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禍從天上來
雲端的亮光一直閃到了夜半,屋裡坐著個凶神惡煞的活祖宗,雲渺渺困得眼皮打架,愣是不敢睡。
兩眼一閉一睜,那雙漆夜般的眼便到了跟前,死死地盯著她。
「!!!」
三魂七魄差點被他嚇出去!
「……尊,尊上,有何吩咐?」她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
「本尊給你兩條路。」那雙眼似是蒙上了一層細霧,叫人愈發捉摸不透了,「第一條,本尊現在就殺了你。」
「……!」
「第二條,幫本尊辦一件事,辦好了,本尊饒你一命。」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袖口,瞧見了她袖籠中微微弱弱的光,眉頭微皺。
她哆哆嗦嗦地揪住了衣袖,將手望后藏了藏:「您……您儘管說,小的定然不遺餘力。」
話音未落,她便感到頭頂一陣風過,而後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子時將至,本就頗為詭譎的墳地陰氣更甚,山風幽幽,就連草葉微顫的動靜都令人背後發涼。
破舊的小竹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墨色的人影從裡頭跑了出來,圓月高懸,衣袂上的暗金龍紋熠熠生輝,一晃眼功夫,便隱入了山林間。
雲端之上,通身雪白的猛獸似是嗅到了什麼,露出了鋒利的獠牙,注視著腳下的密林,利爪一側,縱身躍下。
站在它身旁的白衣仙人神色微沉,沒有阻攔,卻也不曾與它同去,只是靜靜盯著那股氣息傳來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黎明前的濃霧在漆黑的山野間瀰漫開來,伸手不見五指,葳蕤的枝葉間,閃過一道玄光,終在一處山坡旁,揮下了利爪!
「啊!」墨袍下傳來一聲驚呼,在地上滾了幾圈后,露出了一個瘦小的人影,就見她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樹后。
孟極看了看地上沾滿魔尊氣息的袍子,獸眸一沉,緩緩轉向這個欺騙了它的凡人。
雲渺渺捂著被抓傷的胳膊,眼看著這隻比她還高出一截的猛獸步步逼近,直到將她逼得貼在樹榦上再不能退後半步,才停了下來。
閃著紅色幽光的眼,有她拳頭大,森森獠牙近在咫尺,渾濁的呼吸就噴在她臉上,僅僅是低吼一聲,便令她腿軟得跌坐在地。
孟極繞著她轉了一圈,低頭在她後頸處嗅了嗅,似是在試探一盤珍饈合不合它的口味,驚得雲渺渺一動不敢動。
重黎讓她披著他的袍子引開天虞山的人的時候,她就覺得這主意不大靠譜,但迫於魔尊淫威,不得不低頭照辦,本想著若是遇上天虞山的修士或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長瀲上仙,好歹還能求個繞,可她萬萬沒想到追來的壓根不是個人!
石者山的孟極獸,比她從話本子里看到的還要碩大,長尾一抽,草葉皆伏。
她暗自掂量了一下自己這胳膊腿兒,估摸著堪堪夠它連皮帶骨一口吞。
滾燙的氣息漸漸逼近了她的背後,她幾乎能感覺到那尖刺般的長須劃過她的頭腦勺,逃跑的念頭比面對重黎的時候還像個笑話。
正當她以為自己好不容易活了三年,卻要就此藏身獸口之際,忽然感到腳下一輕,回過神來,已經被孟極獸叼在嘴裡了。
鋒利的獸齒銜著她的后領,一晃神功夫便帶著她狂奔了出去!
被樹枝糊了一臉的雲渺渺驚恐地望著越來越遠的地面和山林,眨眼間,已在數丈高的半空!
「你你你你可千萬別松嘴啊!——」
話音未落,頭頂傳來呼嚕一聲,孟極張了張嘴,頓時讓她往下墜了幾寸!
「別別別!……」她手忙腳亂地揪住了它臉上的一撮毛,惹來它不悅的哼哧聲。
遠處閃過幾道劍光,晦暗的夜色中格外顯眼,她仔細瞧了瞧,竟是她家的方向。
孟極似是覺察到什麼,叼著她在空中一路狂奔而返!
雲渺渺被它甩得膽戰心驚之餘,不知怎麼,重黎那張兇巴巴的臉卻在這時從腦海里一閃而過。
孟極的乃是三界出名的迅猛之獸,往返千里不需一日,雲渺渺不過晃個神的功夫,便被它放在了竹屋門口,隨後,它便扭頭撲上雲端!
