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去農場
第242章去農場
而早些時候呢,賀敏其實也在首都國機際場。
要說這些年變化最快的人,就是賀敏了。
當然,他都五十了,滿頭白髮,而他身邊的袁華呢,是緊急從軍區趕來的,雖然也五十歲了,可看著比他年青了不知道多少倍。
另外,在他們身邊還有個大姑娘,扎著馬尾巴,白球鞋,穿著件白襯衣,皮膚白皙的跟牛奶似的,兩隻水盈盈的大眼睛,拉著袁華的手說:「放心吧,賀軍強答應過我們領導,他一定會回來的。」
「是,我這個老父親還在故土呢,他可是拿著公費出去留學的,要真不回來,我就親自到美國,也要把他給拎回來。」
賀軍強的學生簽證事實上早在一個月前就到期了,而他遲遲不回國,政府也給賀敏壓力啊。
賀軍強不跟任何人交流,只願意接劉小紅的電話,劉小紅勸了又勸,終於,他答應肯回來了。
今天是他答應好回來的日子,好吧,舊金山來的兩趟航班都已經落地了,人都走完了,依然沒有他。
就在這時,機場地勤人員廣播找劉小紅了。
沒錯,賀軍強通過關係,直接把越洋電話打到了機場地勤處。
「劉小紅,剛才沒接到我,接到聶衛民,我就問你驚不驚喜。」賀軍強在電話里說。
「賀軍強,你不回來就算了,玩的什麼陰謀詭計,有意思嗎?」劉小紅反問。
「有啊,我想讓你看清聶衛民的真面目啊,再說了,冬風市沒什麼前途的,我都說過多少回了,你來美國,我會給你安排最好的工作,讓你那個臭農場,臭基地的那些熟人們眼紅羨慕,卻也無可奈何,可你不聽,你非不聽。這下死心了吧,我會幫你託人安排護照的,快點過來啊,我等著你。」
劉小紅提著電話說:「賀軍強,我操你媽的八輩祖宗,等我將來學術交流出國的一天,碰見你在端盤子,我會賞你二十美金小費的,再見。」
回頭看著一臉希冀的賀敏和袁華,劉小紅還得安慰賀敏這可憐的,白髮蒼蒼,兒子滯留國外,回到礦區不知道得多丟臉的老頭子呢。
袁華倒無所謂,現在又有了別的孩子,賀軍強也大了,有他自己的選擇,就當生了塊叉燒扔了就完了。
罵了兩句賀敏沒教好兒子,直接飛機票一買,當時就回成都了。
劉小紅買了兩張飛機票,扶著大受打擊的賀敏,就準備把他送回礦區去。
所以,她和聶衛民,洪九,其實是座的一趟飛機回的礦區。
只不過,聶衛民和洪九因為是從國外歸來的留學生,臨時升艙坐在最前面,而她呢,和賀敏座在最後面。
「前面那是衛民吧,談對象了啊。」賀敏傷心難過,還不忘八卦一下:「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劉小紅氣的瞪他呢:「肯定是你兒子乾的好事,他是唯一在國外能跟我們工作組聯絡的人,止不定在衛民面前說了我多少壞話,中傷我倆,早晚有一天,我要飛到美國,掐死你兒子。」
賀敏給嚇的,再也不敢說話了。
聶衛民滿腔的熱情,進了家門,發現沒人迎接自己,挺納悶的。
「你爸你媽不歡迎我。」洪九嘟起小嘴巴了:「我不想去冬風市,就這基地,我也一天都不想呆。」
聶衛民跟他爸一樣,在家務事上,那永遠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要不你先回?」
洪九就跑去問她爸她媽了:「媽,咱先回吧,我不想呆在這兒。」
久招男正在院前院后的看呢:「九兒,這地兒挺好的啊,咱連他爸媽的面都沒見著呢,你為啥不想呆了?」
洪九指著聶家的院子說:「也太簡陋了,而且到現在,他家似乎都沒有用上抽水馬桶。」
久招男是農村人,於這方面專業著呢:「儲肥料可以自己種地啊,而且他們在礦區也是有房子的,人陳麗娜是兩座大服裝廠的總經理,能缺了錢花?」
洪九還是覺得不習慣:「媽媽,我喜歡呆在城裡。」
「聶衛民這麼棒的小夥子,再到哪兒找啊,咱先忍受一下,你們談戀愛是談戀愛,結婚是結婚,結婚就得見家長,不見你們咋結婚?」
「扯個證不就完了嗎?」洪九說。
久招男就擺手了:「怎麼能光扯個證兒呢,你爸現在啥身份,聶工啥身份,你倆的婚禮,那是門當戶對,等結婚的時候,咱們要請些貴客來,到時候你爸估計還能再進一步。」
其實洪進步現在的級別已經很高了,但畢竟幹部體制嘛,就是再進半級,也有半級的好處啊。
從石油系統升上去的領導裡面,洪進步現在有實權,也有地位,但是,這半級,他也是非進不可的。
洪進步之所以這麼熱心兒女婚事,可不就是因為,聶工身份特殊,他能憑著聶工再進半步的原因嗎。
洪九還是挺不高興的。
