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第152章 我欲為主亦非主
第152章我欲為主亦非主
步入議政殿,年知玉不緊不慢的先行,餘人緊隨其後,兩人並未開口交談。
儘管餘人有許多疑問想問,但此時此處,當然不是閑話之處。
議政殿上,一席紅色盛裝,頭戴鳳冠的聖後娘娘,正在俯首案台,平淡的雙眸望著台上那份奏摺,柳眉微微擰起。
年知玉來到殿下,望著聖後娘娘的面貌,躬身行禮道:「書院弟子年知玉,見過聖後娘娘。」
聖後娘娘目光從案台處移開,望向台下的年知玉,微微點頭后輕聲道:「不必多禮,書院一直隱而不出,你今日來此有何事?」
年知玉很是隨意的直起身子,並沒有謝謝聖後娘娘的意思。殿上的聖後娘娘,眉頭微鎖,深深看了眼年知玉。後者毫不避諱,目光與聖後娘娘交匯。
議政殿下,餘人挑了挑眉頭,躬身道:「陛下,臣家中還有要事,且允許臣先行告退。」
餘人此言,自然是有根有據。他從大師姐和聖後娘娘兩人的交談中,隱隱察覺到一絲不平靜。這絲不平靜,並不簡單是年知玉頗顯散漫無禮之事,而是另一件事。
餘人自從感知到年知玉進入皇宮后,便一直在猜測大師姐的意圖。先前在殿外,他想過開口詢問,但年知玉並沒有給他詢問的機會。
由此可見,大師姐此次進宮所為之事,定然不想讓自己參與其中。既然大師姐有此意思,不管是何原因,餘人都會遵從。
只是,餘人想要退下,也得聖後娘娘應允才是。可現在的聖後娘娘,正在與大師姐交流感情,對他的話充耳不聞,他便只能留在殿內。
數息后,聖後娘娘收回目光,頗具風韻的面容浮現一絲笑容。
她看了眼依舊躬身的餘人,輕聲道:「今日不論書院有何事,你都不需退避。」
餘人聞言,只能應諾后直起身子,緩緩退到一旁。
另一邊的年知玉,看了看餘人的樣子,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
她搖頭和失望,是因為餘人的恭敬和謙卑。在年知玉心中,餘人完全沒必要如此。
畢竟,生而不養,又為了逆天改命,不惜獻祭親生兒子,縱是天大的恩情,餘人也早已還盡。
如今餘人聲名鵲起,自身修為也是不俗,又身靠書院這棵大樹,只要他想登基,自己等人自然有能力輕易助其坐上皇位。既然可以輕易登基,又何必這般卑微?
當然,儘管有些失望,但年知玉並不打算插手餘人的事。
畢竟,這件事無論怎麼看,也是他母子二人之間的事,在餘人未曾開口前,無論是誰,都不好輕易插手其中。
「老師去了魔族雪原,臨行前,他曾給弟子留下個任務。我此次入宮,便是與這個任務有關。」
聖後娘娘聽聞此言,眸中精光一閃,看了眼面色略顯不解的餘人,想要開口,卻發現年知玉並未就此止住,而是繼續說道。
「老師去了魔族,所為何事,想來娘娘不必我多解釋。至於這個任務,並不是娘娘想到的那件事。我來此,是想告訴娘娘一聲,我要進入天書陵。」
聖後娘娘眉頭一皺,雖然年知玉的話,解了她心中的憂,卻為她添了惑。
「你進天書陵?以你如今的修為,天書陵中的東西,已經毫無用處。難道你是為了見某個人?如果是,你便不用去了,陳長生去了南方。」
「我進天書陵自然不是為了三師弟,老師臨走前,讓我進天書陵殺一個人。」
說到這裡,年知玉情緒毫無起伏,雖是言語間有了殺字,渾身上下卻毫無一絲殺意。而她的話,自然引得聖後娘娘不解。
畢竟天書陵內有多少人,有哪些人,她自然一清二楚。正是清楚,故而,她想不到究竟是何人,能夠引起唐寧的殺意。難道是……
「你想殺汗青?」
年知玉露出一絲笑意,反問道:「不知娘娘是否准允?」
聖後娘娘眉頭緊鎖,她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或者說,她想不通書院為何要殺神將汗青。
要知道,汗青雖是前魔族太子,但他早在太宗時期,便入了人族。
在人魔大戰時,汗青更是為人族立下汗馬功勞。汗青本該在人族擁有無限輝煌,但深知身世問題的他,在回到神都后便自請守陵。這一守,便守了兩百餘年。
縱是血脈歸為魔族,但他的所作所為,皆是有益人族。如今唐寧想要殺他,究竟是何原因。
聖後娘娘沒有說話,而是陷入了沉思。突然間,娘娘想到了周通。
只是,周通當時確實有了外心。被鎖拿下獄后,墨雨從其家中收攏到許多人族機密的摺子,也正是這些摺子,最終惹惱了聖後娘娘,下旨要了他的命。
難道說,汗青歸入天書陵后,也有過類似行動?
