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番外-博碩(三)
草原
我的身上雖流著草原人的血,但卻是第一次看見真正遼闊的草原。滿眼的草浪一波連著一波此起彼伏。我站在山丘之上,吸吶著清醇的氣流,一任飄逸的視線和邃密的思想縱橫馳騁。
「博碩,你看!」她駕馬走到我身邊指著不遠處的驚馬興奮地揚起嘴角,火紅的髮絲張揚在這片綠意中,說不出的美。
「嗬……駕……」她騎著馬衝下山坡,我調轉馬頭緊隨其後,追逐間我痴迷地看著她的背影,那一刻,風習習,草奕奕,從南到北,從遠到近,萬物都抵不過她的萬種風情……
我看見他了,那個藍盔藍甲、英姿勃發的男子,被救的女人姣弱地倚在他的懷中,身邊的她目光黯然,我心中嗤笑著,對那個所謂的龍子鳳孫,你有何資格得到她的愛?
我焦怒地看著身邊圍繞的女子,真想抽出刀來將她們都殺了,可我知道不能,她們都是蒙古貴族,我不能給她惹事。我是一個男人,雖說世間女子千嬌百媚,但我也只會選擇我想要的,我看向不遠處的她,孤單地迎風而立。草浪,一如連天的海水,迤迤邐邐地向前推進,又綿綿延延地向後排輔。那一刻地我多想將她摟進懷中,為何沒有人懂得憐惜她?她堅強背影后孤獨而凄寥的靈魂只有我看得到。
我知道她放不下,在他們上馬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眼中從沒有對我展示過的溫柔。
他們走遠了,而我依然站在草原上,太陽沉落下去,暮色降臨,一種寧靜的哀傷在我的心上翻滾,無邊無際的夜色蔓延開來。我的意識逐漸解融,一種內在的透明充溢了全身。我騎著馬順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慢慢前行……
我看到了草原女性的多情、看到了草原男性的蠻悍。連那些花兒都野味十足無所顧忌地恣意綻放著,我仰躺在草地上,看著他光裸著上身,舉著金刀朝我挑釁地笑著,我輸了,輸了比賽,輸了尊嚴,其實我還輸了更多的東西,那些從沒有得到過的東西。
別苑
燈紅酒綠的京城河畔,她瀟洒而立。手中的摺扇墜了極溫潤的和田玉,膩如羊脂。我看著男裝的她常常在想,若是她雲鬢玉容會是如何炫目的美?
京郊庭院里,我倚在假山上靜靜地聽她吹笛,哀婉的笛聲如訴著她的心事,我慢慢陷入到一種恍惚里。我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愛他。一個男人守在另一個女人身邊,有什麼值得你這樣的心心念念?可我問不出口,我怕失去她,對我來說最美好地不過就這樣守在她身邊,即使她不愛我……
幽靜的池岸,斜陽的傍晚,她隻身舉杯對月,彷彿撥開世間瑣碎間隙的迷茫,獨自品嘗孤獨的美麗,宛如一朵悄然結籽的蓮花,含蓄而篤定,既使冬寒,既使風霜雨雪,依然清芳自賞,幽嫻自若。
從偏院的一角看著她,我心中有著漲漲地滿足感。我想我也是自私的,雖然看她落寞我會心痛,但總好過於她在那人的懷裡笑著。我不懂她,明明是不可以的感情為何還要堅持下去。
牆角有悉索的響動,我飛身上牆……
月下,他們含笑以對,我悄悄地轉身,夜風的輕柔中,我嘗到心底苦澀的滋味,葉兒,愛情有千千萬萬種,而結局無非兩個,但我看不到你的曙光,你看得到嗎……
「嘿!有衣服嗎?」他站在池邊,光裸著精幹的上身,手裡提著濕漉漉的衣衫,尷尬地望著我,我撇過頭故意忽略他犀利的眼神,脫下身上的外衫拋給了他。我低眉盯著腳底的草地發愣,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逃避,如果說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隨從,那他則是更沒有資格擁有她的人。
緩緩抬起頭,目光相接的剎那,我看見他眼中的驚惶和微怒,繼而是恨,那種嫉妒的恨。
「主子!」侍女的身影中止了我和他之間一觸即發的敵意,他接過她手中的水盆,轉身走向房內,臨了回頭沖我得意一笑。
我明白那笑的意思,有些東西是我窮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他和她之間的過往我不知道,但她這樣的深愛使我充滿了無力感。
回首望去,我彷彿可以看見她又久久矗立在風中,風瑟瑟地打在她的肩頭,是那麼的孤單、那麼的無助。還有她的淚,又再次地滿盈於眶。難道說,只有那個男人才是她唯一的安慰嗎?他是她的葯,也是她的刀,可以將她的心割成碎片,也可以補成完好,但是不論如何,葉兒,你也是甘之如飴嗎?