可憐的聶衛民,小夥子還沒學會適應著給人做女婿呢,進門一看家裡磚是新鋪的,牆是新刷的,房頂也換了,敞亮而又新鮮,大卧室和小卧室的炕都打了,又覺得新鮮,又覺得開心。
好吧,他又變成個小孩子了,不停的喊著客廳的燈,見不亮,摘下來一看,咦,自己當初安的聲控燈,也叫爸爸給換掉了。
「什麼叫馬上叫他倆結婚?」聶工進來跟洪進步寒暄了幾句,臉色就變了:「聶衛民,是你急著要結婚嗎?」
聶衛民兩手插兜,在玻璃窗前站著呢。
聽見他爸喊,懵住了:「啊,爸?」
「你們要結婚嗎?」
「沒有吧,哪那麼快,我和洪九都是不婚主義者。」聶衛民說著,心不在焉,只看外面。
聶工看著兩隻眼不回掃的兒子,好吧,五年未見,真正一表人材的帥小伙,比他年青的時候帥多了。可就是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啥。
於是,他只得說:「孩子們還小吧,咱們先不急著談婚嫁,讓倆孩子再談談?」
「我們家呢,可以在北京給他們送套房,自治區送兩套,說實話,進步就這一閨女,我們是想談談,將來生了孩子姓啥的問題。」久招男直接忽略了聶工的話題,進入到生孩子上了。
「孩子必須隨我的姓,因為我媽會幫我帶孩子,你們要想要一個隨你們姓的也行,但必須你們自己帶,我是不會帶孩子的。」洪九說。
久招男緊接著說:「不不,你們要想要一個屬於你們自己的孩子,那得單獨給我們洪九給錢,生孩子那種事情太痛苦了,真的,對一個女性來說,損失太大了。至少,你們得給十萬塊吧?」
這種對方自說自話的聊法,聶工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接招啊。
這時候已經快要氣的飄上天了,只盼著陳小姐能來趕緊救場子,不然,他就該起來趕人了。
就在這時候,門外有車駛過來的聲音。
聶衛民突然就跳起來了:「媽,媽,衛星,衛星。」
他幾步奔出去,跑到院子里,也不知道怎麼一絆,就跪地上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就哭開了。
想想剛在齊思鄉見面的時候,她帶著三雙鞋子,一人一雙,就把他的凍瘡給治好了。再想想剛到基地,她自己穿著薄薄的棉衣,把自己唯一的棉襖給自己裹著,為防透風,中間還攔一根腰帶,聶衛民就難過的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沒有給資本主義迷惑過,不是沒有懷疑過父親所堅信的國際共產主義,可是,只要一想起永遠年青漂亮的媽媽堅守在這間院子里,他就怎麼地,也要回來。
非但自己回來,他把一直想滯留美國,不肯回國的洪九也給帶回來了。
陳麗娜因為聶衛民談對象太早,一下飛機就要結婚,有點兒生氣呢,好吧,一看他跪在院子里,哭的像個孩子似的,氣就又沒了。
那怕八十,有娘就還是孩子啊。
「趕緊起來吧,你女朋友不是在那兒,你哭什麼哭啊,丟人不丟人啊你。」陳麗娜說。
聶衛民抱著陳麗娜的腰,搖頭,就不肯起來。
聶工看洪進步倆夫妻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連忙解釋說:「還是孩子嘛,孩子,正常的。」
洪九就在客廳窗戶旁站著,家裡新換的鋁合金門窗,她只覺得混身都在起雞皮疙瘩,看了半天,悄聲跟她媽說:「衛民咋這樣,肉麻死了,那女的頂多就比他大個七八歲吧,他咋跪著叫媽。」
當然,下意識里,又不是生了聶衛民的,久招男和洪九,都沒把陳麗娜這個婆婆當回事兒。
久招男說:「看著就行了,這個女人跟孫工沒法比的,但只要是養母,就架不住孩子喜歡,對吧?」
陳麗娜太年青了,藏青色的真絲襯衣,束腰的直筒褲,皮帶上綴著亮晶晶的細鑽,這女人的一身打扮,就放在美國都不輸那些時尚人士。
一頭長發光澤靚麗,一進門,拿個手絹兒一紮,就在臉盆里洗手了:「洪部長,今天就在我家吃飯?」
洪進步聽說陳麗娜家的飯好吃,而久招男呢,包頭人,茶飯真的很一般,他就說:「那就在你家吃一頓?然後衛民就跟我們回烏魯吧,咋樣?」
這是把聶衛民當成他們家的所有物了。
陳麗娜和聶工,今天真切的,算是感受到了,什麼叫白菜把自家辛辛苦苦養大的豬給拱跑了的滋味兒了。
聶衛民跟衛星倆不知跑哪兒去了,人都找不見呢。
聶工跟洪進步聊了幾句,說:「抱歉,你們坐著喝會兒茶,我去幫小陳做飯去。」