雲渺渺虛軟地癱坐在地,好不容易緩過這個勁兒來,身後屋門大開,重黎不知去向,抬頭望去,就見層雲之後劍光如電閃雷鳴,酣戰不休。
雖未親眼所見,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多半把重黎交代的事辦砸了。
想想他之前說的話,她就禁不住一哆嗦。
威震六界的長瀲上仙,果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雲頭上。
重黎握著英招劍,怒視著眼前清風道骨的白衣仙人,孟極獸已經回到了他身邊,利爪上粘了血跡,看來讓那凡人最終也沒派上什麼用場。
罷了,從一開始就不該指望她。
長瀲手執天劍泰逢,冷冷地注視著他:「重黎,長生之血本就只是個傳說,五千年前天之四靈隕落於不周山後便消失於六界了,你執著於此,只會害了更多無辜性命。」
重黎呵了一聲:「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育遺谷的事,本尊要找的東西,便是翻遍六界,也要找到!誰攔,本尊就殺誰!」
長瀲目光一沉,手中長劍凜凜生風,孟極獸亦露出了獠牙,弓起背脊蓄勢待發。
「既然你執迷不悟,便休怪我不客氣了。」
與此同時,雲渺渺思來想去,還是擔憂小命不保,雲頭上不曉得打成什麼樣了,四周的山風呼嘯不止,其摧枯拉朽之勢,彷彿隨時能將這片山頭撕個粉碎。
她遲疑地望著天邊的電閃雷鳴,想起了重黎的傷。
才幾個時辰功夫,通天的本事也沒法這麼快痊癒吧……
她煩悶地甩了甩腦袋。
好不容易逃出魔爪,瞎擔心個什麼勁兒?堂堂魔尊,哪裡用得著她這個凡人在下頭多管閑事……
她回屋收拾點細軟,打算趁早離開這是非之地。
開始著手收拾時她才發現,這間屋子裡的鍋碗瓢盆一如當初,她拿走了柜子里的兩件衣裳后,便好像回到了三年前,她借屍還魂后捂著臉上的血,推開這扇陳舊的門的那會兒。
彷彿她從未來過。
她捏著瑤碧石,許是離重黎遠了,石頭的光輝漸漸弱了下去,她看了看昨晚補上的屋頂,以及還擺在桌上的三塊石頭,有些恍然。
渾渾噩噩了三年,卻好像有這三五時辰,她是真真切切地活著的。
深吸了一口氣,她轉身朝門外跑去。
就在這一瞬,兩道凌厲的劍光從雲端劈頭蓋臉地掄了下來!她還沒來得急跨出門檻,耳邊便傳來轟然一聲!整座招搖山彷彿都為之震顫了一瞬!
撲面砸來的飛沙走石將她掀了出去,磕在桌角上,痛得她倒吸一口涼氣,連喊都喊不出來。
本就只是修修補補湊合著住的竹屋霎時動搖起來,屋頂的茅草和石頭接連落下,房梁被劍氣削斷,搖晃了兩下后直挺挺地墜了下來。
橫樑堵住了屋門,縱梁死死壓住了還沒從暈眩中緩過神來的雲渺渺的腿!
斷骨的劇痛幾乎在剎那間剝奪了她的神智,她咬著胳膊上的肉,才沒讓自己就此昏死過去。
然而,當看到自己動彈不得的雙腿以及不斷坍塌的泥土和石塊,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乾脆昏過去更好些。
她奮力地用胳膊撐著自己往外爬,逐漸混沌的眼前忽明忽暗,她望著掌心裡遲遲沒有發出光來的瑤碧石,不由得一陣委屈。
大騙子,你倒是回頭看看我啊……!
……
霓旌和遙岑收到自家尊上的千里傳音后匆匆趕到招搖山,這片山頭已是一片狼藉,被劍氣央及的草木不是攔腰截斷便是彎折不起,山下的百姓早就被天虞山的弟子帶走了,剩下的便只有一座禿了半邊的山巒。
他們找到重黎時,他正站在半山腰一座廢墟前,身上還帶著孟極獸留下的傷痕,臉色極為難看。
「尊上!」霓旌暗暗吃驚,與遙岑上前行禮。
沉默了片刻,重黎甩去了劍鋒上的血,平靜地問:「長生之血呢?」
「這……」霓旌心中忐忑,硬著頭皮回話,「似是消息有誤,屬下沒能找到。」
聞言,重黎只是將劍收了起來。
於霓旌和遙岑而言,比起怒聲斥責,這樣的沉默更令人惶恐。
「尊,尊上,長瀲上仙……」霓旌覺察到一絲長瀲的氣息,環顧四周卻不見他人。
「本尊刺傷他的命獸,他帶著那畜生回天虞山療傷了。」他一拂袖,抹去了胳膊上的血痕,衣裳也就此恢復如初。
遙岑於霓旌還未舒口氣,便見他忽然朝著那座廢墟走去。
「……尊上?」
二人面面相覷,不知所以,只得慌忙跟上。
就見他走到廢墟中央,低下頭,望著某個方向。
他二人順勢看去,斷壁殘垣中,壓著一個瘦弱的凡人小姑娘,蓬頭垢面,臉上的傷疤染了血后更為猙獰可怖了。
如此骯髒醜陋,就連死都這麼窩囊。
他二人遲疑之際,卻見他們素來眼高於頂的尊上一步步朝著那凡人的屍體走了過去,在他們瞠目結舌的注視下,甚至紆尊降貴地俯下身去,捉住了她的手腕。
似是在探她的脈搏,又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半響,他平靜地鬆開了手,轉身走出了廢墟。
長臂一揮,那件綉著暗金龍紋的玄袍便纖塵不染地回到了他身上。
「回崇吾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