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番外:只如初見
近日族中頻傳,司掌日月更迭的常羲上神放出風聲,要撂挑子不幹了。
此事鬧得人心惶惶,族中老小每日都擔憂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但這傳言就常羲本人來說,其實不過隨口一句氣話。
她這年紀,換作凡人的壽數,是正正當的豆蔻年華,可瞧瞧她每日做的事,掰著指頭數時辰,要不就是在荒澤洗月亮。
那月亮都快被刷禿嚕皮了,也不知道到底臟在哪裡?
洗煩了,就嘟囔了一句。
但族裡人怕她真不想做這上神了,便來勸她暫且擱下手裡的事兒,出去透透氣。
她自打降生就沒離開過九嶷山,透口氣,也只是沿著山道走遠些。
說到底,同飯後散步差不離。
只是這一回,她樂得走遠些。
天光朗朗,蒼梧崖上的玉鳴花開得比往年都要好,煙霞一般簇著,隨風輕曳,站在崖下,似乎就能聞到醉人的花香。
四海都道,九嶷蒼梧,鍾靈毓秀,雖不似崑崙巍峨壯麗,但峰巒疊嶂,幽邃清奇,立於高崖之上,可觀蒼梧之野,峰秀溪明,羅岩之下,岫壑負阻,崇山峻岭間,山花欲燃,傳聞乃父神誕世,分海開天之處。
神族還未分封之時,便隨上神常羲,久居朱明山。
九嶷山脈綿延千里,須得翻過兩座山頭,才能望見最南邊的蒼梧崖。
常羲既為上神,又是神族之長,無事極少離開朱明山,多年前曾途徑蒼梧崖,望見崖下一道深淵,狹壑貫穿南北,今日故地重遊,竟又寬了不少。
赤水北接崑崙,南至蒼梧,從崖下滾滾而過,聽聞江水最深處,可抵深海。
出來前,常羲覺著是有幾分雀躍歡喜的,但當真漫無目的地走到赤水畔,又不知能做些什麼。
世人羨艷的風景,也都看厭了,尋思有沒有點新鮮的……
她坐在山石上,從赤水這頭望到那頭,冷不丁瞧見對岸站著一人。
朱明山的神族是斷然不會到蒼梧崖來的,九嶷山之南,無事不經,早已是不成文的規矩,她起初吃了一驚,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敢往這邊來,細看卻又覺面生。
赤水岸勁風獵獵,那道人影似荒煙蔓草間一抹洇開的墨,是瘦削的,挺拔高挑,她慶幸自己眼神兒還算不錯,隔得這樣遠還能看到那人衣擺上綉著的栩栩流雲。
一頭烏髮斜束在肩頭,天青的長綾如河岸長柳,輕盈地翻飛著。
只可惜戴著一張玄青的面具,整張臉都給遮住了,看不清面容。
天地間,只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那,瞧著竟有幾分凄楚蒼涼的意味。
常羲不覺看出了神,那人在河邊站了一會兒,突然徑直朝水中走去。
赤水如黃泉,不浮寸羽,從前就淹死過不少仙靈。
她頓然色變,霍然躍起,朝著對岸掠去。
「別跳!!」
半空一聲疾呼,已經一腳埋進水中的男子似是被嚇了一跳,茫然地抬起頭。
天光明亮,照見面具下一雙琥珀色的眼瞳,粼粼波光里,似萬海星夜。
常羲怔愣了一瞬,靈氣走岔,腳下驟風忽起,她猝不及防地跌了下去。
只聽得噗通一聲,水花濺起丈高,冰冷的赤水糊在臉上。
水聲喧囂,這陣沉默卻顯得尤為尷尬。
常羲私以為,一個上神從天上掉下來這件事,已經足夠丟臉,然更為丟臉的是——她現在屁股底下還坐著一個人。
「咳咳咳!……」男子猛嗆了一口水,錯愕地從水中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顯然還沒從僵硬中回過神來的人,「那個……姑娘你能不能先起來,我喘不上氣了……」
「啊,哦哦哦!……」常羲忙不迭地起身,順勢把他也從水裡拉起來,「……你沒事吧?我看你剛剛想跳河,有什麼想不開的說出來我一起開……啊不是,一起解決。」
男子看著自己濕透的衣衫,幾度欲言又止。
「……我沒想跳河。」
「……」
他指了指衣擺上一塊泥巴,「就想清洗一下。」
「……」常羲打成神以來,今日頭一回想就地鑿個縫兒鑽進去。
男子看向她,又忽然避開視線,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你衣裳都濕了,還是趕緊回去換一身吧,這樣……不妥。」
常羲低頭瞧了眼自己,確然都濕透了,春衫輕薄,透出了一點裡衣,但也不至於有什麼不該看的。
