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應韶還毫無所查,和師弟笑成一團。
蘭菏的身份在圈內是傳開了,師弟們起初知道的時候也是很不可思議,尋思這人也太能裝了。隨之就是和其他人一樣,拿來老爺玩梗。
應韶的師父不懂這些網路語言,倒是問道:「什麼叫蘭菏行為?蘭菏不是……」那個傳說中的無常嗎?還挺照顧他徒弟的。
應韶的師弟立刻講解起來,「蘭菏」這個詞該怎麼用,「他那帽子上寫的不是『來都來了』么,但凡有人講類似這樣的話,就可以說對方蘭菏行為,另外……」
蘭菏:「…………」
這個詞條是進了陰間詞典嗎?
應韶的師弟正興緻勃勃地說著,那邊有個空姐看到蘭菏醒了,摘下眼罩,因為很喜歡他,立刻走了過來:「蘭先生您是需要水或者毛巾嗎?」
蘭菏:「哦,不用,謝謝。」
聽到聲音的應韶師兄弟:「………………」
師父沒聽過蘭菏的聲音:「怎麼了?」
應韶和師弟緩緩回頭,當時就腿軟了,臉也白了。
空姐還沒走,見狀奇怪地道:「先生你沒事吧,不舒服嗎?」
蘭菏還有心情笑一下:「哈羅,要簽名嗎?」
應韶:「要,要……」
空姐這才釋然,原來是看到了喜歡的明星,反應才這麼大,她紅著臉道:「我也特別喜歡您的作品。」
蘭菏大方表示都給簽,在給應韶寫的時候,還笑眯眯道:「寫個祝你演技也精進吧?」
應韶:「……好。」
空姐好奇看應韶,「您也是演員嗎?」
應韶要哭不哭:「對,一百零八線……」
等空姐離開后,蘭菏才一人彈了下腦門,「蘭菏行為?我讓你們看看什麼是蘭菏行為。」
應韶灰頭土臉地捂著腦門岔開話題:「錯了錯了,來爺我給你介紹,這是我師父!」
應韶的師父笑呵呵道:「鄙人是應韶的師父麻清暉,有賴你對他多加照顧了,其實這幾個小子平時也是很崇拜你的。」
「對,對。」應韶的師弟可憐兮兮地道,「來爺,而且我師父也是苗人,都是自己人吧。」
湘地那麼大,哪能是苗族就是親戚,不過麻清暉頭髮也花白了,叫聲老伯肯定是不虧的,蘭菏道:「看在長輩的份上,今天只彈一下。」
……
航班的目的地是湘省的省城,蘭菏除卻開頭和應韶他們聊了幾句,就繼續睡了。到了省城的機場,就分道揚鑣,還得轉車去蘭菏家所在的城市。
等抵達家裡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一進家門,就看到舅舅、阿姨們也在,都是來蘭菏家做客,見到他熱情地招呼:「蘭菏回來了,喲,還帶了朋友?長得這麼帥,也是演員嗎?」
蘭父乾笑,和兒子相反,他不太會演。而且這時候說了,以後要是大家知道真相怎麼辦。
倒是宋浮檀很自然地和他們打招呼,從朋友變男朋友有什麼奇怪的:「我是蘭菏的(男)朋友,和他回來感受一下苗年的氣氛,叔叔阿姨好。」又遞上自己帶的禮物。
龍老師也只是彆扭了一瞬,就接過了禮物:「來就來吧還這麼客氣,你們還沒吃飯吧,我熱一下菜。」
蘭菏也和長輩們一一問好了,他們本來也準備離開,只和蘭菏說:「朋友要感受氣氛那要帶到寨子里去哦。」
這城裡大家都漢化了,年節氛圍也沒有寨子里那麼濃,要是外人想象的場景,得進山才能看到。
待他們離開后,蘭菏早睡的外婆也被蘭父叫醒了,拄著拐杖出來,用苗語嘟囔了幾句。
蘭菏抱了抱外婆,給她介紹:「這是宋浮檀,我朋友。」
外婆點頭,打了聲招呼,讓宋浮檀吃飯。
「您好。」宋浮檀沒聽懂,總覺得應該不止打招呼,遲疑地看著蘭菏,「我不懂苗語,你翻譯一下?」
蘭菏:「啊?她說的普通話。」
宋浮檀:「……」
蘭菏:「……」
龍老師都笑了,「哈哈塑料普通話,口音太重了,沒什麼,就是讓你吃飯呢。」
蘭菏的外婆大半生都生活在苗寨,很長一段時間只用苗語,漢語確實一般,加上南方口音重,她一本正經地和蘭菏的朋友說普通話,宋浮檀還以為在說苗語……
