來找尋這十年來莫名其妙失去的記憶。
模糊的記憶中,沈同來到了一個偏遠而窮困的小村子,與大多數人一樣,他也是農民的孩子,是農村長大的娃娃。
那已經是八幾年的事情了,當他有記憶的時候,農村的夜晚是漆黑的,家裡沒有燈,只有煤油燈才能照亮夜晚的黑暗。所以年幼的時候,他最喜歡看四下飛舞的螢火蟲,那看草叢中星星點點的光亮與天空的星星相呼應,時間看長一點,就讓人分不清楚是在地上還是在天上。
約莫到了四五歲的時候,他記得家裡通上了電,父母也是買回了村裡的第一台電視。
只是那個時候的電視一片雪花跳動,並且似乎只有二三個台。然而,這也擋不住村裡人的好奇,每天吃過晚飯之後,他的家裡總是擠滿了人,總是熱鬧非凡。而爺爺也在那個時候開始做起了小店生意,得利於那台電視的吸引力,小店的各種東西都十分的暢銷,可以說那個時候的記憶最模糊也是最美好的,在那個年代,他的父親作為中學的教師有一份穩定的收入,他的大伯是生產隊長,在村裡也是威望很高,生活在這樣一個富足而溫馨幸福的家庭,他的童年自然就成了別人羨慕的對象了。
尤其是沈同的大伯,不知道什麼原因沒有娶妻,所以他全部的愛都放在這個侄子的身上,可以說對他是百依百順。
然而,這個世界總是充滿著變數,約莫是六歲的時候,他的父母離婚了。
對於當時的沈同來說,似乎並沒有感覺到生活有什麼不同。然而,那種快樂美好的生活,似乎隨著母親的改嫁他鄉而逐漸的離他遠去。雖然,他晚上的時候仍舊是與村裡的小夥伴一起打著電筒去河邊捉蛤蟆,雖然放假的時候,他仍舊是與他們一起去掏鳥窩。可是看著別人弄髒了衣服回家有媽媽幫洗,他卻只能看著年老的爺爺跟在自己的身後操勞,那種心底的失落和自卑,也是漸漸的沉積了下來。
在這種失去了母愛的環境中逐漸的長大,沈同越發的內向了起來,他開始變得不太愛說話,也開始變得不太喜歡與別的小夥伴一起玩耍,他漸漸的喜歡上了看書,喜歡上了一個人靜靜的他沉醉在書中,彷彿只有書中的世界才能讓他找到快樂,彷彿只有那充滿想象力的世界才能讓他找回失去了童年幸福。
在他12歲的那年,他的父親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呼嘯而過的車子給撞倒了。
那一年,他們家花光了積蓄,借了大量的外債,卻是仍舊沒能夠將他父親從病危中搶救回來,12歲的沈同徹底成了孤兒。
在他的腦海之中,他永遠也記得父親冰冷的身軀被送回家時的場景。那一天,雪好大,路好滑,他一路奔跑著哭喊著回家,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卻仍舊只能抱著身軀冰冷的父親,得不到任何一點的回答,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一副蒼白而無助的畫面,就這麼永遠烙印在了他的心底,讓他永生也難以忘記。
也是在那一年,近乎絕望的大伯從生產隊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一蹶不振。
躺在那裡的沈同眼角有淚光滑過,心中如刀在絞。這段深埋在心底的往事,他已經很久沒有去觸碰,因為他知道每一次掀開那段回憶,不管自己的心性有這麼的堅韌,也不管自己在人前是多麼的風光,也總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感情。
思緒再度散開,沈同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一次,他看到了自己踏入父親工作時的學校,看到了年幼時那些抱過他的叔叔伯伯們,只是這一次,他們看到他的時候不再喜笑顏開,那一雙雙眼睛里流露出來的憐憫和同情,讓這個年幼的孩子再一次的更加沉默和自閉。
他迷上了遊戲廳,迷上了各種各樣的東西,惟獨就是不愛上學,不想去接觸那些讓他感覺到痛苦和哀傷的目光。
那一段時間,遊戲廳里各種搖桿的面前,總有一個衣著破爛,身體單薄的孩子。有的時候,他用勁的搖著喊著,對著遊戲機里那個上蹦下跳的人高叫著,那一刻彷彿他自己正在裡面奮戰,正在拳打八方腳踢四州。然而更多的時候,他只能靜靜的縮在一旁看著別的孩子在大喊大叫,在興奮歡呼。
他開始逃學,開始躲避上課。
但與他父親一起工作過的那些叔叔伯伯,每一次總是不厭其煩的跑到他家,重新將他帶回教室,哪怕他此刻的成績在全校已經排名倒數,哪怕所有人都已經覺得這個孩子已經無藥可救。但他們內心的憐憫總是讓他們想要再幫他一下,再拉他一下。
終於,在初三的時候,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為他做飯,每天再晚都要在門口等他回家的爺爺也去世了。然而,他卻沒能見到這個將所有的愛都奉獻給他的爺爺,因為那個時候他還在遊戲廳直愣愣的看著別人大呼小叫,看著別人興高采烈。當他回到家,看到那個再也沒法起來迎接他的親人時,他再跪在床前哭了整整二天。
他接過了爺爺手裡的牢牢拽著的十元錢,他知道那是爺爺省吃儉用給他留下的生活費。
那一年他14歲,再有半年多的時間,他即將結束初中的生活。
那一年,天寒地凍,大雪封路。厚厚的積雪將道路給掩蓋,將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潔白的顏色。當所有人都沉浸在堆雪人玩雪球的快樂中時,他穿著單薄的衣衫,邁著顫抖的步伐走向了學校,走進了那座呆了二年,卻仍舊讓他感覺到陌生的教室。學校的課堂氣氛熱烈,已經初三的學生們自然學習緊張,誰也沒有注意到教室角落邊緣處,那個平常很少有人坐的位置上,開始有一個大冬天還穿著單衣服的傻子在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書,一句一句的背著書上的詩詞歌劇,背著一條條數學公式。
那應該是他人生中最為用心學習的一段日子,那也應該是他人生中最為專心致志的日子。
這個有一餐沒一餐,大部分時候都凍的直哆嗦的孩子,終於熬過了最難熬的冬天,終於迎開了春晚花開的好時節。
這個世界上,其實是沒有太多傻子的,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其實智力都差不多。之所以成績有好壞,只不過就是每個人的努力程度不同,興趣愛好不同而已,而評判一個人聰不聰明,顯然更不能以成績的好壞來做為標準。
事實上,這個世界上,上學時候成績不好的學生,許多都在別的領域裡面做出了驚人的成績。
而沈同則在那大半年的時間裡,展現出了驚人的專註力和強悍的記憶力。從最初的年級排名墊底到最後的中考,他用一種近乎奇迹甚至是驚人的速度一路衝鋒,最終以全班前五全校前三十的成績畢業,考入了師範學校,踏上了一條在眾人看來完全是康庄大道的路,在這樣一個師範畢業基本上都能安排工作的年代里,他似乎踏上了一條與父親相同的道路。
然而,當他暑假裡拿著錄取通知書,卻是看到大伯喝的酩酊大醉痛哭流涕的場景時,他沒有吭聲,也沒有抱怨,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這個曾經帶給他童年無限的快樂,如今卻破舊的到處都在漏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