想到這裡,聖後娘娘很快便又否定,畢竟,以汗青的修為,不可能在她的感知下,悄無聲息的出入天書陵。
更何況,汗青完全沒必要如此。
如今的魔君,早已不是他的父親。他父親留下的班底,也早已被新任魔君剷除乾淨。
他若是通魔,根本沒有絲毫益處。既然沒有益處,自然不會去做。
如果不是因為這些,唐寧又為何非要置汗青於死地?
在聖後娘娘眼中,汗青此刻已是一具屍體,畢竟,得罪了書院,他不可能有活下去的可能。
儘管她是大周皇帝,她可以護著他。但若聖後娘娘真的拚命相護,那麼唐家、書院、國教,都會被牽入其中。
誠如年知玉所言,她來這裡,也只是出於禮貌來告知一聲。
即使書院不通知聖後娘娘,娘娘除卻惱怒之外,也不可能有其餘動作。
雖然如今人族的局勢依舊兩分南北,南方的那些人族未曾合入大周,但只要不出禍亂,以現有局勢發展下去,不出兩年,南北合流之事定然完成。
如今的大周,已趨於平穩,她不可能為了個汗青,而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看著年知玉滿臉的平靜之色,聖後娘娘眉頭蹙起,儘管知道眼前這個小丫頭背景和實力都極為深厚,但聖後娘娘卻還是很想打她一頓。
「娘娘,如若你無異議,我這便去往天書陵。」
似是等了急了,年知玉抱拳拱手后,在聖後娘娘『善意』的目光下,離開大殿。
聖後娘娘看著知玉的背影,默默取下簪子,餘人卻在這時出聲道:「陛下,此事不可為。」
聖后看了眼餘人,看著他那漸漸凝聚而起的真元,皺了皺眉。
「莫非,你想為了她而選擇對朕出手?」
餘人並未出聲,只是身上的真元不斷鼓動,聖後娘娘目光冷然,放下簪子。
「你是朕的孩子,你為了個外人,便敢對朕出手,那麼,朕這兩年一直未曾宣發的消息,是否已經到了你承受的極限?」
餘人平息體內真元,儘管以他和年知玉的修為,很可能擋不住聖後娘娘一劍,但他知道,聖後娘娘不可能真的對大師姐下殺手。
從一開始餘人就知道大師姐不會有危險,他完全可以不插手這件事。只是,作為書院弟子,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件事發生。
隨著餘人的態度,釀成眼前這幅局面,他自然也頗覺不值,但人生不是所有事都能用得失利益來衡量。
至於眼前聖後娘娘的怒火,餘人自然知道該如何解決。
想要滅火,首先你需要知道火起何處。而從聖後娘娘的表現來看,這把火起的很是簡單。
自己的孩子,當著自己的面,為了個外人要與自己翻臉,這件事無論放在誰身上,都不可能坦然面對。更關鍵的是,這件事發生在皇族之內。
本是母子的二人,因為有了唐寧的出現,使得兩人的既定命運發生了極大的偏移。聖後接納了餘人,餘人也得以獲得機會來參與朝政。
隨著餘人越來越成熟的施政,隨著越來越多的大臣站隊,聖後娘娘從不在意,到現如今的略顯吃味,本就經不起考驗的母子關係,只需要一把火便能燃起。
如今隨著餘人如此動作,這把火,自然而然的便燃了起來。
對於掌控欲極強的聖後娘娘來說,她可以將權力給餘人,也可以心甘情願的將江山託付給餘人。但她不能接受眼下這種被逼下的選擇,這會讓她覺得受到了挑釁。
而餘人的這種作為,在聖後娘娘眼裡,無異於再告訴她:我要奪權!
