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身在局中
太醫院院正到了沈家,不過只是隨便給老爺子把了脈,沒開藥,反而是給鄭氏開了些補藥。
後腳皇帝的賞賜也來了,年輕內侍滿臉堆笑,把幾個方盒子放到老爺子面前,說道,「陛下說了,沈翁年紀大了,要保重身體,這婚事沒了便沒了,日後他親自給娘子指門好的,您只管安心。」
沈老爺子靠在床上,拱手說道,「此等小事,不想打擾了陛下,老臣真是心中有愧。」
內侍說了兩句好話,叫沈瑞送這位內侍出去了。
內侍坐上轎子,心中有些不高興,心想,就是去幾個王爺家裡傳旨,他們都客客氣氣的,還能收個荷包,到了沈家,陪著笑臉還什麼都沒有。
不知道乾爹是怎麼想的,許多大好的世家上趕著巴結他,他老人家從不給個正眼,這沈家一窮二白的,他老人家卻上趕著親近。
沈秉和鄭氏見過皇宮來人之後,終於鬆了口氣,有陛下金口玉言,綺兒的名聲肯定能挽回一些,就算不能再嫁入高門大戶,但那些明眼人,肯定是明白的。
沈綺也放鬆下來,帶著丫鬟婆子去把沈家掛著的紅綢收拾了。
沈綿跟二哥哥陪著祖父,沈老爺子坐起來,擺了一盤棋。
沈瑞看見祖父擺棋盤,神色便嚴肅起來。沈綿不懂,但沈瑞卻明白,祖父只有做正事的時候才會擺棋局。
十多年前,陛下的皇位還不穩,他的兄弟計劃謀朝篡位,聯絡了不少朝臣。沈瑞記得那時候祖父擺了一個棋局,等棋局結束的時候,那位王爺也被關進大牢,然後被賜毒酒,死在牢中。
沈瑞站在他身後,「祖父?」
「瑞兒,」沈老爺子讓他坐下,然後對沈綿說,「綿綿,去畫畫吧,過幾日家裡無事,就送你去青雲寺。」
沈綿知道祖父大概是要教二哥哥什麼,左右她也聽不懂,沒必要留下來,便聽話的走了。
沈瑞執起棋子,沈老爺子忽然說,「我原想著,想著你父親,瓚兒,你,你們能夠只做陛下的臣子,不必捲入黨爭之中,是老夫執著了。」
「沈家早已逃不開了,老夫該想清楚。」
沈瑞落下棋子,「祖父,父親不怕,孫兒和大哥也不怕。」
沈老爺子滿意地點頭,「你們若是不爭氣,綺兒和綿綿也沒有前途可言哪,當年,我和你祖母,只養育了你父親一個人,竟然也沒想過,女兒家的婚姻大事更需要謹慎,此番你姐姐真是受委屈了。」
沈瑞垂眸,說道,「這也不怪祖父,姐姐不像綿綿,她很清醒,知道自己要什麼。」
沈老爺子搖頭,「瑞兒,你不能說這樣的話,人往高處走,男兒可以科舉為官,甚至出門從商,你姐姐她只有一條路,她沒有錯,她沒辦法,你明白嗎。」
沈瑞抬頭看著祖父,半晌後點頭,「是,是孫兒糊塗。」
沈老爺子慢騰騰地說著話,沈綿回房,開始繼續畫千佛圖,千佛圖就要畫完了。
沈綿有些累,梨花閣的食盒裡面,點心早就空了,包著點心的油紙里,還有幾塊點心,她吃了一塊,吃得很慢,確實很好吃,比梨花閣的還要好些。
沈綿吃飽喝足,又低頭看著畫,觀音菩薩的手和玉瓶還沒畫好,她忽然想起江星列的手來,指節修長,有些瘦,還有肉眼可見的青筋,很漂亮,沈綿很喜歡。
她回憶著那雙手的樣子,把它畫在了觀音的手上,沈綿呼出一口氣,把玉凈瓶和柳枝畫上去。
終於可以畫完了,沈綿抬起頭,發現天已經黑了,她身側不知何時已經燃起了燈火。
沈瑞在旁邊等著她,「小姑奶奶,畫好了?」
「好了,」沈綿用鎮紙把畫壓住,「去吃飯吧。」
「晚了,早就吃過了。」沈瑞把食盒拿過來,在另一張桌子上,把盤子擺好。
沈綿的肚子里瞬間翻江倒海,她是真餓了。
