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京城,秦王府。
「稟主子,」徐非悄然落地,單膝下跪垂首稟報:「賜婚聖旨已下,正出了宮門,往各府而去。」
徐非面前之人,正是趙文煊,他在大開的海棠紋檻窗前已站立良久,聞言立即轉身,問道:「如何?」
有關他的賜婚,他很快便能收到正式消息,只可惜趙文煊卻不想多等,昨天便讓徐非仔細探聽。
趙文煊未出京就藩前,在皇宮居住了十數年,裡面暗線不少,這賜婚之事也不是隱秘,稍稍費心便知,因此聖旨未出宮門,徐非便已接報。
這次選秀的消息,皆經過除非傳遞,他對某些事情能有猜想,聞聽主子問話后心領神會,他也直接稟報:「回稟主子,顧四姑娘被賜為秦王側妃。」
果然,趙文煊聞言,唇角不禁露出微笑,他也沒再詢問其他,道了一聲「賞」后,便揮退徐非,連其他正妃之類也並未提及。
徐非應了一聲,退了下去。
書房內再無旁人,趙文煊欣喜之情再難抑制,他唇畔笑意加深,喜意染上眉梢,讓那一貫目光銳利的眸子,亦一併柔和了下來。
片刻后,趙文煊再次轉身,看向檻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一年春天過去,繁花落盡,枝葉郁蔥。
而他的錦兒,將再度回到他身旁。
……
顧雲嬿接了聖旨后,不過隔了一月,就帶了規定數量的籠箱以及下仆,一襲粉色新衣裙,被小轎抬進了東宮,正式上任為太子良媛。
便是許氏暗下要替女兒委屈,也是全沒辦法。顧雲嬿這位置雖是東宮高位女眷,但上頭還有太子妃、太子良娣兩級,且最重要的一點,東宮位屬皇宮一部分,禁宮是不可能隨意打打鬧鬧的,她只得悄聲無息地被抬了進去。
而顧雲錦則不同,她被聖旨賜婚為親王側妃。
本朝親王側妃的位置不低,僅僅稍遜於正妃,是要上皇家玉牒的,便是側妃們生了孩子,待遇也僅比嫡子差一籌。
舉例說,正妃無子,側妃之子便可名正言順請封世子;但若是其他庶妃、侍妾之子,那朝廷便可以藉此刁難,延誤不封。
其實顧雲錦不過武安侯府二房庶出,她其實是介於側妃與庶妃之間的,選秀抬高了她的身價,大家閨秀們經過殿選后賜婚,身份更上一層。
因此,顧雲錦除了不能穿大紅,不需要拜天地,她能有一個僅次於正妃的婚禮,能有嫁妝陪房。
欽天監選了吉日,婚禮定在兩月多月之後,宮中遣了教習嬤嬤來,在這段日子裡,給顧雲錦重點教導婚禮流程,以及強化各項宮廷禮儀。
這回學習任務雖繁重,但嬤嬤的態度比儲秀宮時的那幾個好得多了,言語客氣,態度恭敬。
畢竟,她如今名分已定。
除此之外,禮部還命人來量了尺寸,給顧雲錦製作吉服、常服等各式衣物。
諸事繁瑣,但皇帝賜婚無人敢怠慢,一晃眼兩個余月過去,一應物事俱已準備停當,只待明日吉時來臨。
女兒出嫁前一個晚上,本來應該由母親陪伴入睡,藉此訴說離情以及教導人事,但許氏對這活計全無興趣,匆匆轉了一圈,表示她來過了后,就回去了。
顧雲錦正覺合意,與嫡母同眠簡直無法想象,許氏不願搭理,她恰恰能與林姨娘多說話。
是夜。
林姨娘目中有淚,忍不住抬手輕撫女兒的面龐,道:「我錦兒明日就要出門子了。」
王府庭院深深,且秦王不久將要離京返回藩地,日後她欲與女兒再見一面,殊為不易。
今日情況特殊,顧雲錦早揮退了所有下仆,僅內屋角落的高腳小方几上,留下一點燭火。母女二人共卧一榻,微黃的燭光透進如意紋絹紗簾帳,她清楚看見林姨娘目中水光。