今晚,有月,我坐在窗邊看著天空淡淡的光暈,所有的情殤化成了一隻螢火蟲,無聲地落在我右手的無名指上。我看著她的身影越過庭院、越過池塘,當她站在我面前時我感到我與她之間那遙不可及的距離。翻手,我握住窗欞上灑下的月光,儘管手心蒼涼,我也要守住她,守住那一份溫暖,守住我心底深藏的真愛……
隔閡
下顎火燒一般的痛,但抵不過心口的絕望,看著他們掩於屋內的背影,是那麼近又那麼遠。我的心裡的疼痛如潮水涌動,在這場冷漠的宿命里我不停地繞圈,無路可逃。我想喊,但發不出聲音。對於他和她來說,也許我只是一個不自量力的小丑,但我的愛呢?我抑制不了,同樣的,我也抑制不了對他的恨與怨,就像他對我亦然。
她來的時候,我已在房子里把自己灌醉,我知道,她對我沒有愛亦沒有背叛。
始終只有我一個人,一個人愛、一個人痛、一個人站在風裡絕望……
「歡則聚,不歡則散」
那天我看到他眼中崩潰的神情和絕望的背影,我應該笑的,但我笑不出;我應該慶幸的,卻泛起一絲絲愧疚。我不懂他,不懂一個皇子驕傲,不懂一個皇子的執著,但我知道,擁有那種表情的人必定深愛過……
「回去了!」她轉身慢慢走向城門,聲音淡而沉悶。我知道她與他的隔閡不是為了我,昨夜書桌上的信簽才是她心中最終的痛。葉兒,你是又想起柳岸旁的墳包了嗎?那脆弱的靈魂如亂世中蒼白而迷離的花,過早凋零了。
繁華京城,匆匆的人影,我負手隨意地走在街道上,看身旁不停流動的身姿。我恨這裡,因為它是座落在我童年的墳墓,安逸著生存的死亡。我愛這裡,因為它讓我遇見了她。
「去十三阿哥府上報個信,就說十三爺今晚宿這了,讓她們別瞎操心!」
「嗻,小的這就給十爺傳話去!」
花街的軟語暗淡了京城巷口蕭蕭細雨里觸摸不到的青燈,我冷笑著,緩步踏入勾欄,避開迎面撲來的俗艷,尋著先前門口錦衣男子的身影上了樓閣。
「十三爺,你醉了!」熟悉的嗓音令我渾身一怔,我皺眉舔開蟬薄的窗紙向內窺去,他半靠在軟榻上,頹廢地舉著酒壺,臉頰潮紅地向那女子招手。
「爺沒醉,爺……酒量……好……好著呢!」
那女子嬌笑著撲進他懷中,肆意地撫弄他半裸的胸膛,軟聲問道:「爺,想奴家怎生伺候您?」
我身上起了密密地雞皮,那女子的嗓音竟然和她如出一轍,只是聽見這等下作的話,讓我全身都不自在。
「你……」他突然放下酒壺眯著眼痴迷地看她,低聲喃喃道:「不要叫我爺……叫……叫我胤祥……」
「爺,奴家不敢……啊……」他捏住她的手掌忽地收緊,急促地說道:「叫我胤祥……胤祥……」
「爺……胤……祥……胤祥……」
「再叫……」
「胤祥!」
「再叫一遍……」
「胤祥!胤祥!」
他粗喘著將她緊緊納入懷中,下顎在她鬢邊輕輕摩挲,無限憐愛地說著:「對……就這麼叫……夜……我的夜……」
「胤祥,我美嗎?」
「美……我的夜是最美的……」他閉著眼睛完全沉浸在這虛幻之中,曖昧地話語引來女子不住的嬌笑。
「那……你……愛我嗎?」她仰起頭在他耳邊挑逗地問著,他看著她的眼睛,目光渙散,囈語般地說道:「我愛你……就算所有人阻止,我也會一直愛著你。夜……別離開我……如果能用一輩子換你停留在我視線中,我將毫不保留……夜,我愛你,我在地獄愛著你……」
「你不去嗎?」我看著那侍女消失的方向淡淡的問道。一滴雨從空中滴落下來,就在我和她的眼前緩緩劃過。然後在這世界堅硬的皮膚上砸出一道輕脆的響聲,響聲銳利,像一個單調的音符,卻迴響出庭院突兀的靜寂來。
「你想我去嗎?」她側過頭輕扯嘴角,給了我一個無半點笑意的笑容。
「……」
「博碩,不要愛我,因為沒有結果……」我默默地凝視她離去背影,她行過處,花朵搖曳。一縷纖影,無限風情,漸被瀰漫的霧氣吞噬。
秋葉伴著雨絲落下,一片葉子從春天走到秋天的心情,就如同無法靠近她心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