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我果然沒有猜錯,那米達文公主看到只有我一個人進來,露出很明顯的鬱悶的失望的表情。
我朝她微笑,她也還能收拾情緒和我打招呼,但是悶悶不樂,對我十分敷衍。
我有點感慨,同樣是公主,年紀也差不多大,米達文的環境一定比我簡單的多,而且有父母在前面擋著,什麼風雨也沒見過,性子才會這麼……
我忽然想笑,用一個詞來概括,她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和她誰也沒心思應付對方,她看我的時候,眼睛里有探究的,並不親近的神色。她對曼菲士有意思,而且只怕也知道埃及那個古怪的傳統,對我沒好聲氣也很自然。
她很快告辭,荷爾迪亞過來,神色中很不屑的樣子:「這種公主,真是草包。」
我說:「能當草包也很幸福的。聽說米達文是嫡女,很受寵。他父親比泰多王的妾,也還生過別的孩子,不過地位都不如她。」
「那是因為她母親家中有勢力。」
我笑著轉過頭:「話說回來,我們誰不是靠著父母的勢力才有今天的?我是法老的女兒,你是宰相的女兒,也別五十步笑百步了。」
荷爾迪亞說:「那可不一樣,她長這麼大了還不懂事,離了人保護她就是條蟲,一天不到就會死。」
「她要死在我們這裡還麻煩呢。」我看看她:「我以前覺得你的性子好,現在看來真是我誤會了。給你派個差事,給我好好保護她,直到她離開埃及為止。」
荷爾迪亞張大了嘴,一臉獃滯的看著我。
「沒辦法,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事你越不想做就越得做。去吧,我相信以你的聰慧,一定可以把她保護的好好的。」
荷爾迪亞苦著臉,拖著腳步走了。
我也被鬧的沒了精神,手裡在翻著紙卷卻看不下去。亞莉這一去,能把那金髮的人帶回來嗎?她那樣子,是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還有,伊莫頓……
我揉揉發緊的眉頭,如果可以,我也想當一個草包樣的公主,隨心所欲,萬事不愁啊。
我又喝了點湯藥,覺得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就還是沒什麼力氣,逗著小金玩了一會兒,前面又開始擺宴,我睡了一會兒中覺起來,侍女回報說:「陛下,法老請您到前面去呢。」
我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這個陛下是曼菲士。
剛睡醒有些恍惚,還以為說的是父王。
「去幹什麼?」
「愛西絲陛下。」亞莉匆匆的進來,她還穿著一身外出的裝束沒有換下:「那女孩子我看到了,只是……」
「什麼?」我有些關切,欠起身向前:「難道死了?」
「不不,」亞莉說:「只是王突然出現在那裡,把她擄走了。」
曼菲士?
一旁話被打斷的侍女說:「愛西絲陛下,王請您去,就是說去看一個新抓回來的奴隸。」
這個孩子,雖然從古代希臘那邊販來的奴隸比較少見,可也不至於這麼稀罕。不過,他怎麼跑到奴隸村子里那裡去了?獵場離那裡可還有段距離呢。
我站了起來:「好吧,我去前面看看。」
真的很奇怪,這個人……
伊莫頓說的變數,就是她嗎?
我經過大殿前的平闊廣場,看著一群侍衛正把一個奴隸樣的男子梆在那裡鞭打,曼菲士則扯著一個裹著粗麻布衣服的女孩子在那裡糾纏。
真胡鬧,太失他的身份了。
我緩緩走過去,曼菲士看到我過來,笑的很開心,用力一把將那個金頭髮粗麻衣的女孩子推倒跌在我面前,說:「姐姐,這小東西很有意思,你要不要?」
我白他一眼:「我不要,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奴隸,這雙手能做什麼活?」
可是那個金髮的女孩子忽然一把揪住我的裙角,急切的說:「愛西絲!我終於找到你了!你送我回去!我要回家去!」
不用我說話,亞莉一腳踩在她身上,叱道:「滾開!敢直呼女王的名字!不要命了你!」
我愣了一下,那個女孩子的髮型,修的整齊的眉毛,膚色,眼瞳,發色……
可是讓我驚訝的不是這些,而是她身上的氣質,她說話的口氣……
她……不象這個時代的人!