顧雲錦心中酸楚,只覺心中熱漲難言,她頓了半響,方啞聲道:「姨娘,我定會好好過的。」
她忍不住俯首,將臉埋在林姨娘肩膀,讓柔軟的綢布吸掉了滾燙的淚珠,方再說:「日後秦王爺歸京,我央了他帶我同行,便會回來探望姨娘的。」
顧雲錦抬頭,附在林姨娘耳邊,輕輕喊了一聲,「娘。」
林姨娘為人謹慎,若女兒平日這般叫喚,她必會囑咐上一番,只不過,此刻她的手摩挲著顧雲錦的腦袋,哽咽應道:「好,好孩子。」
母女二人垂淚片刻,林姨娘便強自斂了心神,給女兒抹了臉,細細叮囑道:「錦兒,你要聽王爺的,王妃的話面上要聽,但心下不得輕易相信。」
即便林姨娘說過多次,但顧雲錦再次聽了,仍舊乖巧點頭。
秦王妃的人選早就定了,正是章芷瑩。賜婚聖旨在殿選結束次日,一併抵達慶國公府,作為未來的秦王側妃,顧雲錦當然知道此事。
迎娶正妃的婚禮更加繁瑣,因此章芷瑩進門的日子要晚一個月。
林姨娘說罷,想了想,她又忍不住再次開口,「錦兒,王爺的話也不能全聽,他待你好,你便多聽些,如若不然,便要撿著聽。」
她恨不能把所有會的,都一股腦倒給女兒,只可惜並無此法,林姨娘微微蹙眉,道:「你心中要有一桿秤。」
「我懂的,姨娘,我都懂。」顧雲錦心下瞭然,她連聲安慰焦灼的親娘。
母女二人又說了片刻,顧雲錦眼見林姨娘憂慮愈深,她便借個空子叉開話題,笑道:「姨娘,我出了門子,你在家寂寞,不若生個弟弟,讓他陪著你。」
其實若能這樣,顧雲錦覺得極好,在古代,始終有兒子的女人才有依靠,且她離家千里,要多照看林姨娘也不能。
林姨娘才三十齣頭,新姨娘能懷,她也能的,也就是舊日在外許氏獨大,要懷上很難罷。
如今回了家,有祖母看著,情況就要好上很多。
若能有一個小弟弟,林姨娘就能終身有靠了,晚年也不必寂寞。
顧雲錦除了岔開話題外,心中也是有些期盼的。
林姨娘聽了,果然被轉移注意力,她與女兒討論這些,一時大感羞窘,不禁嗔道:「你這孩子,胡說些什麼。」
她回神后,驚覺夜色漸深,也顧不上多說,忙道:「錦兒勿要多說,快些歇了吧,明日要早起呢。」
顧雲錦脆聲應了一聲,便乖乖闔上雙眸。
她的心其實也不寧靜,胡思亂想一輪,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時入睡的,不過她這個早起,就卻是有夠早的。
不過寅時初,顧雲錦便被喚醒,她茫然片刻,方回過神來,被扶起簇擁下床,套上繡鞋,入了隔間沐浴。
加了花瓣香露的香湯熱氣騰騰,顧雲錦只覺得被搓洗得掉了一層皮后,終於好了,她換上一身新簇的裡衣出了隔間。
再下來的事,便無需侯府的人插手了,宮中派下來的嬤嬤宮人接手一切。
顧雲錦被攙扶到鏡台前,老嬤嬤手法純熟地給她開了臉,接著,有梳頭宮人手執玉梳,輕柔地為她順發挽發。
顧雲錦端坐抬目,靜靜地看著眼前的黃銅鏡面,她那經年不變的劉海終於被梳起了,如今被一同挽在髮髻中。
嗯,今日過後,她已不再是少女,是不能再蓄劉海的了。希望她的日子也如此一般,無需再掩飾,便可舒心愜意地活著。
這也是顧雲錦對秦王側妃生活的最高期盼,其餘不切實際的,她從未想過。
少女嬌艷的面龐再無遮掩,就仿若明珠上的塵埃被拂去,璀璨生輝,皎皎如明月。
負責上妝的嬤嬤嘖嘖稱奇,不過轉念一想這側妃的身份,亦瞭然。
