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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儘力,讓你幸福。」
我垂下頭看著自己的手。
人沒受過什麼挫折的時候,要說起想要的幸福來,那是頭頭是道。要美貌,要財富,要智慧,要權勢,要為所欲為要天下無雙……
可是越成長,對幸福的要求也就越淡漠,越稀少,最後,你如果問一個歷盡風霜的成年人,你幸福不幸福,你要怎麼樣才會幸福……那人也許會告訴你答案,也許,會很迷惘。
我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最渴望握住的幸福……
我真的,能得到嗎?
塔莎領著宮女們擺飯,雖然好幾個人來往,卻都屏氣凝神的沒人出聲,連大聲的呼吸都沒有。
塔莎在恐懼,宮女們在畏懼。就算她們不了解伊莫頓的身份,今天是我和曼菲士的大婚之日,但是我的內殿里卻坐著另一個男人,就沖這個,她們也沒一個敢隨便出聲的。
「先吃飯吧。」
塔莎把碗里盛了粥,端給我。
這是我的習慣,早晚都吃米粥,很少吃麵包和糕餅。
「你也嘗嘗吧,」我說:「這米粥很香的。」
他接過碗,但是卻沒有喝。
「不喜歡嗎?」我看他。
「不,只是我現在,不需要進食,也沒關係。」
我端起另一隻碗的手抖了一下,看了塔莎一眼,她卻固執的跪在那裡不動。
「你出去吧。」
「陛下!」
「沒關係,之前的事,想必塔莎夫也都知道。我是因為一個交易才能夠重返陽光之下,以後我雖然,還活著,但是我不用睡覺,不用進食,甚至不用喝水,我也不會生病,不會受傷……」
我獃獃的聽著他低沉的緩慢的聲音,連手裡的碗已經歪了,粥灑了出來都不知道。
「你……你……」我說不出話來,他說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理解和認知範圍。
「我的生命就停留在這一刻,不會向前,也不會後退……」他說:「直到終結的一刻,也不會改變。」
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似乎都停止了:「終結?什麼時候……終結?」
「等到……」他微微笑著,有些無奈,有些苦澀:「維持我存在的力量不在了。」
「那力量……」什麼時候不在,這話我問不出來。這就等同於問,他什麼時候死。
「別擔心,我想,不會很快……」
「你還是在騙我!」我一點沒有因為他說的那些詭異的話而害怕,我只知道一點,他終究還是要離開我!
「不,愛西絲!」
我啪一聲打開了他的手:「別碰我!」
他轉過頭:「塔莎夫人,請你先出去,我有些話和陛下說。」
他轉過頭來,並沒有說話。
我也沒說話,寢殿里的沉默凝重似乎連空氣都壓垮了,讓人胸口窒悶。
「我還是一點一點從頭說起吧。」他重新坐了下來。
我定了定神,也在床沿邊坐下。
「我潛入密諾亞聖島一天一夜,終於把島圖和軍船圖都偷繪下來,倒是沒有被聖島的人發現,但是回來之後,我覺得格拉多斯或許有些發覺。我只等航船開拔,但是我在密諾亞認識的一位醫官說有要緊事求我幫忙,推拒不了他。當年……是他救了我的,不然,我恐怕那時受的劍創難好,早早就送命了。所以我去了他那裡,但是他遇著的難題我也解決不了,實在沒有萬全的辦法,而且我一進他的家,就發現有人在身後跟上了我,就守著他們家。我摸不準是哪一路人盯上了我,密諾亞國內既不是鐵板一片,也有不少七拐八彎的探子姦細。我和那位朋友商量了,請他謊稱我病了,就打算不從大門走,另找暗道離開他家,再上船離開密諾亞。但是到底我大意了,不得已將東西藏在了神殿桌里的暗處,雖然逃到了海邊,卻還是被人截住。那些人是兩起,一撥就是格拉多斯帶著的米肯尼人,他們遮遮藏藏,一直死咬不放。只是見了另一撥,他們被迫退走了。另一撥卻是密諾亞宮中侍衛,我殺了他們一半的人,可是最後還是被擊成重傷。格拉多斯猜得出我的行徑不假,我和他互相冷眼注意對方這麼幾年,他是什麼人我清楚,他也知道我的來歷必定不簡單。但是密諾亞宮裡面是怎麼發現我的破綻,我實在想不通……」
「是密諾亞王太后,殺你的嗎?」
「唔,是她手下宮衛的第一高手……」伊莫頓露出疑惑的神情,顯然到現在也沒有想通為什麼會露馬腳。
「是了,我的那位醫官朋友不知道有沒有受到牽連?」
我點點頭,想起那片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的房子。原來他和伊莫頓是那樣的好朋友,若是早知道,在那裡的時候若有機會,倒是要祭奠一下他們全家:「我得到信,再到了密諾亞,中間已經耗了許多天,到的時候早已經晚了,我猜,他家差不多就比你晚了幾天出的事情。」
伊莫頓露出黯然的神色:「是我連累了他……他家前不久才生的一個兒子,正高興著……」
那之後的我知道,伊莫頓逃入地下迷宮,那些追捕他的人找不著他的蹤跡,他受的傷也太重,見到安多司就已經支撐不住了。
「那麼,後來呢……」我低聲問。
真的有死後的世界嗎?
他微微有些出神,側著臉看著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幕,過了一會兒才說:「我也說不清楚,忽然間就有了知覺。有個聲音問我,願意不願意回來,我說願意。他問我有什麼想要,告訴我,可以與我做一筆交易。」
「那,那是誰?」
「雖然我是神官,可是有許多事,真的難以說清。誰也沒有見過神明,也沒有見過惡魔。不過,我想我現在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
我猛的站起來,兩步走到他跟前,話衝到嘴邊又換了聲氣:「誰敢說不是!我……我說就是。」
他輕輕拉起我手,把臉龐貼在我的手背上。
「你……把要緊的事情說清楚。那交易,可還有別的苛責沒有?」
他低聲說:「我說……想要能夠保護心愛的人的力量。那聲音也答應了,他也沒有提什麼苛刻的條件。他只是說……能讓我復活的關鍵力量不在於他,而且支撐我存在的那力量如果消失,我就……」
「你別啰嗦了,那力量是什麼,若是這世上有的,我一定為你找來。」
他抬起頭看著我:「不必找……就在眼前。」
我愣了一下:「是……什麼?」
「你還愛我一天,我就可以存在一天。哪一天,你不愛了,我也就……」
「啊?」
「那聲音就是這樣說的。」
他的生死,取決於我的心意?只要我愛他,他就不會消失嗎?我愣過了之後就覺得腦門發麻,心裡又酸又甜又是酸痛,一手狠狠掐在他脖子上:「好,不用費事等將來,我現在先把你掐死算了!」
話說的發狠,可是手上的力氣卻一點也用不上來。我只覺得眼眶發熱手腳發軟,他的手抱過來,我靠在他肩膀上,一時間竟然辨不出來是喜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