這一出倒是讓氣氛輕鬆了很多,蘭父也儘力友好地道:「南北方言還是很不同的,南方十里不同音。」
他這段時間也查閱了不少資料,也看了宋浮檀的作品,不論性向,對方都相當優秀。
宋浮檀:「咳……是的。」
他有點著涼,咳了兩聲,外婆聽了就指指他:「拉巴剖?」
宋浮檀:「……臘八粥?」
蘭菏笑道:「外婆說拉巴剖啦,就是掐蝴蝶。我跟你說過的,我外婆以前在寨子里也學過些草藥,能治點小病。前胸這塊兒的形狀不是像蝴蝶或者飛蛾么,所以和肺部有關的,我們都叫飛蛾症,如果出現咳嗽、氣喘之類的肺部疾病癥狀,就在這蝴蝶的形狀部位內取穴位掐、刺,能夠治療。」
而且苗醫總結了,不同的病,蝴蝶部位可能也會有變化,長出蝴蝶斑,比如這塊皮膚髮紅髮黃,這種就是巴剖冬,褐色、灰色則是巴剖勞。
宋浮檀低頭一想,以鎖骨為中點,前胸廓確實像是蝴蝶。
外婆熱情要求要給宋浮檀掐一掐,直說掐一掐就好了,把他帶到開了空調的房間里去,叫他脫衣服。
蘭菏去給龍老師幫忙了,熱好飯菜還新炒了個小菜,端出來時,就看到蘭父在外婆房間門口偷看,他和龍老師好奇地走過去。
只見外婆正在宋浮檀後背取穴,掐脊椎兩側,嘴裡還用口音很重的塑料普通話說著:「蘭菏小時候經常受驚發熱,我就給他掐蝴蝶,他爺爺總要用他們的方法,我說你用你的,我用我的……」
宋浮檀只聽懂了關鍵詞:「蘭菏?嗯……他在劇組是會比較累,但是我督促他吃飯呢,有時候燉點湯,但也不能吃太多。」
外婆:「哈哈,你這個身體還可以嘛,這個地點掐著是脹得很的。」
宋浮檀:「嗯,外婆注意身體,我看您精神也挺好……」
這倆人,根本不太能聽懂對方在說什麼,愣是不冷場地聊了十分鐘,有時候還能微妙地對上。
蘭父看得莫名觸動,關上門,對龍老師道:「當年我去你們寨子里也是這樣,壓根不懂苗語,還和你家親戚聊,就硬聊。」
就像蘭父是因為蘭菏,盡量正常態度接待他一樣,宋浮檀也是因為蘭菏。
龍老師一時笑了,「你這樣說,我差點要聽不出來是在誇小宋了,我以為誇你自己呢。」
蘭父臉紅,「咳咳。」
外婆耳朵不太好,別的聽不到,蘭父在咳嗽她隔著門都聽到了,揚聲喊:「哪個咳嗽嘛。」
「沒事,媽,你們掐好了沒,出來吃飯啦。」蘭父道。
宋浮檀穿上衣服出來,他和蘭菏吃,三個長輩就看著,見吃得差不多了,外婆說道:「明天蘭菏送我回寨子里去吧。」
蘭菏原本以為她是聽到自己說宋浮檀來見識苗族特色,但細思覺得措辭不對,「寨子里有什麼事嗎?」
這離正日子還有個三四天的。
外婆道:「有個親戚熬了小半年,落氣咯,去送一程。」
落氣也就是他們說去世的意思,外婆這親戚沒挺過新年走了,她要去看看。蘭菏忙應了。
蘭菏和父母心照不宣,等宋浮檀住幾天,和他們相處一下再聊,所以晚上先休息了,好在家裡有四個房間,宋浮檀住在龍老師提前收拾出來的客房。
宋浮檀的事情雖然暫時不提,另外一件事卻是要問問的。
龍老師問蘭菏:「你現在……還在撈陰門?」
當時蘭菏吃陰間飯的事被龍老師發現了,他說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以後就會好。
蘭菏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是吧,但頻率已經低了很多,所以您也不用擔心。」畢竟鎮物已決,又已闖出了名聲,覬覦宋浮檀的人也得忌憚他,平時就是陰間忙起來了,去搭把手,輕鬆很多。
龍老師這才放心了,囑咐道:「那你明天送外婆去寨子里小心,莫讓寨子里的草鬼婆發現了。」
草鬼就是這裡叫蠱,因為從前多是女子相傳蠱術,才叫「草鬼婆」或者「蠱婆」。
如今在外頭的城市裡,有些厲害的蠱師被貴人奉為上賓。
而在苗寨里,大家對蠱婆又怕又恨。因為養了蠱的人,每隔段時間必須要放蠱,否則自己渾身不舒服的。
從前寨子都很封閉,放蠱就會害著自己寨子里的人畜。