面對凝脂般的雪肌,精緻無瑕疵的五官,嬤嬤手上動作輕了很多,不過抹了一層薄薄的香膏,再淺淺均了細粉,略略描眉畫唇,便告完工。
緊接下來便是換上婚服了,品紅色的霞帔鏤金綉鳳,裙擺金織雲紋,綴以明珠珊瑚,剪裁合體,做工精緻。
秦王側妃的婚服美則美矣,但卻里三層外三層極為繁複,顧雲錦有多人伺候,全程只需伸手抬頭,也被折騰得夠嗆。
耗了約一個時辰,終於把婚服穿戴妥當,顧雲錦只覺得身上重了不少,舉步已不能再輕巧。
等那頂嵌寶垂珠的鳳冠上頭后,顧雲錦更覺頭頂沉甸甸的,脖子都給短了幾分。
她微微垂目,掃了身上一眼,終於妥當了。
這一襲品紅分外炫目,驟眼一看,酷似大紅,但終究非大紅,不過顧雲錦並無排斥或不喜,她也算求仁得仁了。
短暫浮起的的些許遺憾,片刻后,便被顧雲錦盡數拋在腦後。
天色早已大亮,顧雲錦抓緊時間,吃了一些好克化的點心墊肚子,湯湯水水的就不用了,以免到時候有所不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鞭炮炸響,喧囂之聲甚至隱隱傳進內宅,這是迎親隊伍來了。
側妃進門的婚禮,皇子親王們可上門親迎,也可以等著王府中,由禮部官員帶領儀仗迎回來便可。
碧桃早早竄出去探聽了,這時一溜煙趕回來,難掩激動地稟告,說是秦王殿下親自上門了。
顧雲錦聞言,一顆因即將離家而難掩惶惑的心,終於安了安。
秦王並沒有忽視她,這算是一個不錯的開始吧。
顧雲錦微垂眼帘,不禁想起那個在宮道上所見的青年,他一身深藍色蟒袍,長身而立,眉眼偏冷,但目光很是溫和。
或許,她能過得不錯吧。
不過略略胡思亂想片刻,便有宮人進來稟報,說是請側妃娘娘出去。
顧雲錦聞言抬眼,握住林姨娘的手臂與其對視片刻,忍不住紅了眼眶。
「好孩子,今兒可不許哭的。」林姨娘極力忍住淚水,忙囑咐道:「來日王爺帶你回京,你再來看姨娘。」
林姨娘是女眷更是妾室,只能止步此地,而顧雲錦是秦王側妃,進王府後也輕易不得回娘家的,此一別,母女再見不知何時。
紅色鴛鴦戲水蓋頭輕輕落下,罩在顧雲錦眼前,旁邊有嬤嬤道:「側妃娘娘,吉時已到了。」
顧雲錦胸口酸澀難言,喉頭哽咽,只得大力點頭應了林姨娘。
林姨娘輕輕鬆開她的手,顧雲錦淚盈羽睫,只得儘力低頭,讓溢出的淚珠呈直線落地,以免把面上妝容弄花。
宮人引著路,嬤嬤丫鬟攙扶著她,朝外頭行去。
趙文煊下馬後直奔武安侯府,他乃天潢貴胄,也無人敢攔門,隨意一下便入了府,如今正等在前廳中。
他一身暗紅吉服,面上也帶了微笑,看著比平日親切數分,但顧青麟等人也不敢隨意說笑,只撿了些客套話說著。
趙文煊間中簡短應和兩句,讓廳堂中的氣氛保持和諧,不過他的雙眸,不總是不經意瞥向廳門處。
終於,那一身喜服的娉婷身影出現了。
趙文煊立即偏頭看去,呼吸微急了幾分,他緩緩站起,立在原地,看顧雲錦拜別了父母長輩,被喜嬤嬤攙扶至他的身前。
他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中激動,從喜嬤嬤處接過紅綢,執在手裡。
顧雲錦眼前紅彤彤一片,只能垂目從蓋頭縫隙看見一雙綉著暗紅色雲紋的黑底皂靴。
那人就站在她身旁,她的一生榮辱將繫於對方身上,這個念頭前所未有過的清晰,顧雲錦心跳無故亂了幾拍,虛握住紅綢的縴手一緊。