但眼前的人已經非常自覺地背過身去,好像方才那一眼,跟被火燎著了似的,仔細看看,耳根都紅得快滴血了。
神族不拘小節,常羲平日里剛睡醒,袍子都不披一件就敢在朱明山各處晃悠,自是不甚在意的,這人居然比她著急,反倒覺得怪有意思的。
其實一個凈水咒就能解決的事,她想了想,還是散去了指尖的法術,盈盈一笑:「我家離得遠,回去得翻兩座山呢。」
男子一愣,仍不敢回頭,為難地撓了撓頭:「兩座山啊……」
「是啊,一路春寒料峭,會凍著的。」常羲眉頭緊鎖,嘴角卻在抽搐。
他權衡良久,磕磕巴巴道:「我……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有幾件沒穿過的衣裳,姑娘若是不棄……」
「好啊!」毫不猶豫的答覆。
「……」
兩個人都是濕漉漉的,男子想了一會兒,解下髮帶來,將一頭遞到身後。
「山路不好走,牽著這個吧。」
碎玉般的聲音,很是溫柔。
常羲看著眼前的天青色髮帶,忍著笑抓住這頭。
「嗯,走吧。」
二人一前一後上了岸,沿著赤水下遊走,此處的路常羲確實不熟,山間拐了幾個彎兒,便到了峽谷里。
「這是什麼地方?」她望著沿途盛放的白色荼蘼花,蹙了蹙眉。
荼蘼花,花香是醉人的,但修為若是不足,極容易被拉入幻境中。
走在前頭的人有意放慢腳步,好讓她濕了鞋也不至於太難走。
常羲其實覺著無所謂,但偶爾被人體貼一回,好像也不錯的樣子。
「蒼梧淵……聽說過嗎?」他似有些不安。
常羲暗自訝異,蒼梧淵這個地方,在九嶷山算是禁地了,雖不知為何而禁,但神族一律不得擅入。
她望見抓著髮帶另一頭的手,捏得很緊,於是沉默幾許,笑了笑:「……沒聽說過。」
聞言,那手稍稍鬆開了些。
「我住在這,好些年了。」他道。
穿過最狹隘的谷頸,谷中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逼仄,芳草青碧,花樹葳蕤,成片的玉鳴花,像雲霞般開了一路。
路的盡頭,是一座小石屋,較之她的在朱明山的宮殿,可能也就耳房大小。
但牆壁上爬滿了紫藤,籬笆上的朝顏花也開得熱鬧。
傳聞中陰詭多變的蒼梧淵,倒像是座人間小瑤池。
鳥鳴蟲聲,泉眼清澈,幾個小泥偶在牆頭爭執打鬧,撲面而來的,是人間隨處可見的喜怒哀樂。
常羲看呆了眼:「我以為蒼梧崖上那株,就是世間最後的琅玕樹了……」
男子停下來,微微側目,望向這熙攘的景象:「我試著種了幾株,沒想到活了,過了幾年,就在這長成了一片。」
他仍禮貌地側著視線,天光照下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如珠玉一般瑩瑩生輝,讓人不由得去好奇,那張玄青的面具下到底是怎樣一張臉。
「你喜歡玉鳴花?」
常羲唔了一唔:「挺喜歡的。」
「那你以後若有閑暇,可以到這裡來看,我閑著……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這,隨時可以招待。」他將她帶進屋,屋中陳設也簡陋,一張桌子,一把椅子,裡屋擱著一張石床,還有兩個柜子,除此之外,便什麼都沒了。
他去裡頭翻出一套乾淨衣裳來,給她放在桌上。
「我這沒什麼衣裳,這身是新的,可能有些大,用腰帶束一下吧。」
常羲提起外裳看了看,竟是上好的絲料,做工也精細,九嶷山養不出桑蠶,連朱明山都找不出這樣好的衣裳。
她默然幾許,沒有追問太多,脫下淌水的外袍。
「哎哎哎!姑娘!……」男子手忙腳亂地捂住眼睛,溫柔中帶一絲羞赧的聲音,配上這張陰森的鬼面,說不出的滑稽,「我我我先出去了!……」
他幾乎是倉皇而逃,臨走又轉回來,給她帶上門。
常羲噗地笑出了聲:「傻子似的……」
她一手捧著他找來的衣裳,一手掐訣,眨眼間便換好了。
拉門出去,風中的玉鳴花迎面而來,馨香怡人。
她望見那人站在花樹下,正在給自己束髮,煙霞色的花瓣落在他披散的發上,肩頭,落在那流雲朵朵的衣擺上,再滑進腳邊潺潺而過的小溪流里,湍急的歲月彷彿也在那雙眼裡慢下來。
他留意到動靜,抬眸望向她,眼底是有笑意的。
「姑娘這就換好了?」
衣擺寬大,她須得提著步出,天青色的罩紗走進陽光下,像是在發光。
樹下不知何時多了兩個石凳子,他坐一個,給她留了一個。
