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從昌邑到長安的艱難旅程
律:四馬高足為置傳,四馬中足為馳傳,四馬下足為乘傳,一馬二馬為軺傳。
雖然有這樣的律令規定,但是,事實上,置傳是基本不用的。
——連奉璽書使者也不過是用馳傳。
——邊疆奏報,除了軍情,也頂多是就是用馳傳。
——比如孝武皇帝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渾邪王向其遣使欲降漢,李息就是馳傳奏天子的。
相對來說,六乘傳倒是更常用一些。
——孝文皇帝由代入長安時,用的是六乘傳;七國之亂是,周亞夫會兵滎陽,用的也是六乘傳。
顯然,六乘傳比馳傳要快。
那麼七乘傳呢?
沒有人知道……
——在這次之前,沒有人用過!
……
——劉賀是第一個坐七乘傳的人。
不過,有了第一次,大家也就都知道七乘傳的速度了!
因為期限太緊,無論是漢使,還是昌邑臣,都沒有像往常出行一樣休閑,所有人都在低頭策馬趕路。
——光是為了跟上七乘傳的速度,眾人已經疲於奔命了。
漢使的馳傳尚好,有傳信在手,沿途的郵、置、傳都可以提供馬匹,所以,並不會落得太遠,畢竟,七乘傳也需要換馬。
昌邑的官吏就沒有那麼幸運了。
郵、置、傳的官吏很明白地回復——乘七乘傳的是昌邑王,昌邑王的隨從在律令規定的數目內的,他們可以提供飲食、屋舍,但是,馬匹……不行!
於是,第一匹馬口吐白沫倒地不起之後,昌邑諸臣的馬便不斷地倒地……死去……
儘管如此,眾人仍然沒有機會休息,沒有馬的人只能徒步,或者將就地乘車。
——畢竟是諸侯王出行,前導、后從是一樣不能少的,自然地,屬車也是不少的。
最後,最先發作的還是劉賀。
劉賀暴躁地掐著御者的脖子,嚷著不停車他就要跳車!
看著劉賀眼中忍無可忍的瘋狂,御者到底不敢再說什麼,只能放慢了車速,等跟著後面的使者上來處理。
便樂成與劉德、丙吉、利漢都趕上來之後,看著劉賀的模樣,眾人相視一會兒,卻都沒有開口。
劉賀氣得渾身發抖,正要發作,就聽到劉德一邊咳嗽一邊說:「老夫不比諸君,實是難受,至前邑必須稍歇。」
——幾人中,劉德的年紀最大,也最受不了這樣的速度。
——儘管馳傳的速度稍慢,但是,別忘了,他之前已經在路上奔了十來天了!
——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過!
……
站在不到兩尺高的車輿上,只有蓋杠、銅校可扶,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當然,坐著也不會舒服到哪裡去!
……
——這才多少時間……這才一個時辰多一點吧……十*歲的劉賀就喊受不了了!
——何況劉德這樣的……老人?
……
聽到劉德這樣說,便樂成與丙吉自然不好反對,於是,劉賀終於放開了御者,感激涕零地看向劉德,但是,劉德卻避開了他的目光,轉身走向自己的馳傳。
劉賀愣了一下,隨即便昂起頭,扶著俾倪,示意御者繼續。
御者看了劉駕了一眼,抖了抖手上的轡,驅動車前的七匹馬,繼續沿著大道疾奔。
車一動,劉賀便毫不猶豫地以袖掩面——雖然已經吃了一嘴的沙子,但是,能少吃一點是一點!
雖然劉德說了到前邑再稍歇,兗州境內也算繁華,但是,他們一行的人數眾多,尋常的鄉邑根本沒有辦容下,最後,他們還是到了一個大邑,才在傳舍歇下。
劉賀被傳舍的官奴扶下車時,兩腿都在打顫。進了傳舍,便直接在鋪的筵席的地方坐了下來,伸直了雙腿,有氣無力地對官奴道:「我要沐浴……備膾……」
「大王!」
劉賀的話沒有說完,就聽一聲帶著怒意的吼聲,他抬頭一看,才發現劉德正滿面怒容地瞪著自己。
劉德是宗正,雖然爵位不高,但是,宗室親屬的一切,他都可以管,因此,對於劉賀這樣年輕的諸侯王,他是不會有多少敬畏之心的。
面對憤怒的宗正,劉賀雖然不解,卻仍然不禁瑟縮了一下。
「宗正……」劉賀坐在地上,仰望劉德。
劉德深吸了一口氣,好容易才壓下怒意,力持平靜地出聲,只是語氣仍然冰冷:「大王乃孝武皇帝之孫,今上之猶子,天下骨肉至親莫過於大王。今上崩殂,大王於私屬子,於公屬臣,正當稟悲哀之心,持斬衰之服,豈可放蕩行骸……猶思肉食!?」