自顧雲錦身影出現后,趙文煊便一直關注這著她,這變化自是逃不過他的目光,見狀便溫聲安撫道:「別慌。」
此處人多眼雜,他也不好說太多。
周圍喧囂非常,而這話極輕,但顧雲錦卻聽到了,男聲溫和低沉,似乎帶有一絲微不可察的的關心。
她的下半輩子就交予這人之手,顧雲錦覺得自己該先聽他的,於是她順從地微微點頭。
趙文煊唇畔笑意加深,小心牽了紅綢,把顧雲錦引至大門外。
嫡兄背負顧雲錦登轎,轎簾放下,她坐穩后,喜轎被抬起,轎身微微晃動。
顧雲錦知道這是啟程了,這喜轎伴隨著震天響的喜樂吹打,將開啟她人生的新篇章。
她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怔忪片刻,方回過神來。
不論如何,她都要儘力過好的。
描金繪彩的八抬大轎十分平穩,顧雲錦幾乎不怎麼能感受到搖晃,出了正街,便能聽到街道兩旁的笑鬧聲,嘖嘖驚嘆聲,以及喜錢灑在地上后,大人小孩的哄搶追逐聲。
似乎過了很久,但又好像極快,附近安靜了下來,喧囂聲被遠遠拋在身後,顧雲錦知道,這是快到地方了。
親王府附近守衛森嚴,是不得隨意喧嘩打鬧的。
果然沒多久,轎身微微一沉,接著定了下來。
喜轎落地了。
鞭炮喜樂齊聲鳴響,顧雲錦一手搭著碧桃的腕子,被喜嬤嬤攙扶下轎,那條大紅綢子被再次塞在手裡,她握住了。
顧雲錦知道紅綢的另一邊,是握在秦王爺手裡的,這男人很貼心,待她站定片刻,方引著她緩緩往裡行去。
側妃無需拜堂,顧雲錦隨著禮官與喜嬤嬤的指引朝前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終於來到了一處院子,跨進門檻,進了新房,被引到喜床邊坐下。
趙文煊盯著身前一身的佳人片刻,方接過一桿纏著紅綢的鎏金喜秤,他心中喜悅之情難以抑制,前世今生,尋尋覓覓,寄託了無限期許相思,他今日終於再將錦兒迎回身邊。
日後,二人將長伴彼此身側。
趙文煊抬手,小心翼翼揭開那艷紅似火的鴛鴦蓋頭。
那嬌俏的面龐熟悉萬分,只是更年輕了些,增添了幾分稚氣,她微微抬首,一雙氤氳的美眸對上他的目光,便立即小臉微紅低下頭去。
他唇角不禁一挑。
顧雲錦只覺眼前一亮,她下意識仰首看去,不料正對上一雙狹長的眼眸,那眸子黑亮有神,專註地看著她,目光幽深似有暗涌流動。
男子的目光難掩灼熱。
她心臟立即停跳了一拍,隨即便急促擂動起來了,砰砰的心跳聲似乎在耳邊響起,熱血立即湧上頭頂,顧雲錦不敢再看,慌忙垂目低下頭。
顧雲錦耳邊響起一聲輕輕的笑聲,低沉而醇厚。
這男人在笑她嗎?她臉上熱得更厲害,心中一再告訴自己要鎮定,但亦無濟於事。
作為一個前世今生都沒談過戀愛的人,顧雲錦此刻才知道,旁觀果然與實際操作是不同的。
秦王是皇子,除了他那一干兄弟外,就無人敢來鬧洞房了。年幼皇子不得輕易出宮,而年長兄弟對此無甚興趣,加上趙文煊有意無意阻攔,因此新房除了喜嬤嬤以及下仆宮人外,此刻屋內並無旁人喧鬧。
顧雲錦發現了這一點后,心中鬆了一口氣,她對被別人圍觀毫無興趣。
撒帳等雜事兒過去后,一系列傳統喜禮便宣告結束了。
本來,趙文煊應該出門待客了,顧雲錦雖是側妃,但這是頭回喜事,加上他刻意縱容,這酒宴的規格相當盛大,只比一月後的王妃進門稍遜一籌。
但他並沒有立即離去,卻是隨手揮退了屋裡大部分下仆,包括顧雲錦的陪房,只餘下兩個約摸十六七歲,樣貌清秀的丫鬟。
