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天選之人
長生之血散發這淺金的光,染著血,彷彿蒙上一層流動的靈澤,吸引著看客駐足。
那道人影漸漸近了,他們聽到了哭聲。
斷斷續續,期期艾艾的哭聲。
二人互覷一眼,難以置信地望著來人。
「……小孩子?」
使勁兒揉了揉眼,才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停在山石旁的,確然是個垂髫之齡的女童。
說是孩童,倒也不盡然,女童身上是同時帶著妖氣和人息的。
這種狀況著實出乎意料,重黎一度以為,這大多出現在那些天馬行空的人間話本里。
「這又是那出人妖情未了啊……」江疑無奈地揉著眉。
故事往往是令人心生嚮往的,七情六慾也是這世間免不了的劫,福緣還是孽緣,他見了太多,最是麻煩的便是那些與凡人糾纏不清的。
無視天規都算是說得客氣了,事實上前些年被逮回來的那些神族仙族,最後也真沒拿他們怎麼樣,不曉得凡間那些生離死別,撕心裂肺到底是如何編撰出來的。
這其中最麻煩的便是那些得寸進尺,生下孩子的。
這些孩子算什麼?人?妖?神?仙?魔?
什麼都不算。
管吧,被寫成話本那就是骨肉分離,心狠手辣。
不管吧,指不定哪天就被兩界追殺,不曉得死在哪個犄角旮旯里。
真有那逆天改命際遇的能有幾個?這六界總不能再分出一界來收留他們啊。
鏡鸞身為萬靈之主,天天跟在後頭擦屁股,那叫一個日夜難寐,有幾回見她,頭髮都愁白了好幾根。
他也時常被拖去善後,一來二去,如今看到這種狀況就腦殼疼。
重黎顯然不懂他的痛,起身走過去,仔細打量著這女童。
「人與青丘狐妖的孩子?……她就是那天選之人?」
他二人在這等了半天,除了這孩子,就沒瞧見過別人了。
江疑嘆了口氣:「應當是了。」
有了長生之血,確實事半功倍,竟真被他們找到了。
孩子見了人,哭得更加厲害,哇哇地往重黎身上撲。
重黎猝不及防被抱了個準兒,錯愕地看著才到他大腿的孩子。
雖說楚司湛之前也這麼干過,但對付皮孩子,他揍了罵了怎麼著都行。
姑娘家不一樣啊。
他抬起了手,扯也不是,拍也不是,無措地僵在那:「這……這怎麼辦?」
一會兒工夫,這孩子就開始問他要爹娘了。
江疑憋著笑,臉都給漲紅了:「怎麼辦?你哄哄她唄。」
「哄——怎麼哄?……」他一度手忙腳亂。
「想象你現在是個做爹的。」江疑攤了攤手,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
「我想……想個屁!這怎麼可能想象得出來!」要不是身上還掛著一個,重黎這會兒早給他一腳了。
眼看著江疑指望不上,他只得硬著頭皮,一下一下輕拍女童的背,屈下身來安撫她。
「不哭了不哭了,你同哥哥說說,你是怎麼走到這來的?」
女童抽噎著,哭得聲音斷斷續續的:「我……我順著路一直走一直走……」
啊,是想說迷路了吧。
他也不能告訴這孩子,她是被長生之血吸引過來的,只得含糊其辭。
「那你先不哭,哥哥會幫你找到阿爹阿娘的好不好?」說著,他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支糖葫蘆來。
女童抽抽搭搭地接過糖葫蘆,暫且止住了哭號。
江疑在一旁看得直笑:「你活像一人販子。」
重黎:「……」
看著眼前哭得面目模糊的孩子,不知怎麼的,就覺得心頭一軟,回過神來,已經伸出手去,幫她擦去了眼淚。
「你叫什麼?」
女童抬起頭來,怯生生地答:「……阿冉。」
「阿冉,阿冉……我記著了。」他的口氣比任何時候都要溫柔耐心,不覺中讓人放下了戒備。
「重黎。」江疑欠揍的笑聲戛然而止,按住了他的肩,雙眼卻緊盯著鬼門方向。
一陣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他回過頭,望見雙峰之間,道道幽光如瀑,朝兩側推波而開,濃重的陰氣撲面而來,似六月寒雪,驟然冰冷。
鬼門開,天色變。
浩浩陰兵,從天而降。
領兵者,是位面容瞧著只三十齣頭,形容端方肅穆的男子,著紫金戰甲,一雙銳目如鷹隼,手持雙金鐧,凜凜威風。
東方鬼帝神荼,平日極少露面,但因著多年前十八層地獄開裂一事,重黎也是見過他一回的。
此人法力,深不可估,且極難應付。
此等情況下,他率兵出現於此,想來是玄武已醒,崑崙那邊下令捉他回去了。
「江疑,你帶著這孩子先走。」他毫不猶豫地將孩子交到了江疑手裡。
江疑吃了一驚:「你呢?」
「他們要找的就是我,你留在這反倒不妙。」重黎沉著臉,將他往山石后一推,以免被陰兵瞧見,「這孩子事關重大,斷不能出任何差錯,我還有事要留下問個清楚,你先走。」
江疑看了眼不斷從鬼門中魚貫而出的陰兵,踟躕片刻,點了點頭,一把將孩子抱起。
「你自己小心,我會設法帶這孩子去見陵光一面。」
說罷,便化身而去。
二人走遠了,重黎徐徐舒了口氣,順勢散去長生之血的靈澤,回過頭,神荼已至身後。
陰兵列陣,將他團團圍住,端的是無路可逃,也時刻警惕著他的一舉一動。
神荼上前,聲如洪鐘:「我等奉主君之命,前來擒拿擅闖蒼梧淵,襲擊二位上神的妖孽,爾若敢反抗,可就地論處。」
重黎笑了聲,卸去兵刃,抬起了雙手。
「我不反抗,也認罪。」他平靜得連神荼都愣了愣,「我想見你們的主君一面,還望轉達。」
……
酆都地府,最不缺的,便是牢獄。
較之天牢,此處戒備其實更為森嚴,被關入此處的多是窮凶極惡的魂魄,整日聽見撕心裂肺,哭叫哀嚎,與那十八層地獄,也不遑多讓。
重黎的牢房,被安排在最深處,陰寒刺骨,極為不好受,何況他進來的時候,也不是全須全尾的。
他坐在牆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手裡的兩枚瑤碧石。
雖說是借常羲上神的法器回到過去,但與他而言,也似是前世今生了。
前世一枚,今生一枚,她怎麼慣喜歡送這小石頭呢?
想著想著,他不覺便笑了起來,一笑,就扯到了唇邊的傷口,疼得呲牙。
第一枚,是為收他為徒。
第二枚……是為了答謝那花燈和面具么?
他的師尊啊,就是在這種奇怪的地方計較。
不過,執明上神醒來后,她應是已經認清他的「真面目」了吧。
決定阻攔玄武與無盡見面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的身份遲早會惹來懷疑,被執明看到了臉,不過是將這懷疑提前了些。
這樣也好,省得他還得費心思瞞她。
漆黑的甬道里,傳來了穩健的腳步聲。
他側目望去,只見一片絳紅的衣袂飄然而來,繁複到有些花哨的袍子,愣是穿出了冷艷清絕之韻,那腰間還不曾掛上銀鈴,鑲著紅玉的腰帶,懸一條如雪的穗絛,眉間一束金紅印記,端的是風華絕代,不可逼視。
來人停在牢門外,一雙沉靜的眼盯住了牢中的人。
「你便是重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