劉德說的是大道理,雖然不順耳,但是,劉賀也知道,是正理,因此,他訥訥地低下頭,到底沒有敢反駁。
一通大道理說完,劉德的心氣也平了不少,見劉賀也不吭聲,他哼了一聲就轉身出了傳舍,拂袖而去。
聽到劉德離開的動靜,劉賀才抬頭看著傳舍的門,卻見另外三位身著純玄深衣的漢使正在門外看著自己,神色肅穆,等劉德出去了,四人似乎是說了什麼,隨即便轉身離開。
半晌,劉賀狠狠地將面前的漆幾踢翻,嚇得傳舍內的官奴戰戰兢兢地跪下,連頭都不敢抬。
「沐浴!寡人要沐浴!」劉賀沖著官奴吼了一聲,官奴連聲應唯,
等安樂與龔遂趕到傳舍時,已是日暮,劉賀已經沐浴更衣,一身清爽地在傳舍的寢室中據案大嚼。
安樂與龔遂進門便先行了大禮,劉賀吃得正香,正拿著漆卮痛飲,自然也顧不上答禮,拿著牙箸的右手揮了揮,便連忙伸箸挾了一片膾鯉。在案旁侍奉的大奴便好心地出聲:「相與郎中令可起。」
安樂與龔遂這才發現,劉賀的幾個親信大奴居然都到了,兩人不著痕迹地皺了皺眉,卻也沒有說什麼,不過,當龔遂看清劉賀吃的是什麼,這位郎中令不由大驚失色。
「大王!」龔遂驚呼一聲,隨即也顧不得君臣之禮,衝到案前,就將劉賀手的牙箸奪了下來。
「龔遂!」劉賀大怒,頭一次連姓帶名地喊郎中令。
龔遂卻是毫不動容,反手就將牙箸扔到在案旁侍奉的蒼頭的臉上。
「大膽!」龔遂的聲量一點都不比劉賀小。劉賀的蒼頭頓時嚇了一跳,跪在地上,連連叩首。
見龔遂這般強勢,劉賀頓時就沒了火氣。
——他六歲被立昌邑王,國中大臣都是看著他長大的,尤其是郎中令與中尉,都是從其父在世時就是昌邑為臣的,因此,對他而言,王吉與龔遂這兩人與嚴父無異。
——他可以仗著身份對他們的諫言,左耳進右耳出,但是,無論如何,他們兩人的話,他得先聽進去……再說別的……
這會兒,龔遂都氣得渾身發抖了,他哪裡還敢說什麼。
「還不撤案!」見龔遂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安樂才沖著那幾個蒼頭髮話。
當著兩位重臣的面,劉賀尚且沒有脾氣,幾個蒼頭就是有心諂媚,也不敢露出半分,連忙齊聲應了諾,隨後便一起動手,將劉賀面前食案整個抬起,連旁的豆與敦都沒有落下。
龔遂仍然沒有緩過勁了,於是,安樂便先開口了:「大王,今上登遐……」
對這位相,劉賀就沒有太多的敬畏,一聽他要說大道理,這位年輕的王者便不耐煩的擺手:「斬衰裳,苴絰杖,絞帶,冠繩纓,菅屨者。諸侯為天子。」
劉賀是諸侯王,有師有傅,對禮怎麼可能不清楚。
——他當然知道自己是需要服斬衰的喪服,但是——
「相,今天子始崩,不過服變,尚未成服!」劉賀有些暴躁地說著,「殯方成服!」
劉賀一邊解釋,一邊比劃著自己身上白布深衣。
——當今天子無子,如今連喪主都沒有,連小斂都沒有辦法進行,何況大斂而殯?
「服斬衰……如何服!?」劉賀拉著衣衽,氣勢咄咄逼人地問自己的相。
「大王知禮!」這時,龔遂冷笑著出聲,「既知為斬衰之喪,始聞喪即當如何?」
劉賀一怔。
——始聞親喪,以哭答使者,盡哀;問故,又哭盡哀。遂行。日行百里,不以夜行。唯父母之喪,見星而行,見星而舍。若未得行,則成服而後行。過國至竟,哭盡哀而止。哭辟市朝。望其國竟哭。
——成服而後行!
劉賀無言以對了。
半晌,劉賀才恍然回神,反駁道:「此非親喪!若論親,豈為斬衰?」
見劉賀仍舊強詞奪理,龔遂氣得牙癢,交握的雙手被捏得咯咯作響。
「郎中令……」劉賀有些被嚇到了。
龔遂咬了咬牙,轉身出了劉賀的寢室。安樂看了看站起身、伸出手想挽留的劉賀,不由嘆了一口氣。
「大王……」安樂無奈地搖頭,「斬衰也罷,齊衰不杖也罷,皆無食酒、食肉……」
劉賀自知理屈,卻還是十分委屈地訥訥反駁:「日中即發,晡時至此……相,此乃定陶!寡人……甚累……」
——從昌邑到定陶是一百三十五里……
——他們不過用了兩個時辰!
——正常的軍士,輕騎而出,一晝夜也不過二百里……
——這樣的速度,若是真的按照喪禮,連菜果都不能食……
……
劉賀委屈地直想哭。
——他會死的!
——他肯定會死的!
安樂無話可說了,半晌才嘆息著說了一句:「大王,此乃首日……」
——這不過是開始而已……
——從昌邑到長安……的旅程……
——註定了……是艱難的……(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