趙文煊對上顧雲錦疑惑的眼神,溫聲解釋道:「這二人,是我撥到你身邊的大丫鬟,你日後有甚事情,可吩咐她們去辦。」
實則上,這兩人一人名金桔,一人名青梅,本是趙文煊就藩后,特地培訓出來的女探子,專用來放進各府中的。
這些女探子是近幾年才開始培訓的,雖能力遠不及男性探子,但忠心耿耿之餘,亦有其過人之處,放在後宅當大丫鬟,是遊刃有餘的。
趙文煊進京前,特地親自挑選了兩個合適的,準備給顧雲錦用。
不過,現在顧雲錦對他全然陌生,這些話便不好詳敘,因此趙文煊就簡短地說了一句。
男人的動作語言,很明顯告訴顧雲錦,說這兩人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此刻心中更多的是困惑。
就算加上宮道上那一回,他們這不是才第二次見面嗎?這隱隱帶著關懷備至的意味,到底是從何而來。
只不過,她從前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女,如今是男人側妃,兩人身份天差地別,也不存在對方有所圖謀之說。
因此顧雲錦聞言后,雖有些不明所以,但她仍然乖乖地點了點頭。
不過,很快后,顧雲錦就細想這些了,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事完全吸引住。
金桔、青梅二人給顧雲錦見過禮后,金桔到外屋轉了一圈,回來時,手裡捧了一個大紅填漆小茶盤。
小巧玲瓏的茶盤上,放有一對蟠螭紋白瓷小酒杯,而讓顧雲錦萬分驚詫的,卻是小酒杯之間,竟用一條紅繩系了起來。
很明顯,這是合巹酒。
親王側妃婚禮不能穿大紅,不需要交拜天地,自然也沒有合巹酒的,合巹酒這玩意,是夫妻成婚專用的,側妃就算能上皇家玉碟,說到底,也不是正房。
因此顧雲錦乍見此物,驚異萬分,忍不住失聲道:「合巹酒?」
哪怕這物事就在眼前,顧雲錦話中依舊溢滿不可置信。
她忍不住懷疑,大概自己自作多情了吧。
趙文煊微微一笑,垂目看著她,頷首道:「嗯,就是合巹酒。」
不能以正妃之禮迎娶顧雲錦進門,且便日後情況有了變化,這些已再不可補足,趙文煊心中遺憾至極,只可惜京中人多眼雜,上頭還有建德帝章皇后看著,他不能更改其他,但合巹酒卻是可以有的。
趙文煊明知顧雲錦此刻對他全然陌生,他也想循序漸進不要嚇到她,但這婚禮此生卻是只能有一次,他並不想錯過。
他執起酒杯,略俯過身,將其中一隻遞過去。
顧雲錦呼吸緊促,微微顫抖的手接過白瓷酒杯,側過身,與趙文煊喝了交杯酒。
男人陽剛的氣息環繞著她,顧雲錦眼前是乾淨而英挺的下頜,她的心重重一跳。
趙文煊表露出來的隆重其事,顧雲錦並不能視而不見,她不知道此事緣何而起,但卻知道,以他的身份,根本無須虛與委蛇。
她一仰首,喝下杯中酒,一線火辣從喉間而下,直入肚腹,讓她的血液都要沸騰幾分。
熱熱的酒意翻湧間,顧雲錦再次告訴自己,自己要好好過日子,而這男人是的天,她要過得好,絕對離不開他。
既然如此,就不要矯情或者追根到底了,他對自己好,她就受著,但若有朝一日不好了,她也不難過。
這般反覆默念了幾遍,顧雲錦一顆心定了定,也不再糾結了,見趙文煊微笑伸過手來,就將小瓷杯還到他手上。
她順道打量一眼,這男人龍章鳳姿,氣質斐然,長相雖偏冷峻,但也足夠英俊。