我看了一眼曼菲士,叫過塔莎:「把她帶下去,洗一洗換身衣服,給她點吃的。」她捂著被亞莉踩的地方看著我,藍眼睛亮晶晶的:「愛西絲!」
亞莉眉毛一豎又要打她,我說:「算了,她不是這裡人,不懂規矩,別打她了。」
沒想到她接著說:「求求你,別讓他們打謝吉了好嗎?」
我看著下面正挨揍的那個奴隸:「謝吉?」
「是,他是為了保護我才被抓的,他沒有惡意的,求你讓人不要打他……」
我看了看:「又不是用的銅鞭,打一頓死不了人的。告訴他們,再打二十下就停了吧。」
她驚呼:「為什麼?」
我看看她:「他敢違逆法老的意志,不奪他性命都是輕的了。不作些懲罰,你以為王權是擺著好看的么?」
她半張著嘴愣在那裡,我看看曼菲士,他身上手上也沾了黑泥,在我的目光之下慢慢低了頭說:「我這就去更衣。」
我嘆口氣說:「你已經是法老了,自己得多當心。你今天出去行獵,帶了多少人?」
他先說:「兩百,」看看我的臉色,聲音小了些:「一百……」
我繼續盯著他,他聲音更小了:「四十……」
我點頭微笑:「很好,你的衛隊中其他今天沒有跟你出去的人,各打四十鞭。西奴耶呢?」
「他今天有事,」曼菲士忙替他解釋:「一早去忙軍器監造的事了。」
「烏納斯呢?」
烏納斯走過來,在我跟前跪下。
「你勸說法老了嗎?」
曼菲士又說:「他勸了,我沒……」
烏納斯自己倒不推卸責任:「我沒能勸阻王,是我的過失。」
「好,既然你自己也明白,那也去領四十鞭吧。吩咐下去,今天四十人隨王一起出去的人,這個月發雙份錢糧。」
曼菲士當然不願意他的貼身侍衛被我趕去挨鞭子,奈何在我積威之下乖乖的夾著尾巴自己去換衣服。不過我想他換衣服的時候說不定會溜去找人吩咐,打他親衛的鞭子一定要又輕又軟,千萬不能打的太重了。
我進了殿里,也許是錯覺,那些跳的正歡的舞娘們,身上好似捆上了看不見的繩子,動作一下子變得僵硬而死板了。
我剛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西奴耶就來了。他腳步匆忙,在我面前跪倒行禮:「愛西絲陛下,那些兵士的鞭刑已經罰完,是不是可以讓醫官為他們治傷?」
「這麼快?」我說:「傷自然是要治的,還要用好葯。」
他鬆了口氣:「是,因為我剛才從下面上來,看到他們挨完了鞭子不敢治傷,我還以為是陛下……」
我笑:「我可沒說不許治傷,你去傳命吧。」
「是。」他輕輕趨前,執起我的裙角湊到唇邊一吻:「我替那些侍衛謝女王的寬宏。」
我低頭說:「請起。」
他退下去,曼菲士換完衣服出來了,然後沒多會兒,塔莎也把那個金髮女孩子帶來了。
曼菲士挺得意的跟我說,這個金髮女奴名字叫凱羅爾。
等他轉過頭就愣了一下,那個被換了一襲紗衣再回來的金髮小姑娘,洗去污泥,露出的可是一張頂頂漂亮的臉蛋兒。
塔莎推了她一把:「快向陛下行禮。」
她往前走了兩步,看起來那個膝蓋不大可能彎的下來。一雙眼瞅著我,張嘴說:「愛……」趕緊停了下來,說:「愛西絲女王,我,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凱羅爾。」
我問:「你從哪裡來?」
她急切的說:「我從二十世紀的開羅來!我是凱羅爾!你不記得我嗎?你在我家中住過的,我還說你和賴安哥哥……」
我腦中忽然嗡的一聲,凱羅樂,賴安?賴安,凱羅爾,這些名字我在哪裡看到過?
我覺得身體晃了一下,似乎是一道脆弱的堤壩終於被洪水衝垮,無數的往事,破碎的,連貫的,彩色的,灰白的……我覺得眼前一黑,身體向後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