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那點點殷紅,濺在她的左手上,灼熱的溫度透過手背,直達她的心間。
男子傷心欲絕的目光揮之不去,那雙黑眸如影隨形,始終纏繞著她。
「錦兒,錦兒,快醒醒。」一個柔和的女聲略帶擔憂,不厭其煩地輕喚著。
顧雲錦終於被推醒了。
她猛地睜開眼,入目的是彈墨湖色簾帳,與昨夜一般無二。
那是一個夢。
夢境如船過水無痕,只余顧雲錦額際細密的汗珠,訴說它的存在。
方才推醒她的,是一個相貌柔弱的美婦,此人便是顧雲錦的生母林氏。林氏今年三十齣頭,身段嬌小玲瓏,看著不過二十四五。
林氏見顧雲錦終於醒了,忙執帕細細拭著女兒額上冷汗,蹙眉問道:「錦兒,可是魘著了?」她面上擔憂之色難掩,「要不我稟了夫人,給你請個大夫瞧一瞧。」
她是妾室,主母亦非好相與之人,但林氏就生了一女,視顧雲錦為眼珠子,涉及女兒,她自仔細萬分。
顧雲錦回過神,忙拒絕道:「姨娘,不用的,我沒事。」
生母不能喚娘,她自是不願,只可惜禮制如此,且隔牆有耳,要是不慎被人聽了去,母女二人都有大麻煩,因此這些情感只能放在心上,彼此深藏。
林姨娘仔細打量女兒面色,未見異常,她略鬆了口氣,但仍有些不放心,輕聲問道:「錦兒,你可是又做了那夢?」
顧雲錦聞言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她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夢了,頭回夢魘之後,顧雲錦就與林姨娘說起過。
這個異常真實的夢境,自幼時起便纏繞著她,讓她難分夢裡夢外。
她看不清男子的臉,冗長的夢境,醒來亦忘了大半,只那凄然眷戀的目光,卻始終深深印在心頭。
還有……
顧雲錦忍不住抬手,按了按胸前位置。那一箭來勢兇猛,直插她的心窩,那種冰涼的鈍痛感非常清晰,讓她覺得,中箭之人就是自己。
她一直有種難言的直覺,這一切是真實的。
顧雲錦垂眸,這會是預示夢么?
她上輩子卒於連環車禍,本以為一了百了,卻不曾想,還能帶著記憶投生於古代。自此之後,顧雲錦對於冥冥中事有了敬畏。
亦是如此,她此刻方會這般想,換了上輩子,顧雲錦必定嗤之以鼻,說不得還會看看心理醫生。
只不過,此刻她當然不會如此說,顧雲錦笑笑,對林姨娘:「不記得了,方才醒過來就忘了。」
只左手那灼熱的溫度仿若還在,她忍不住蹭了蹭薄被。
……
顧雲錦上輩子去世后,沒想到還能帶著記憶再世為人。她這輩子的祖父是現任武安侯,生有二子,長子為世子,而次子便是顧雲錦的父親顧繼嚴。次子不能承爵,於是顧繼嚴便科舉出仕,謀求前程。
顧雲錦兩三歲時,便隨父親一起外放出京,直至月前顧繼嚴接到調令,他方攜了家眷回京任職。
父親心中歡喜,一路急趕,眼見就要到家了,不想他卻染了風寒,病倒在床。
時間還算充裕,顧繼嚴便不願帶病回到父母跟前,於是,便停了下來。
此地已是通州,顧家在這裡有莊子,一行人前日剛剛落腳。
這一路舟車勞頓,眾人疲憊不堪,因此顧雲錦的嫡母傳了話,推遲了請安時間,因此林姨娘方能一早便過來女兒房中。要知道平日這個時候,她已經前往正房伺候主母了。
顧繼嚴其人,是一個十足的古代士大夫,他重子嗣,尤其嫡子,似顧雲錦般的庶女,他雖不蔑視,但也並不放在心上,連同一干妾室,皆盡數交到嫡妻許氏手裡,再不多問。
而顧雲錦的嫡母許氏,是一個厲害人物,顧繼嚴膝下有二子,全是嫡出,餘下的姨娘,能養住的都是女兒。
林姨娘母女,都是在許夫人底下生活,顧雲錦在此間已有十五年,早清楚自己身份不過。
既無不妥,就沒必要陡生波折了。