他已是整個皇朝最頂尖那撥男人之一了,拋開某些不合時宜的觀念,睜隻眼閉隻眼,也不是過不去。
再有格格不入的抱怨,那就矯情了。
她答應了自己,也答應了林姨娘,定要好好過日子不是。
二人喝過合巹酒後,金桔接過酒杯,出門處理去了,而時候已不早,趙文煊不能再耽擱了,哪怕他極不舍,也只得站起,溫聲對顧雲錦囑咐幾句,便匆匆出門去了。
丫鬟婆子重新被放進來,碧桃見主子今日勞累許久,早心疼了,此刻忙上前低聲詢問道:「姑娘,可要先喝口熱茶。」
說話間,她便摸了摸香几上的小瓷壺,只覺觸手微溫,忙倒了一盅,捧到顧雲錦跟前。
顧雲錦扶著茶盅,就著碧桃的手喝了兩口,方覺得輕鬆了些,腹中那熱熱的酒意,也給壓下去不少。
「先梳洗罷。」顧雲錦略動了動腰,只覺一陣酸麻之意傳來,正是坐久了也受罪。
不過身上這一套累贅,卻是更為吃了,還是先卸下來吧。
碧桃忙應了一聲,道:「姑娘,奴婢先讓人打些熱水來。」
王府派來的宮人十分規矩伶俐,主子沒有需要,她們便安靜立在一邊,顧雲錦話音一落,立即有兩人出列,要出門張羅熱水。
碧桃答話后欲跟上,她是大丫鬟,這活兒本不用她干,但一行人初來乍到,她不看著也不放心。
不過,碧桃剛走幾步,便被紅杏拉住了,她笑道:「碧桃妹妹,讓我去吧。」
紅杏是顧雲錦回京后,才被撥過來的,要論情分,她深知自己比不得碧桃,而且如今主子進了王府,她昔日上官氏指派過來的身份已不吃香,更是要好好表現之時。
碧桃點點頭,由得紅杏去了,她回頭替蹲下顧雲錦揉捏著腰後部位。
顧雲錦微微閉目,舒坦得差點呻吟出聲。
剛才一幕,她看得分明。碧桃雖不怎麼聰明,但勝在忠心耿耿又有多年情誼,主子用下仆,一個忠字最重要,其他的到能退一步。至於紅杏聰明伶俐是夠了,只可惜跟她的時間短了些。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離了武安侯府,若紅杏能認她為唯一的主子,那倒不是不能用。
顧雲錦初到,不知將來情況如何,貼身伺候的人必須保證是心腹。
還有方才趙文煊交給她的金桔、青梅二仆,都需要仔細考察。
不過這些事一日是辦不好的,也不能著急,只能徐徐圖之。
顧雲錦沉思片刻,新房門再次響動,紅杏領著幾個丫鬟婆子,分別提著大肚銅壺、簇新的銅盤,並拿有胰子毛巾帕子等物進了裡屋。
紅杏兌了溫水,碧桃取了一條長巾子,伺候主子在身前圍了,又取下了鳳冠,以及手上一串明晃晃的金鐲子。顧雲錦微微垂首,二人伺候她凈了手面,再薄薄抹了一層香膏子。
顧雲錦站起,展開雙臂,卸下沉重的婚服后,就進了隔間浴房沐浴梳洗。
香湯熱水洗去不少疲憊,她只覺頭腦清明不少,再換了一身簇新的水紅色鏤金百蝶穿花紋常服,顧雲錦渾身輕快,被攙扶著出了浴房。
剛一出去,顧雲錦便嗅到了飯菜的香氣,青梅福身回稟,說是王爺早吩咐小廚房備了席面,問她是否現在取用一些。
顧雲錦聞言心中微詫,但想起趙文煊那莫名重視的態度,雖覺情理之外,倒也在意料之中。
無論古今,成婚都是一件極折騰人的事情,尤其古代,新娘子幾乎一天都不進水米,初來乍到臉皮薄,要是遇上不體貼的婆家,還得餓著肚子洞房呢。
顧雲錦早上就吃了少許點心罷了,如今正餓得慌,聞言欣然點頭同意,抬腳就緩步往外屋行去。
她不再多想,反正自己也不可能想明白,顧雲錦身上沒什麼能讓人家謀划,既來之則安之,他對自己好,那她就坦然受著吧。