也是因此,聖後娘娘這才有此一問。畢竟,餘人雖是她生,卻非她養,她摸不準餘人的性子,自然也不懂餘人心中所想。
「餘人很感激陛下的用心,雖然陛下不曾養我,但餘人一身血肉皆是來自陛下。餘人自得知身世起,便一直心存感激。」
「兩年前,餘人入皇宮,有幸得陛下賞識,允了餘人參與朝政,餘人感佩莫名。餘人心中所想,便是能讓我大周子民能夠飢餓有糧,冷暖有衣。」
「餘人自打進入朝政,一直在致力於各種惠民之政。至於餘人身份,宣與不宣,全憑殿下取決,餘人不會有絲毫不軌之心。」
聖後娘娘看著餘人,嘴角浮起一抹譏笑,不屑的說道:「說的倒是冠冕堂皇,朕且問你,若是書院,或是你的老師,或是大臣們逼迫,你又該如何?」
餘人並未回話,事實上,這件事本就不是他們母子二人之事。要知道,帝皇之位,永遠不是皇室一言可定。倘若有大臣逼迫,無論是聖后,亦或是餘人都不可能視若惘然。
若非是大臣們畏懼聖後娘娘的實力,恐怕諫書早已擺滿了案台之上。
儘管餘人很不喜,但卻不能否認自己收到過類似的摺子。
早在接到那封摺子時,餘人就懷疑這件事很可能有幕後推手,甚至他已經猜到了那個推手是誰,他也相信聖後娘娘也知道了這件事,否則又怎會特意提起那個人。
一個生他的人,一個養他的人,現在養他的人似乎失去了繼續等下去的耐心,餘人又該如何自處?
保持沉默便是沒法回答,這也從側面說明了,生在當下的餘人,暫時還沒有能夠扛住壓力的堅定道心。
或許,聖後娘娘也早已知道了他的躊躇,這才會藉機發威,引出此事。
畢竟,作為六聖人,又是人族皇者,她雖是霸道無雙,卻也非小氣無腦之人,又怎會因為一個背景深厚的小輩的散漫無禮而心生怒氣?
隨著餘人如潮水般爆發向上的名聲,聖後娘娘或許早就想到了這種局面。
只是,她畢竟是他的母親,本就虧欠之下,她又怎好直接爆發?