這些養蠱者通常不會表露出來,大家私下猜測誰人養蠱,都不敢得罪其,既要敬而遠之,還不想被看出來自己的態度,以免遭到記恨。
蘭菏小時候,就有當地出名的蠱師想收他做徒弟,被拒絕了。或許因為他外婆是寨子里的苗醫,知道如何化蠱,爺爺又是衣匠,對方就算小心眼,也未能如何。
……
第二天,蘭菏開家裡的車送外婆上山,也帶上了宋浮檀,路上外婆還在念叨:「人是晚上落氣的,到時候去了家裡,你們莫要靠太近,免得給帶走了……」
這邊講究落氣時間,男人晚上為好,女兒則白天為好。若是女人晚上落氣,則害怕一個人走,要找人作伴。
蘭菏說:「沒事吧,應該請了人去做法。」
外婆嘆氣道:「現在沒得什麼牽過街的老司和道士了,都上外面掙錢去。現在寨子里主持的老司,年輕得很,老的死了幾年了。」
老司就是苗族對巫師的稱呼,與苗老司相對的,還有客老司,對漢族巫師的稱呼。而所謂牽過街,即是指這位老司有一定水平,比較厲害。
這邊老司、道士都有,大家分工不同,和京城那邊,因為各種吃陰間飯的法師太多,服務分得特別細不同,這邊也就幾種。一般屋裡的事,比如鬧鬼中邪,就找老司,屋外頭的事,比如人落氣了要辦喪葬儀式,打繞棺、念經之類的,就找道士。
蘭菏又安慰了幾句,兩個小時左右的山路,就到了寨子里。
寨子依山而建,小路蜿蜒,蘭菏和宋浮檀一左一右扶著外婆走在路上,繞過幢幢房屋,耳畔聽到的多是苗語。
快到一個岔路時,蘭菏卻是聽到了漢語。
「我的天,師父也太能演了,衣錦還鄉就是不一樣。」
「平時扣腳罵人,剛剛別提多斯文了,師父這次,略蘭菏啊。」
蘭菏:「…………」
再走幾步而已,蘭菏就與正在嘰歪的應韶師兄弟碰面了。
應韶一看到他,一下噴了,「咳咳,咳咳!!」
外婆立刻條件反射:「拉巴剖……」
蘭菏按住外婆,皮笑肉不笑地道:「你這詞條用法挺多的啊。」
應韶和師弟走過來,被蘭菏挨個踹了一下。
「來爺,你怎麼也是這寨子的。」師弟哭喪著臉道。
「我還想說你們怎麼是這裡的,我都沒見過你師父。」蘭菏雖然在城裡長大,卻也不時會陪外婆到寨子里,這裡人不多,如果麻清暉是本寨的,他也不至於沒印象。
「師父出去闖蕩好多年了,一直想回來看看,加上這次聽說有位兒時的長輩去世了,就定了今年回來。」應韶指了指身後的人家,「正在走親戚咧,來爺,聽說一個寨子里好多都是親戚,看來大家還真可能是一家啊。」
蘭菏問:「外婆,你知道麻清暉嗎?」
外婆思索著:「麻清暉啊……好像是……」
應韶他們一聽是蘭菏的外婆,還來噓寒問暖,然後和宋浮檀一樣陷入了外婆塑料苗普的漩渦。但外婆好像還真對麻清暉有印象,說已經好多年沒見到他了。
「對,我師父很早就出去了。」應韶激動地道,不得了,要和來爺變親戚了。
這時候堂屋裡頭,麻清暉走了出來,見到他們「咦」了一聲,走過來后,又看著外婆驚道:「表姑婆,是你嗎?我是小暉啊。」
外婆徹底想起來了:「小暉,對,小暉!你好久沒有回來了。」
麻清暉給外婆行禮,感動地道:「我最想念的就是您和龍婆婆,可惜沒見到龍婆婆最後一面
,他家裡人還不肯我去燒紙。」
「怎麼能不許。」外婆生氣地道。
麻清暉語氣平淡但很堅定地道:「因為我養草鬼吧,不過我已經打算晚上再去了。」
剛剛他去人家屋子裡做客,即使幾十年過去,人家對他也是又怕又不敢得罪的態度。
外婆愣了一下,去看麻清暉的手指,「你真的……」
麻清暉輕描淡寫地介紹:「不錯,這幾個是我的徒弟,也是養草鬼的。但是姑婆放心,我不會隨便對大家放蠱的。」
「……也好。」外婆怔怔介紹,「這是我外孫,和他朋友……」
「知道,認識的。」麻清暉對蘭菏笑了笑,「沒想到大家真是親戚,論起來,咱們是兄弟輩。」
「哥。」蘭菏又看嚮應韶,「兄弟,不,大外甥……」
應韶:「…………」
本以為和來老爺成親戚了,卻沒想到輩分問題,他們活生生還矮了一輩啊!原來還是隔壁的兄弟,現在成大外甥了!