顧雲錦吁了一口氣,定了定神,努力將悸動拋在腦後,揚唇對林姨娘笑道:「姨娘,我很好,你無需擔憂。」
說著,她就著丫鬟攙扶,起了身,梳洗更衣。
且不論她一個庶出之女,如何能在兩軍廝殺之時被箭射死,若那真是預示夢,她僅憑些許記憶,亦無可奈何。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
死過一次的人了,應更豁達些,能活著就一件極好的事。
顧雲錦拾掇妥當,末了,她又執起玉梳,仔細地理了理額前劉海。
她的劉海很長,柔軟的墨發貼服,遮住飽滿的玉額與黛眉,一直垂落到眼瞼處,擋住了小半張臉。
顧雲錦極美,尤其眉眼部位,她有一雙極艷的桃花目,那眸如點漆,黑白分明,籠罩著一層氤氳的浮霧。
這一雙眼睛,看著本應極為嫵媚的,偏其上是兩彎細細的柳葉眉,端莊嫻雅,柔弱惹人憐惜,將一切可能有的媚俗盡數抹了個乾淨。
天然一段風情,全在眉梢。
但對於一個庶女來說,太引人矚目不是好事,適當收斂鋒芒方為上策。顧雲錦不是真正的稚童,無需林姨娘囑咐,她自幼時起,便將劉海蓄長,堪堪蓋到眼瞼上方,不遮擋視線便可。
她平日見某些人,皆眼帘微垂,此舉既能掩蓋不少東西,也很符合時下閨閣淑女形象。
顧雲錦心下對這些規矩實則不以為然,但無奈已投生此間,若能兩全其美,便是最好不過。
「錦兒若非投生在我這沒用的肚皮處,也不必受如此委屈。」林姨娘見狀心酸,黯然道。
顧雲錦放下玉梳,笑道:「姨娘,你胡說什麼,我可是高興得緊。」
生身之恩,多年慈愛,點點滴滴,顧雲錦俱放在心頭。她待遇及不上嫡女,或許未來還有波折,但她卻甘之如飴。
而且對於古代女子來說,待字閨中時,不過是人生第一階段,或許她未必能收穫真摯的愛情,但作為侯府小姐,哪怕庶出,她努力一把,未嘗不能過得好。
不過,在此之前,顧雲錦還有一個麻煩需要解決。
她眼帘微垂,眸色稍暗。
此時,兩人已整理妥當,正要去給許氏請安,不料有僕婦傳話,說夫人要出門為老爺祈平安,免了請安,要二姑娘趕緊到二門去。
顧雲錦聞言,面上表情不變,心下卻嗤之以鼻。
她那父親不過小病,哪裡需要什麼祈平安,大約便是嫡姐顧雲嬿想要出門放風,許氏疼愛女兒沒有拒絕,便有了這麼一出罷。這種以孝為名的活動,許氏也不能只帶親女一人,於是顧雲錦等人也被捎上了。
雖是如此,顧雲錦也不能耽擱,她匆匆與林姨娘告了別,便出了門。
顧雲錦領著丫鬟婆子到了二門,許氏與顧雲嬿已經上了頭一輛馬車,一等她上車坐穩,車夫一甩鞭子,拉車的打馬甩開蹄子,往前行去。
車廂中還有顧家三姑娘,顧雲淑,她只比顧雲錦小一歲,今年十四。姐妹二人關係只算一般,互相見了禮后,便各自沉默不語。
馬車走了一個時辰,便到了目的地,停了下來。
丫鬟起身,剛要上前撩起車帘子,外面響起一道男聲,「表妹,已經到了,快下車吧。」
說罷,便有一隻大手探進,撩起馬車帘子。
一聽見此人聲音,顧雲錦微微蹙眉,目中閃過一絲厭惡。
她的麻煩,便是說話之人,此人是許氏的娘家侄兒許成德。他家道中落,年前千里投奔了姑母。
許夫人自是憐惜侄兒的,剛好他到了婚配年齡,於是,她便有了謀算,想見膝下一個庶女許配給侄兒。
這許成德錢財不多,又孤身一人,若是正常情況,他想娶侯府小姐,那是做夢。
但現在有了許夫人做主,若是再哄得顧繼嚴點頭,事情便成了。
好在,許夫人還沒來得及探探夫君口風,調令便到了。顧繼嚴要交接手頭公務,早出晚歸,而許氏也忙著歸置籠箱,於是,這事便耽擱下來了。
然而,就許成德本人而言,覺得這侯府庶女是娶定了,他還相中了品貌出眾的顧雲錦,一有機會便大獻殷勤。
譬如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