日子過下去,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到了稍間坐下,一大桌熱氣騰騰的點心菜肴,大部分都很清淡,正合適餓了一天的人吃,且奇異的是,這大小十幾二十盤子,都是顧雲錦愛吃的。
顧雲錦眨了眨眼,提箸便用,不過她本身食量小,餓久了更不敢放開膀子大吃,稍稍吃了一些,便擱下了筷子,漱口盥手后回了裡屋。
吃飽喝足后,便是等待了,顧雲錦今兒起得太早,如今飽暖后乏氣上涌,倒開始犯困,不過她也不敢睡了過去,只得以肩膀略倚著床柱,頭一點一點的。
等了一段不短的時間,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昏暗,廊下燃起了大紅燈籠。
這時,外頭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紛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一直到了新房外,方各自散去,半響,新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顧雲錦驟然聞聲,精神立即一振,她抬眸往內屋門口望去,正好看見大紅色吉祥紋軟緞帘子被掀起,一個高大的身影跨步進了屋。
一股濃烈的酒氣鋪面而來,但趙文煊步伐穩而堅定,看著神智清明。
屋裡香甜的氣息沁入他的心間,這是昨日沒有的,趙文軒微微一笑,道:「我先去梳洗一番。」
男人那雙黑眸盯著她,哪怕目光分外溫和,但仍舊讓顧雲錦心跳加快,她點了點頭,乾巴巴說了一字:「好。」
她每每心下惴惴,只要不是強自掩飾,那雙浮著一層氤氳水霧的美眸,總會瞪得格外溜圓,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趙文煊如今愛人在側,他又憶起前世美好時光,心下歡喜,不禁輕笑一聲,方舉步往隔間行去。
這身輕笑有喜悅,更包含著無法言說的寵溺,顧雲錦聞聲不禁臉上一熱。
又來了,又來了,顧雲錦忍不住捂臉,她自覺也是個庸俗女子,要是沒有三妻四妾的背景,這麼一個超級高富帥那般對她,恐怕她會忍不住迅速墜入愛河。
就算不能如何,好好談一場戀愛也不錯吧。
只是很遺憾,眼下卻不能這般無所顧忌。
隔間裡頭響起了水聲,沒多久,趙文煊便回來了,他一身雪白的素綾中衣,腳步不緊不慢,往床榻行來,轉身就坐在顧雲錦身邊。
這男人身形高大,氣勢逼人,壓迫感極強,顧雲錦忍不住微微往旁邊挪了挪。
趙文煊也不知有沒有察覺,反正他沒有其他表示,反倒面色自如地隨手揮退了屋中下仆。
他一身威儀赫赫,又是王府的天,便是顧雲錦一干陪房也不敢有異議,碧桃偷偷瞥了主子一眼,也隨著眾人低頭往外退去。
諸仆魚貫退出新房,外頭微微「吱呀」一聲響,新房大門被輕輕掩上。
這個聲音就像一個開關,讓顧雲錦的心急促狂跳起來,砰砰聲重響仿似就在耳側。
屋裡沒了旁人,身畔男性氣息似乎愈發濃烈起來,顧雲錦覺得自己胸腔被這氣息填滿,她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而趙文煊揮退下仆同時,便側身垂首,專註地凝視著她,一雙漆黑的眼眸中,彷彿有什麼在急速醞釀翻滾著,似乎頃刻間就要傾斜而出。
