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5章 活著,總會留下遺憾的
「……什麼?」司幽驀然一僵,「你可知瑤池仙境已經消失了十萬年!」
他遍尋六界仍無頭緒,一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子竟敢如此肯定?
「帝君若不信,可去蒼梧淵打開無相之地的入口,一看便知。」
從他口中說出「無相之地」,司幽其實已信了大半,這世上知曉六界夾縫名為無相的,屈指可數,雖覺不可思議,但他應是多少知道些的。
踟躕半響,燭陰擦過雷電獄門,封困著重黎的地牢隨之打開。
「跟本君來。」他負手而去。
重黎壓抑著疼痛,咬咬牙,緊隨其後。
酆都天子殿,他從前也來過幾回,但這一次卻是從未有過的謹慎。
殿中只點了一盞長明燈,幽幽地搖曳著,瞧著有些冷清,四下靜得出奇,讓他想起了那些年的崇吾宮。
「坐吧。」這地方實在亂得沒地兒下腳,司幽是從滿地卷宗中給他騰了一張椅子的。
「……平日不讓人來不收拾一下嗎?」他的崇吾宮雖也沒什麼人氣兒,擺設倒還齊整。
說出去誰信,這是堂堂酆都主君的寢宮。
「收拾什麼?」司幽狐疑地瞥了他一眼,「每日都會有卷宗送來給本君批閱,批好了的他們自會搬走,沒看過的就暫且放著,理一理,反倒弄糊塗了。」
「……」這都什麼歪理?
他算是曉得為何鏡鸞上君每每提及那十年在酆都做鬼差的日子,總是一臉看破紅塵的樣子了。
「你這……確實缺個女主人。」他如此想著,也如此脫口而出。
司幽怔了怔,笑出了聲:「本君用不著。」
重黎嘴角一抽:「我勸您說話,還是給自己留三分餘地為好。」
想到後來那些年,到手的鴨子都能飛了,真真兒是個人才。
司幽覺得這小子有些啰嗦,話也自然沒有放在心上,隨手弄了兩杯茶,還是冷的。
「你說能幫本君查明常羲上神的真正死因,此話當真?」他問出這句話時,眸光是幽深的,但那深淵之下,卻還留有一絲光亮。
重黎點了點頭:「不敢誆騙帝君。」
司幽呵了聲:「你連上神都敢暗算,還有何不敢?」
他頓了頓,道,「本君會親自去蒼梧淵,印證你所言真假,本君暗中查此事已有多年,你若真能替本君打成此願,一切好說。」
重黎微微一笑:「我對帝君只有一事相求,請帝君助我和江疑神君,重啟封天陣。」
司幽駭然:「……封天陣?那不是交託給陵光他們的陣法嗎?」
「是。」他道,「但四靈入陣,並非最好的法子,循環往複的封印,終究是揚湯止沸,唯有殺了無盡,才能一絕後患。」
「你的意思是,已經找到誅殺那邪靈的辦法了?」司幽難以置信地審視著他。
重黎道:「今日符惕山的江疑神君已尋到了和常羲上神懷有同樣命格的一人,雖是個孩子,但她若能入陣,可憑一人之力撐住整座法陣,就像常羲上神當年做的那樣。」
司幽陷入了巨大的驚駭,久久回不過神:「……可孩童的修為和靈力都不夠,會死的。」
「無妨,我想借的是那孩子的命格,我和江疑神君,乃至其他神族可隨其入陣,耗損的靈力從我們身上抽去便可。」
「這……行得通?」
「雖無先例,但據江疑神君推測,此法可行。」他已經與江疑談過,無論天選之人是誰,都能保完全的一條路。
若成,無盡必死。
司幽坐在那,沉默許久,反覆思量著,斟酌著,發出一聲嘆息。
「本君的確在數年前,進過蒼梧淵封印,見了那個名為無盡的邪靈一面,他與父神……生得極像,聽聞當初同胞分離,父神順應天道而生,為蒼生而活,不需要那些七情六慾,便將唯一的情根分到了無盡身上,那是所有人心中的邪魔,離合悲歡皆握在他一人手裡。」
「他極擅玩弄人心,十句話里九句都是假的,還剩下的那句,虛虛實實,教人猜不透,本君同他說話,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有分毫鬆懈,我向他問及母后,他就沉默,我給他看南華藤,他也什麼都沒說。」
「只在最後一次,他同本君交易,若他能離開蒼梧淵,便還本君一個真相,否則這輩子,他寧可守口如瓶。」
說到這,司幽喟嘆了一聲。
「本君不太想放他出來,如此邪靈,若降臨世間,定會釀成大禍。所以本君打算把他關到十八層地獄中,囚住他,從他口中問出真相。」
「至於南華藤,是一時失策,本君將其暫放在育遺谷中,但其中一截血藤吸食了山中一隻野兔的血肉,從此一發不可收拾,本君知曉時,已不知從何下手,只能靠著燭陰將其壓制,誰成想一道天裂,壞了本君的法陣,險些害了江疑。」
他趕到谷中,從陵光和庚辛那兒聽說了事情始末,心中亦是捏了把汗。
戰事剛了,並非道出實情的好時機,他的打算無異於火中取栗,虎口謀食,本就不是件能讓所有人諒解的事。
這一猶豫,便到了今日。
重黎想起了十八層地獄的鏡山,那裡的確是座固若金湯的囚籠,他當初也是靠著鑿齒的幫助,才僥倖脫身。
既然司幽的打算,並非魯莽衝動,那麼後來的蒼梧淵大劫,又是如何發生的呢?
他試圖從混亂的記憶中,尋出蛛絲馬跡,可記憶太過久遠,以至於很多細枝末節都模糊了,他也不敢肯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記錯。
且如今他已經改變了江疑的命數,這世間諸多節點都將隨之而變,他不能以過去來斷言將來可能發生的狀況。
「這世上若真的還有和我母后一樣命格的人,你和江疑想藉此重啟封天陣,的確是難得的計謀,但無盡的城府深不可測,本君即便應了你出手相助,最後的結果也很難說。」
他想要的是當年真相,但也不願牽累太多人,本就是極為矛盾的念頭,他多年孑然一身,瞞著所有人徹查此事,忽然間有個小子站出來,說要與他結盟,倒是新鮮。
但同時,他也不敢說自己有多少把握。
「世間沒有十全之事,任何人在做選擇的時候,其實都是在冒險。」重黎順著天子殿敞開的大門,望向那天地昏暗的酆都鬼城,無數叫不出名兒的魂靈從那街頭巷尾緩緩飄過,淡如薄霧的身影,看不出生前的喜怒嗔痴。
「有個人跟我說過,她想贏,無論是跌宕起伏,還是平順安穩,她想把往後的歲歲年年都贏回來,她已經做到了,現在輪到我。」
活著,總會留下遺憾的。
重新來過,是多麼珍貴的機會。
他捨不得放,便是賭,他也要拼盡全力。
司幽望著他,陷入了意味深長的沉思,良久,才問:「崑崙那邊,你打算如何交代?你被酆都擒獲的消息還未外泄,你要逃,也不是沒有機會。」
重黎笑了笑,似也有些猶豫。
這片刻間,天子殿外突然傳來轟然一聲,驚得二人倏地一震。
奔到殿外,只見遠處鬼市煙雲滾滾,驚呼聲此起彼伏,一向清冷的酆都竟有了種詭異的「熱鬧」。
一片混亂中,二人望見了在煙塵中穿梭的赤金長藤,心頭齊齊咯噔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