想到這裡,餘人突然感覺心力交瘁。
他自從進入書院得知自己身份后,就已有意無意的疏遠老師。
他雖然不認為老師的謀划是錯,卻也不認為是對。
餘人雖然願意承擔起天下人的未來,卻也並非只有一條路可走。
尤其是,當他從院長口中得知許多道理后,餘人便對老師的執念,越來越抵觸。
只是無論怎樣疏遠,商行舟始終是他的老師,也是養他之人。只要有這種撇不開,也不願撇開的關係存在,餘人早晚都會面對這一天。
餘人看著面色恢復冷淡的聖後娘娘,他對她其實沒有好感,卻也不存在厭惡。
與母親這種虛無縹緲的身份相比,冷冰冰的大周皇帝這層身份,他更願意接受。
可讓人無奈的是,即使不願接受,卻也不得不接受,因為那些是既定的事實。餘人沒有能力去改變舊日故事,那就只能在今日之事上仔細思量。
「餘人自幼得家師恩養,受教於家師,家師之命餘人自然不好違背。」
聽到這句話,聖後娘娘面色如死水般寂靜,那對看著餘人的眸子,本該是有些許親近意味的眸子,卻早已沒了任何熟悉之意。
餘人皺著眉,他沒有去看聖後娘娘,而是轉身向著離宮方向躬身行禮。
離宮內,本是一切盡在掌握之色的商行舟,卻突然冷起了臉。
「餘人自知虧欠老師甚多,只是,事關天下蒼生,餘人即使背負不孝不義不忠的罵名,也不能依老師之意。」
「餘人四歲時被迫進入書院,六歲時便開始受教在院長大人身邊,如今已是十年有餘,院長大人的教誨,餘人從未忘卻。」
「餘人或許不會是大周未來的主人,但餘人一定會是大周子民未來的主人。」
便是說出了此言后,餘人拂袖離開了議政殿。
諾大的議政殿內,此時,只剩下聖後娘娘目光灼灼的看向少年離去的背影。
作為人皇,作為大周真正的主人,聖后自然明白餘人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儘管那是句看上去相同意思的兩句話,卻代表著兩個完全不同的走向。
另一面,唐寧和他的小毛驢,在雲霧追趕下,來到了大周邊境之城。而追尋他而來的那位客人,依舊看不見其蹤影。
連城,這座大周邊境中最小的城市,因時常遭遇侵襲,而顯得很是破落。
自北城門入,沿著整座城,便只有一條主幹路,這條路,直通大周境外。
出了南城門,繼續向前百里地,便到達了魔族雪原的領域之內。
唐寧看著破敗的街巷,不自覺的想起了大唐的邊境之城清河郡。只是,清河郡礙於青峽存在,導致隨時常遭受流寇侵擾,卻也難見敵軍身影。
而面前的連城,因為萬里雪原的關係,不僅要面對流寇,還要時常飽受魔族荼毒。
這座本該有著近百萬人口的小城,卻是門窗緊鎖,街道巷道中,難見人影。
除卻偶有的尋常軍士外,便再也難見任何人影。小毛驢踢踢踏踏的走在了破碎的青石板地面上,一對驢耳支的很高,那雙銅鈴般的雙眸罕見的多了警惕之意。
「我餓了,小傢伙探探附近可有客棧驛館,找個地方吃點飯才是要緊事。」
唐寧伸出手,摸了摸小毛驢的腦袋,小毛驢向著前方不遠處的一隊軍士走去。
事實上,唐寧原定的計劃是出了天涼郡后,去看看傳說中的南方世界。只是,當他釋放神念,察覺到了正在南方遊歷的陳長生后,便笑了笑,調轉驢頭,徑直向著連城趕來。
連城南城牆上,正在巡視搭建防禦建築的秦用秦將軍,突然間感覺到周身一涼,旋即那遠超常人的敏銳感知力,注意到了巡邏士兵身後的一人一驢。
秦用沒有見過唐寧,更沒有聽講過那頭小毛驢,故而,他對那一人一驢充滿了警惕之意。畢竟,這座城除卻被派發而來的軍士外,鮮少有人願意踏足此處。
何況,他以聚星上境的修為,都無法探知到那頭毛驢身上的青年是何修為,這如何能不讓秦用心驚。
秦用心驚的同時,卻也頗為疑惑。無論是六聖人,亦或是八方風雨,他都曾或多或少的有過了解。他嘗試著努力搜尋腦海中的記憶,卻始終找不到那青年的身影。
很快,秦用的注意力便被另一處吸引。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胯下騎著一匹棗紅色戰馬,戰馬奔襲間進了連城。入了連城,那匹紅馬並未降速,而是徑直沿著主幹街道,向著南城門疾馳而去。
戰馬速度算不上極快,卻也遠非尋常馬匹可比。
戰馬奔騰間,即使是常年作訓在馬背上的戰士,都無法克服身形不穩的問題,在那中年男人身前,卻好似從未有此困境。棗紅色戰馬極盡全力奔襲下,他竟始終穩穩坐在馬背上。
秦用默默閉上雙眼,努力將自身的感知力擴張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