沈瑞把筷子遞給她,看著把飯吃完。沈瑞極疼愛小妹,雖然他們只差了兩歲,可在沈瑞心裡,沈綿好像永遠只有兩歲。
他覺得姐姐沈綺,妹妹沈綿都可惜了,如果他們都是男兒,沈綺一定可以在官場如魚得水,憑沈綿的資質,肯定能成為一代名家。
但她們身為女子,卻只有一條路能走,這天底下的路這麼多,偏偏她們的最難走。
沈綿迅速吃完了飯,正在啃豬蹄,她啃了一半忽然問,「這時姐姐做的吧?」
「嗯,她忙了一下午,想吃豬蹄,說是這些日子,為了穿嫁衣的時候得體一些,都沒吃過好的了,就去燉豬蹄去了。」
沈綿啃著豬蹄,吃得心滿意足,最後打了個飽嗝。
沈瑞故作嫌棄地看著妹妹,「你可真是的。」
沈綿則大笑起來,把油蹭在沈瑞臉上,沈瑞的臉更黑了,沈綿趁他發愣的時候,趕緊朝門外跑去。
沈瑞氣得在後面大喊,「你這丫頭,真是要了命了,看以後誰敢娶你。」
「要你管呢。」沈綿回了一句,跑回去睡覺了。
沈瑞無奈,收拾食盒的時候,看見那邊還有個食盒,上面刻著梨花閣的印記,沈瑞皺眉,小丫頭髮財了嗎,怎麼捨得吃梨花閣的點心。
沈綿安穩得睡了一覺,她以為姐姐的事情就這樣完了。
沒想到第二天,她拿著千佛圖去梨花閣的時候,就聽到外面的流言蜚語,正說的是她姐姐沈綺和趙家的婚事。
原來那趙家的侍妾當天晚上就生了,可是那孩子還沒夠月份,勉勉強強才保住一命。
市井流言,到處都說是沈綺本來要逼死那女子,殺了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只是事情不成,於是一氣之下取消了婚事。
眾人雖然說趙家不該先有庶子,可畢竟稚子無辜,沈綺竟然要殺了那未出世的孩子,實在太過心狠手辣。
沈綿氣的要死,稚子無辜,那她姐姐就不無辜嗎?
沈綿抱著畫匣子,指著說閑話的兩個男人恨聲道,「大丈夫不思前途如何,竟然在此說這樣的閑話,你們看見我姐姐逼那女子了嗎,明明就是她自己跑到我沈家來的!」
兩個年輕男子看著沈綿,先是被她嚇了一跳,然後不滿地看著她,「你們沈家胡作非為,還不許旁人說了,盛京都在說這件事情呢,你有本事把全盛京人的嘴都堵了。」
沈綿那個氣啊,只恨自己身嬌體弱,不能按著這兩個混賬揍一頓,怎麼大哥還不回來,沈綿心想,要是大哥在,肯定能他們揍一頓!
「你看,沈小娘子還瞪我,」另一個年輕男子也笑嘻嘻地說道,「真兇,怕是你姐姐更凶,連孩兒都敢殺。」
沈綿覺得自己這些年的佛像都白畫了,她抄起畫匣子就砸到男人頭上砸過去,男人沒想到沈綿柔柔弱弱的模樣,居然敢下手打人。
男人頭上頓時鮮血直流,沈綿也嚇了一跳,但她故作鎮定,往退了一步,高聲道,「讓你胡說八道!」
男人摸著頭上的血,頓時怒了。
沈綿往後退兩步,心想今天完蛋了,她握緊長長的畫匣子,看來今天要跟人打架了。
「你這小潑婦!」男人喝罵道。
「哼,你這個長舌的,胡亂跟人嚼舌根,是要下拔舌地獄的!」沈綿心裡害怕,但面上依舊強硬。
這時候梨花閣掌柜的終於了,他站到兩人中間,面露焦急之色說,「王小公子這是怎麼了,快來人,快扶著小公子去看大夫。」
沈綿鬆了口氣,這時有隻大手從她手裡拿過畫匣子,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上樓吧。」
沈綿沒有猶豫,趕緊跟著這人上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