「我還有幾戶人家要串門,您應該也是看龍婆婆的吧,您先去,咱們回頭見。」麻清暉說罷,就大步帶著徒弟離開了。
外婆嘆了口氣,對蘭菏和宋浮檀道:「他娘原來嫁到我們寨子里來,他爹死得早,他娘就獨個兒帶他,因為長得漂亮,會有些男人幫忙砍柴打水,人家就說他娘是草鬼婆,給人下蠱,全都孤立她。後來寨子里有小孩中蠱,也都誣到他娘身上,去他家裡打砸。他娘後來病了,只有我和龍婆婆理會,送些草藥。」
龍婆婆和外婆一樣,都是苗醫,可是就算他們作證麻清暉母親不是草鬼婆,大家也不信。後來麻清暉他母親病世了,而麻清暉離開寨子后多年未歸,居然成了真的蠱師。
但龍婆婆的後代也會草藥,大約是不太怕人家養蠱的,才敢攔著麻清暉。
宋浮檀若有所思:「相當一部分蠱婆傳說,只是人們為了排除異己,就像西方的女巫一樣。」
蘭菏真不知道這些,他不在寨子里長大,也就聽過一些蠱師、蠱婆傳說,卻不知道還存在一些被冤枉的。
這些人根本不懂蠱術,所以人們漸漸的,又害怕,又欺負,大著膽子要去破掉她們的蠱術——據說破解蠱術除了找內行,把養蠱的容器直接搗了也行。大家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砸。
這麼想來,麻清暉實在是受害者,這樣的童年讓他產生了逆反心理,甚至決心要真的去養蠱。但這中間他的心態也許又有變化,不曾回來,一直到這個年紀了,才回寨子里走一趟。
「我們走吧。」外婆道,再過一個口子,就到了龍婆婆家。
她的棺木停在堂屋,全家戴孝,門上貼著「當大事」的字樣,告訴大家這家正在辦喪事。
龍婆婆的兒子看到外婆,就連忙迎了上來,「姨,您來了。」
「哎,我來送阿鳳。」外婆想要進堂屋看看老朋友,卻被她兒子攔了攔,「姨,就在這裡燒紙吧,不要進去了,道士說我娘夜裡走的時辰不對,壽衣都穿不上,要帶走人陪她的。」
外婆傷心地道:「我這個年紀了,要帶我走就帶我走吧。」
龍婆婆的兒子無語,「話不是這樣說……」
外婆輩分大過他,又有點聲望,他也不好像趕麻清暉一樣。
蘭菏眨眨眼,道:「叔。我給剪個紙人貼在門口吧,這樣要帶就帶替身走。」
外婆知道蘭菏和他爺爺學過剪紙,也附和道:「對,可以用紙人破解的吧。」她雖然只會些草藥,但活得久,也知道一些老司、道士的手段。
對方詫異地看了蘭菏一眼,仔細辨認:「你是……我姨的外孫吧。」他倒是不怎麼看電視上網,也不知道蘭菏在外面是演員。
蘭菏:「對呀。」他指了指宋浮檀,想要介紹宋浮檀。
龍婆婆的兒子也姓龍,他爸媽是同姓,這人記性不太好,蘭菏跟在外婆身邊他才認識,不過他一向不願意表露自己認不出來,點著宋浮檀道:「這個,這個也是我們寨子里的嘛,好多年不回來,但是我記得,就是我們這排的……」
宋浮檀:「……」
宋浮檀:「不是……」
龍叔打斷他:「不是這排的肯定也常來玩兒,經常和他一起,我記得。」
蘭菏:「這是我外地朋友,第一次來。」
龍叔:「……」
龍叔面無表情地道:「噢。這樣啊。」
蘭菏想要幫忙剪紙人,龍叔還是拉著他道:「真的不要管了,你個小年輕啊!你不知道寨里的規矩,辦事的道士都說了,得草草下葬,不叫人多看,不然看到老娘眼裡,晚上帶你一起走,要叫你當場去世的!」
蘭菏:「……」
……不好意思,我不但不怕當場去世,我還可以反覆去世,去世完我還可以送您媽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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