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0章 月下之人
他拉著他的手,穿過朝霧花海,還沒步入大殿,忽然發現今日殿中的長明燈,居然沒亮著。
陵光不在?
他稍作遲疑,還是帶著長瀲進屋,內殿的小木床已經換成了普通的床榻。
穿過大殿,從游廊過去,便是庭院,他循著陵光的氣息走到景門邊,望見那道荼白的身影廊下,他想喊,卻被長瀲拉住了。
「噓。」長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奶聲也奮力壓低了些,「你不要說話……」
重黎怔了怔,順著他的意思慢慢蹲下來,躲在了門后的陰影里。
他小心地望著坐在廊下的人,她合著眼,薄涼的月色鋪滿庭院,也落在她身上。
連呼吸都是安靜的。
「你幾時拜的師?」神使鬼差的,他問了一句。
奶糰子噘著嘴,「前一日,我學會喊師尊后,師尊就讓我行了拜師禮。」
重黎莞爾:「師尊對你,還是疼愛的,你得聽話些,畢竟往後,可能只有你在師尊膝下了。」
無論是前世還是現在,他這個小師兄啊,素來得天獨厚,生來便是上仙,天賦異稟,他那會兒可好生羨慕。
長瀲歪著腦袋,困惑地望著他:「可是師尊不止我一個弟子啊。」
他說得很輕,重黎卻渾身一震,乃至有些茫然。
長瀲說:「師尊之前就跟我說,我還有個師弟,比我個兒高,在潮汐殿那邊。」
他今日離開雲渺宮,就是為了見見這師弟的。
「你知道我師弟么?」他緊皺著眉。
重黎被他說懵了。
誠然陵光前些日子是在符惕山承認過他是她的弟子,但他以為那不過是酒桌上友人的玩笑話,不曾行過拜師禮,事後也不曾聽她再提過,他私以為此事也就這麼揭過去了。
哪成想她竟然還對長瀲說了,他還……還是師弟?
「你會不會聽錯了,師尊說的其實是你師兄?」這幾日只有他和江疑等人在潮汐殿中忙活封天陣的事,他找不出第二個可能是陵光的弟子的人了。
「沒有啊。」長瀲斬釘截鐵,「說的就是師弟,師尊說他是個闖禍精,我以後要做個好師兄,便是吵架了,也要護著師自家人。」
「……」盯著眼前這個肉滾滾的奶包,他額上青筋直蹦。
他是絕不會承認自己是這顆湯圓的師弟的。
這麼想著,他理直氣壯地在那顆圓潤的後腦勺上拍了一記。
長瀲瞪了他一眼,正想問他做什麼,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
「長瀲,你怎麼在這呢?」
黑燈瞎火的,二人都被這冷不丁的聲音嚇得不輕,一大一小兩顆腦袋,愕然地轉過來,望著正戰在門邊揉著眼睛的小余鳶。
眼下時辰不早了,小孩子嗜睡,她瞧著像是剛睡了一覺醒來,四處找人的。
這一聲,也驚動了庭中的陵光。
「怎麼了?」她走過來,低頭看見蹲在牆邊的二人,不由得愣了愣,「……你倆大半夜的幹什麼呢?」
重黎趕忙站起來,雖說是被長瀲拉著的,但偷看了這麼久,難免也有些心虛,順手把身邊的奶包子提了過來:「長瀲迷路了,我恰好碰見,就將他送回來。」
「我沒迷路,我是去找師弟的。」長瀲義正辭嚴。
重黎白了一眼,將他的頭髮揉得一團糟:「蘿蔔頭一個,還想著什麼師弟,等你長大些再說吧。」
陵光無奈地笑笑:「這幾日他學什麼都快,我同他說了許多,沒想到他單單記住了師弟。」
她轉而看向那邊的丫頭,「余鳶,把長瀲帶回屋裡吧。」
余鳶點了點頭,沖長瀲伸出了手。
奶包子看了看陵光和一旁的重黎,顯然不是很想走。
余鳶倒也乾脆,走過來直接箍著他的腰,強行將人抱起來,她自個兒也不高,抱著長瀲的時候,像抱著個碩大的球。
長瀲掙扎無用,被她帶走了。
「余鳶和長瀲,原來是這樣熟起來的啊?」重黎瞧著那奶包子無能為力地耷拉下去,一副放棄抵抗,任人宰割的樣子,還怪好笑的。
他打小便是個熱絡性子,用鏡鸞的話講,就是皮厚,故而入門不久,便與余鳶結識,起初以為是個妹妹,哪成想蠻蠻一族壽數極長,孩子也長得慢,若不是先混熟了,論年紀,他得喊人家奶奶。
那會兒長瀲已經長成個不苟言笑的悶性子了,余鳶又是個內斂的,他不開口,三個人坐在一起,真能憋半日不說話。
他總以為這二人不太熟,後來仙魔對立,長瀲又是個嚴詞厲色的,他也就沒當回事兒。
今日見了才曉得,這二人原是青梅竹馬啊。
「這樣不是挺好嗎?」陵光望著兩個孩子步履蹣跚地走向偏殿,若有所思地笑了聲。
「是啊,挺好,挺好的。」歷經了那麼多驚濤駭浪,他才發覺最好的,還是年少時。
一逗就惱羞成怒的師兄,想看熱鬧又只敢從樹后探出頭來的余鳶,被踩塌了花叢於是也追殺過來的鏡鸞,最是嚴厲卻也最是溫柔的師尊。
不知恩怨情仇,還有著最初一顆赤誠之心的自己。
意氣風發,歲染青華。
真的很好。
他險些想不起來了……
「師尊,我……」一肚子的話堵在心口,似要炸開的煙火,卡在筒里,他看著她的眼睛,發現自己說不出口。
與其讓她徒添煩惱,他還是希望她能高興些的。
「沒什麼,封天陣的事我已經同江疑神君商議過,成事的機會多少有個五成,待幽荼帝君那邊傳來消息,便可動手。」他笑了笑,想拍她的肩,手僵在半空,又燦燦地收回來,「……唐突了。」
陵光不予置否,只說:「這幾日陣法便能在蒼梧淵附近布好,你……不必擔心其他,睏倦的時候就睡一覺。」
他點了點頭:「嗯,時辰不早了,我得回潮汐殿,東華上神一會兒還要過來。師尊也莫要再後院吹風了,天冷,回屋罷。」
囁喏著,退出了內殿。
側目回望時,那道身影仍舊站在那,不知是不是在看著他。
他不敢繼續看下去,加快了腳步,免得自己忍不住對她說得更多。
他在山道上疾行,幾個台階都沒看清,踉蹌著回到潮汐殿,東華還沒有過來,江疑倚在門上,似是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