她的頭髮還是濕的,濕漉漉地滴著水,將簪發的玉釵一摘,便都披散下來。
「你這樣會受寒的……」他忍不住提醒。
「不礙事,我不太生病的。」她不是很在意這種細節,散著發,在太陽底下曬。
但身旁的人已經拿出棉布來,走到她身後,幫她擦頭髮。
「不行,姑娘家不能這樣。」
他的手指修長,梅骨一般好看,撫過她髮絲的時候,輕輕柔柔的,比朱明山伺候她的幾個小仙靈還要細緻。
弄得怪舒服,她也就不推拒了。
「你在這谷里住多久了?」常羲隨手拂去肩上一片花瓣。
他想了想,笑著搖了搖頭:「很多年了,我也數不清……你呢?」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是從朱明山來的。」
「朱明山……」他愣地望向她,「神族之地?」
「嗯,你去過那兒嗎?」
他搖了搖頭:「我一直住在蒼梧淵,最遠便是赤水下遊了。」
常羲環顧四周,景色美則美矣:「不會呆膩嗎?」
朱明山那麼大,她住得久了,有時也覺生厭。
蒼梧淵即便狹長,但想這樣的山谷其實很少,數月就能把角角落落都走遍了。
他沉思了好一會兒,有些尷尬地低笑了聲:「倒也還好,以前也不是我一人的,不知從何時開始,只有我住在這了,可能還要住上很久,可能過些時日就能出去了吧。」
「你不能自己出去么?世間天地廣袤,八荒四海,哪兒都能去。」常羲說。
又不像她,擔著上神的責任。
男子無奈地抿了抿唇:「我不能出去的,有人同我說過,暫且不可離開蒼梧淵附近。」
「誰?」
「……算是兄長吧。」
常羲呵了一聲,不以為意:「這兄長也太古板了,無趣得很。」
他訝異地眨了眨眼:「同我比起來,其實很多人敬重他的。」
常羲越聽越來氣:「明日——明日我帶你上蒼梧崖,看看能少你一塊肉不!」
握著她頭髮的那雙手忽地僵了僵,身後靜了須臾,傳來一聲輕笑。
「好呀。」
翌日天不亮,一夜未眠的常羲隨口糊弄了幾句,便出了朱明山,乘奔御風到了蒼梧淵中,推開門,石榻上的人還在安睡,她還想著這回能見著真容了,可他便是睡著了,也不肯摘下面具,睡得也淺,她剛走近,他就睜開了眼。
「姑娘……起得挺早。」醒得急,他眼神兒還有些犯迷糊。
常羲一把掀了他的被子,將他從榻上拉下來:「走走走!我帶你看日出去!」
他稀里糊塗地抓上外袍,幾乎是被她拖著出了谷,登上蒼梧崖。
天色尚暗,只一抹品藍色從東面的山頂微微透出。
整座九嶷山浸在縹緲濃霧中,幻夢一般流淌著。
梢頭花苞仍在沉眠,霜華化露,風寒刺骨,呵出的團團白氣在空中洇散,彷彿也融入了這霧氣里。
「這兒能望見整座九嶷山脈,最是適合看日出東升!」常羲興緻勃勃地同他說。
他此時卻看向被她牽著的手,那麼溫暖,像是一團火在烤著他,把他從陰雨綿綿的小徑,拉到萬里晴空下。
他猝不及防地,心慌意亂地望著眼前的人,長夜未盡前,彷彿已經看到了萬道曦光。
「你為何要戴著鬼面具啊?」常羲仔細打量著他,似要透過這張面具,看穿他的真容。
他愣了愣,微微垂下頭:「我……長得丑,怕嚇著別人,一個人待久了,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其他人,和其他人說話……其實我和你們都不一樣。」
常羲聽著怪好笑:「你怎麼如此多愁善感?想笑就笑,想說便說,有什麼不一樣?朱明山那些個……長得丑的我見得多了去了,你能有多醜?」
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的七情六慾比較……比較豐富,平日里其實一直在剋制,想得可能比旁人多一些,至於這張臉……我覺得丑,便一直遮著了。」
山頭那縷微光逐漸亮了起來,朝暉如潮,洶湧著漫過晦暗夜空,光輝似刃,辟雲散煙,而後月宮黯淡,銀河湮沒,枝頭花蕊盛露而斬,徐然溫軟,風隨之暖和了起來。
眼前山海壯麗,千峰飛鳥,層雲如浪,滾滾赤水奔流向海。
面具下的那雙眼,已然呆住,似大夢一場,不敢置信地望著延綿千裡外的峰巒疊嶂。
常羲站在那耀耀天光下,眼底是明亮的笑意:「別總是聽旁人的,只要你願意,可以走得更遠些,四海山川,沒什麼擋得住你的!」
「四海山川,只要我願……」他囁喏,似雲開月明,忽地笑了起來,「我要是個普普通通的凡人就好了……」
後半句他說得很輕,她還未聽清,便散在風裡了。
