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2章 弒神
問天台從層雲之間顯現,鴻蒙天光,熾烈如焰。
五行天柱,嚴絲合縫。
天罰似雨,道道劈在脊背上,待到煙塵四散,縛神索下已是一片焦土,凹陷下去,成了一座巨坑。
坑中跪著的人終不再嘶吼,斷斷續續地喘息著,長發披散,遮住了面容,血濺了一地,濃烈的邪氣幾乎要將縛神索熔斷。
支撐五神柱的靈力愈發微弱,神柱已有動搖之相,天一鏡的裂隙也如蛛網般一點點崩開。
陣外鏖戰震天,妖獸之潮已經湧入蒼梧淵,只剩這彈丸之地仍被隔絕,司幽與江疑退至陣法外,天地間邪氣瀰漫,雲中似有紫電攢動,愈發詭異。
「天雷殺不了他,我去去就回。」重黎眸光一沉,抽出無愧躍下深坑。
陵光會意地轉過身,將天一鏡召至身旁,血流得手腳發麻,也不知拿來的力氣擠出所剩無幾的靈力,暫且遏制住了那些裂紋。
靈流洶湧地流入五道神柱,陣中罡風四起,散落一地的血藤竟再度起勢,紛紛朝一人涌去。
無盡式微,怨靈即刻破鼎而出,鑽人他的四肢百骸,撐著他站了起來。
重黎一旋身捲住了神柱上的寸情,將其拽了過來,毫不遲疑地一劍刺了過去!
怨靈囂叫著撲涌而上,阻住了幽紫色的劍氣,失控的南華如猩紅的蛇群,搖尾吐信地盤踞在四周,縛神索發出尖銳的錚鳴,金色的靈澤被濁氣所染,竟出現了點點銹斑。
無盡雙目渾濁,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體內怨靈橫衝直撞,將殺戮的慾念全然釋放了出來。
骨劍破空而來,重黎警覺,當即側身避開,眼看著劍再度回到無盡手中,心頭頓然一寒。
「我不信……我不信!……」囁喏漸成嘶吼,駭人的殺氣震得四下神柱搖搖欲墜。
他驟然飛身而起,朝著頂端的靈障不管不顧地衝去!
南華與縛神索交錯著疾奔在其身後,如虯根糾纏,在半空中拉扯出數道巨大的長藤,金索光輝大盛,層層交疊的血藤之下,光輝如沸騰的水泡,不顧一切地想要破土而出。
「想走!沒這麼容易!」重黎執劍追來,周身靈力怒漲,在他觸到靈壁之前,抓住了其中一條縛神索,連人帶索猛地朝下墜去!緊接便是一腳,把他從萬丈高空狠狠地踹了下來!
整座陣法靈流漸漸紊亂,罡風亂石,遽然而起,於半空掀起道道亂流,兩道糾纏的身影如張牙舞爪的困獸,被光影來回撕扯。
陵光甩出不染,死死封住了神柱周圍橫衝直撞的怨靈,只要靈流不斷,封印仍在,無盡便無法脫身。
寸情的紫光與濁氣交雜,在亂流中翻飛,她無法將其召回,此時與其詫異於它為何願從於重黎,不如凝神聚靈,再拖延得久一些。
重黎此時,已然毫不顧忌自己的靈力是否將要耗竭,一劍接連一劍,不給無盡,也不給自己留任何喘息的機會,囂叫的怨靈匯成了濃霧,只剩劍影刺亮,血光耀目。
亂流從九重天刮到深坑中,卷著無數怨靈與血藤,吞天蔽日。
待風沙散去,陵光才看清那二人。
五道縛神索斷了三道,所縛之人也已搖搖欲墜,難以站穩,怨靈魂散半數,剩下的似與濁氣融為一體,雙目猩紅欲裂,更襯得那張蒼白的臉鬼氣森森。
他面前的人顯然也沒好到哪兒去,額上,頰邊,側頸,無一不是血肉模糊,來時一身白衣,此刻卻像是剛從屍山血海中爬出的修羅,呼出的每一口氣,都似灼熱的硝煙,在蕭蕭寒風中升騰而起。
寸情發出刺耳的錚鳴,殺意同在高漲,劍氣似成冰霜,在他腳下猝然凝住。
涓涓靈流凝成無數霜花,隨他一劍辟出,疾奔如洪,道道冰刺徑直朝著無盡撲涌而去!