「聶工,咱得提前說好,我閨女結婚了可不做飯啊,這樣,我們倆家兌著出,我家的阿姨給她做半年的飯,你叫小陳給她做半年,怎麼樣?」久招男突然就說。
要他不說這句,聶工畢竟老父親嘛,也高興兒子成個家,就順理成章的給辦婚禮了,至於孩子歸誰姓,聶衛民的孩子生出來,他就是要上天,聶工也不管。
但這句突然就把聶工給惹燥了:「啥叫讓小陳做飯,洪九自己沒長手嗎要小陳做飯?」
洪九看了看自己的手:「我不會做飯。」
「不會就學,學不會就去吃屎,我愛人,憑啥給你們做飯。」突然,聶工就罵髒話了。
洪進步還沒反應過來呢,久招男直接拽起姑娘就走了,什麼話也沒說,但只看她的臉色,已經憤怒到極點了。
陳麗娜在廚房裡正熱菜呢。
因為聶衛民要回來,她燉了肥肥的紅燒肉,還有大盤雞,還有聶衛民最愛吃的黃燜,一樣樣的,都是在冰箱里凍一凍,越熱就會越入味的菜。
而手指粗的粉條呢,是她早上走的時候泡好的,現在往黃燜里一扔,裹上汁子,甭提多筋道了。
就聶衛民愛吃的綠菜,她今天全給拌成沙拉了。
她拌沙拉,喜歡一半沙拉醬,一半番茄醬,拌出來酸酸涼涼涼的好吃。
端了一大盆的沙拉正拌著呢,見洪進步全家啥也沒說就走了,陳麗娜說:「你同學副部級啊聶工,沒你這麼罵人家的吧?」
「你沒聽見嗎,那個女人居然要你在衛民結婚後去給她閨女做飯,我家是娶媳婦兒,不是娶祖宗。」
「聶工,冷靜下來咱們再談,不打不成交情,我們先走了啊。」洪進步進來道別,好吧,臉都沒地兒擱了,得虧涵養好,沒跟聶工打起來。
聶工把陳麗娜一拉:「洪進步,大清亡了沒關係,我家這是公主,正兒八經的,血統最純的公主,以後幾個孩子,誰他媽進門都要跪,沒她他們能長這麼大嗎,以後我也不准她在再做,聶衛民,給我做飯來。」
吼了幾聲,闖了禍的小孽障聶衛民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陳麗娜要捂都捂不上聶工的嘴。
而且,聶工激動的都不會說話了:「欺負我可以,怎麼能這麼欺負你啊他們。」
聶衛民騎著自行車,帶著聶衛星往農場跑呢。
倆人畢竟五年沒見過了,衛星都成大姑娘啦,黑啾啾的皮膚,扎的高高的馬尾辮子。
「你又要去找小紅姐姐。」聶衛星說。
聶衛民就說:「你見過她?」
「沒有,而且大姨全家也搬到礦區去住啦,現在農場只有外公外婆,小紅姐姐不在的呀。」
聶衛民其實挺生氣的,賀軍強那個油頭滑腦的貨,從一出國就開始四處亂跳騰,有一陣子,聶衛民聽說他和台灣人走的很近,再一陣子,他又跟馬來人走的很近,總之,就沒有好好讀過一天書。
但是,他嘴滑會說,可以通過劉小紅的導師聯絡劉小紅,據他說,劉小紅對於自己曾經住過的農場和基地,那叫一個鄙視,現在滿心裡裝的都是出人頭地。
當然了,這樣的人聶衛民見過不少,就比如賀軍強自己,在國內的時候慫著呢,乖著呢,見誰都喊老師,說起什麼都是感謝祖國感謝黨。
可出國了,天天嘴裡叫囂的都是十年傷痕,都是祖國沒有人權,說起自已呆過的礦區來,叫那是什麼,共產主義高壓下的怪物圈。
聶衛民鄙視賀軍強,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歡劉小紅了。
但心裡說自己不喜歡,可一到基地,跟養順的狗一樣,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就得往農場邁。
聶衛民剛進家門就把在國外穿回來的T恤和牛仔褲脫了,換上的還是他高中的時候油田中學發的運動服和運動褲。
小夥子嘛,去農場,在乎啥形象呢。
結果,剛到陳父家門上,他就見一個大姑娘從裡面走出來了。
她穿著一件特俗特花的的確涼襯衣,下面是條跟他一模一樣的運動褲。
頭髮亂挽著,手裡端了一盆豬食。
在相遇的那一剎那,聶衛星指著說:「哥,看啊,看啊,小紅姐。」
聶衛民只看了一眼,天啦,自己身上這條褲子膝蓋都是破的,至於背心兒,圈兒都破了,還泛著白呢,就他的頭髮,好久沒理也太長了點,這樣子咋見人。
而劉小紅呢,手裡端著豬食盆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花襯衣,十年前的款,還是跟孫多餘一起做的同一件兒,至於那件運動褲,上面全是補丁。
更可恨她的頭髮,從回來就沒梳過,頭上好比頂了個雞窩。
聶衛民扭過自行車就跑,劉小紅也是轉身就往家裡頭奔,兩人都差點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