常羲望著那輪東升之日,恣意肆然地唱。
「我走過很遠很遠的路,想看一花,花開在黎明的山崖上,那朵花旁,坐著愛笑的少年郎……
我走過很遠很遠的路,想看一棵樹,樹長在南邊的風裡,和花兒一樣,愛笑的少年郎今日換了白裳……」
調子輕快悠揚,在這朗朗清晨,彷彿能傳遍千山萬水。
「我走過很遠很遠的路,想看一輪月亮,月亮掛在樹梢上,愛笑的少年郎卻不在花旁……
啊,我不是想看花兒開在山崖上,樹木長在花身旁,我想見的只是愛笑的少年郎。
可月兒沉入了海中央,花兒凋零在山崖上,樹木枯萎在花身旁,啊,我已經等不到愛笑的少年郎。
我走過很遠很遠的路,等不到我心愛的少年郎……」
「這是什麼曲子?」他好奇地問。
她說:「前些日子從一個小仙靈那兒聽來的。」
「唱的……是什麼意思?」他似是對很多事都不大明白,但又格外有興緻。
常羲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情歌。」
「……」
「是不是臉紅了?」她壞心眼兒地湊過去。
他慌忙退後一步:「沒……沒有……」
這話聽著就心虛,她自是不信的,撲過去摁住他,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摘了那張又黑又丑的鬼面!
「讓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她舉著面具,回頭望去的那一瞬就愣住了。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似蜜玉流光瑩潤,閃動著猝然的慌亂,彷彿兩簾璀璨星河,又似那江海凝光,溫柔明亮,遠山墨眉,鼻樑英挺,長長的睫毛垂下來,微微顫著。
櫻色的唇邊有著一雙淺淺的梨渦,隨即而至的羞赧令這張俊美得有些不真實的臉猝然染上了胭脂般的紅,這個人就連急切的樣子,都是動人心弦的。
這哪裡是丑,便是那傳諸筆端的畫中人,都不見得有如此好看。
可他卻趕忙地從她手裡拿回了那張丑不拉幾的面具,擋住了臉,生怕把她嚇著了似的。
常羲趕緊抓著他的手攔住。
「擋什麼呀你!」
他低著頭,像是不敢抬眼看她:「很……很醜吧,見了這張臉的人,都是這個反應。」
她簡直要瘋了:「這丑——?誰同你說丑的?報上名來,看我不揍得他滿地找牙!」
「……」
他怔了怔:「……不醜?」
常羲都給氣笑了:「你信我,很好看,我見過的人里,你最好看了!」
她說得坦蕩,他才剛平復下去的心緒,卻又因這句話激起千層波瀾,死死摁住了臉上的面具,不願讓她看到已經紅得像是要燒起來的臉。
常羲卻不依不饒:「再讓我看一眼,就一眼……你別躲呀!我又不吃了你!」
他幾乎是落荒而逃,慌張中踩到自己的衣擺,卻不敢看她。
折騰到最後,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被她奪了面具,一臉幽怨地坐在樹下。
「別生氣了嘛。」常羲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嘴裡賠著不是,面上卻是笑得開懷又欠揍,「你這麼好看,遮著多暴殄天物啊,出去轉一圈,好些個姑娘都要被迷得神魂顛倒了。」
他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你不也是個姑娘家么,被迷住了嗎?」
常羲一愣,旋即笑出了聲,托著腮,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迷住了呀。」
她笑起來眉眼彎彎,灼灼目光似要將天地點燃,像是深淵中,從未見過的燦爛天光,分不清這話幾分真幾分假。
「說起來,咱們都還不知道彼此的名字。」
「……」
她伸出手,捏了下他的臉。
「我叫常羲,你呢?」
朝暉花影里,真誠而美好,彷彿遙不可及的希望。
他望著那張溫暖的面龐,猶豫了好久好久,淺淺地彎了彎嘴角,倘若她再仔細些看,會發現那笑容是苦的。
「我叫無——」
到了嘴邊的話戛然而止,他平靜地合了合眼。
「……我叫帝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