無盡躍起後退,那冰牆也如活物,追著他直上九霄。
天一鏡終是難以支撐這強盛的靈流,鏡面猝然崩裂,陵光亦噴出一口濁血,再難起身。
靈流逆涌,陣外庚辛遭陣法反噬,護持俱碎,徹底昏死過去,執明和東華亦先後倒地,幾乎被抽干靈力,面色煞白,艱難喘息。
五道神柱光華忽散,搖晃了兩下,轟然傾塌。
陣法失了靈力維繫,龐大的靈壁如江海潮退般散去,縛神索失了神力,變得不堪一擊。
無盡在怨靈的托舉下,直抵參商,神思仍有些恍惚,眼前閃過一抹雷電般的紫光,寸情破空殺來,直逼面門!
他橫劍相抗,才發現劍身暗藏玄機,轟然而裂的冰霜,如焰火般在眼前炸開,融入眼底,冰冷刺痛。
一瞬的破綻。
腳下流雲破散,風馳電掣身影浴血而來,手中長劍金澤涌動,如烈烈天光,不可逼視。
怨靈眨眼間被燙個魂飛魄散,劍鋒毫不猶豫地刺入他嶙峋的身軀,穿透了他的靈核。
崩裂的聲音比心跳聲更清晰,痛楚反倒是之後的知覺。
「這便是常羲上神留在世間,能斷你生路的唯一利刃。」
無盡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寬大的墨袍滾滾翻飛,一雙漆夜般的眼冰冷決然,妙音的光澤映入那雙眼裡,彷彿有無數星辰閃爍,浮光掠影,從容一生。
天地間,倏地靜了下來。
霄漢之上,層雲翻湧,天光驟暗,只剩雷鳴電閃,黑雲壓下,一束光冷冷地照下來,只能望見半座問天台,整座九嶷山籠罩在駭人的深暗中。
修為稍弱些的天兵此時已難以起身,無數妖獸亦哀鳴不止。
「天之怒……」司幽愕然地睜大了眼。
此情此景對於神族並不算陌生,父神散靈時,亦是如此。
雖是邪魔,依舊是最後一位創世之神,弒神之罪,引得天道震怒。
「臭小子……」無盡咳出一口濁血,顫抖著伸出手,揪住重黎的衣領,「你也是魔,你和本座是一樣的,你以為殺了本座,往後輪到你的會是什麼……」
重黎靜靜地注視著他,風聲蕭然,似將萬籟抹去。
「我和你不一樣,從前不一樣,往後亦是如此。」
「你怎麼會知道常羲當年……不是想真的殺了本座……」
「猜到的。」
無盡:「……」
「看了那副畫后,我便試著推測,許是有所出入,但無足輕重。」他壓低了聲音,俯過去,眼底的星辰散去了,只剩永夜的死寂,枯水般的冷,「只要能殺了你,我可以不擇手段。」
金光轟然而散,璞玉劍受不住弒神的罪業,當場碎成了齏粉。
無盡恨極,幾乎是從肺腑中擠出的彌留之音,仍是狠辣歹毒的,「你以為這樣一切就結束了嗎……本座之恨,天下來償!……」
他忽地大笑起來,血卻不住地從口中咳出來。
無論是死前的危言聳聽,還是當真另有籌謀,重黎都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
晦暗天地間,笑聲戛然而止。
長藤鞭影,墨葉如刃。
於蕭然寒風中,斬落血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