顧雲錦心下無端一悸,她潛意思覺得自己無法承受,突然想避開,情急下便脫口而出,「我……」
她那張精緻的小臉上已難掩不安,趙文煊見狀立即回神,他有些懊惱,今日之前,他告誡過自己多次,萬不得操之過急,只可惜他還是難掩激動。
不過也是,她是錦兒,終究是旁的人事所不可比擬。
他微微斂目,再次按捺住心中翻湧的情潮,方抬目關切問道:「怎麼了?錦兒。」
他微笑,「我喚你錦兒可好?」
趙文煊的自稱非本王,而是單純一個「我」,這著實讓顧雲錦愣了愣,她隨即回過神來,說:「好。」
男人詢問的目光依舊,但顧雲錦卻一時想不出話來說,她剛才不過想打斷那詭異的對視,實則根本無甚可說。
正當顧雲錦搜腸刮肚時,她美眸一轉,瞥見屋裡束腰小圓桌上的茶壺,眼睛一亮,便立即道:「我渴了,我想喝茶。」
終於想到事兒了,她鬆了一口氣。
話說,秦王一切的神態舉止,似乎與她曾相識,但顧雲錦肯定,兩人沒見過面。
她在今日前,確實幻想過,若是秦王日後待她不錯,那就再好不過了,畢竟,她的終極目標也就是好好過日子罷了。
只不過,顧雲錦沒想過這一切會來的這般迅猛,以及毫無緣由,實在讓她一時惴惴。
趙文煊聞言,直接站起身,幾步行至圓桌前,拎起茶壺,到了一盅溫熱的茶水,拿在手裡,遞到顧雲錦跟前。
顧雲錦眨了眨眼睛,那茶盅就在她唇畔不遠,但她絕對不敢就著他的手喝,忙抬手接過,胡亂把茶水灌下去,再隨手將茶盅擱在床前小几上。
趙文煊從善如流,直接鬆開手,回身坐回床沿。
他微微蹙眉,很顯然,他方才即便極力壓抑,但情緒依舊外露了些,讓她困惑的同時,也有些驚嚇了。
但若要趙文煊如同陌生人一般對待顧雲錦,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只是如今讓顧雲錦惶惑,卻非趙文煊所願。
他略略沉思片刻,便有了主意,待她放下茶盅,趙文煊便長臂一伸,摟住顧雲錦。
臂彎中的嬌軀立即僵了僵,片刻后,才勉強鬆了些,趙文煊恍若不覺,只輕聲笑道:「錦兒,你是否覺得,我待你過於熟稔。」
她表現的很明顯嗎?
好吧,或許挺明顯的,但還不是因為大爺你的表現更明顯嗎?
顧雲錦心內吐槽,但嘴裡卻沒有吭聲,只努力忽視腰間那條灼熱的胳膊,只抬頭看著他。
這男人這麼說,接下來必定要解釋原因的吧。
果然,趙文煊目光溫和,看著她接著說:「我們從前見過的,你可曾記得?」
她知道,選秀宮中留宿時,兩人不是在宮道上見過嗎?
話說秦王眼神這麼好?她全程低著頭,都能看清她的臉不說,且難道還一見鍾情了?
趙文煊今日的表現,全然有別於一般的新婚男女,顧雲錦看得清楚,因此她只得自戀地認為,哪怕沒有一見鍾情,最起碼也心生好感吧。
她模樣確實不錯,但魅力真有這麼大嗎?這男人哪怕不重女色,也好歹是個皇子王爺,應該很見多識廣的吧。
顧雲錦依然沒說話,但一雙美眸卻充分詮釋了她的疑惑。
趙文煊心情舒暢,輕笑道:「錦兒,你忘了嗎?在宮道之前,我們還見過一次。」
他見顧雲錦美眸陡然睜大,一張小臉上寫滿了不可置信,唇畔笑意加深。
趙文煊手臂收緊,摟著懷中人往後一倒,仰躺在柔軟的床榻上,側身附在她耳邊說:「此事事關機密,我們細細說了便可,絕不得落於他人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