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夢裡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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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春來早》番外夢裡夢外

初秋的日陽褪去了盛夏的爆烈,變得溫和許多。秋風歡快的飛過,大地處處都溢滿了豐收的喜悅。

南溝村外的小河邊,十幾年前就開墾成了一塊塊方方正正的稻田。此時,金黃色的稻秧正迎風搖擺,沉甸甸的稻穗互相牽著手,唱著只有它們自己才能聽得懂的離歌。

時日已是近了中秋,再有幾日就到收割的時候了。南溝村裡家家戶戶早就磨好了鐮刀、準備好了扁擔和柳條筐,只等太陽再把稻穗曬得乾爽些就可以搶收了。

一些老人們在家裡坐不住,紛紛聚到了村口的柳樹下,抽上一口旱煙,喝上一口濃茶,再望望大片的稻海,那心裡的滿足簡直讓他們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蒲草和春妮坐了馬車出村時,見得長輩們都聚在這裡,難免要下來寒暄幾句,末了又給一眾淘氣孩子們分了些點心糕餅,這才重新登上華麗的楠木大馬車往山路上行去。

老人們點著頭,笑著誇讚道,「方夫人真是個知禮的,她這身份如今多金貴啊,就是城裡府尹見了也要先行見禮。可她每次見了咱們這些老骨頭都跟村裡晚輩一樣,看著真是讓人心裡熱乎啊。」

「可不是,當年她嫁到方家之前就帶著大伙兒種菜賺銀錢,如今村裡種的稻子又年年被京都那些米行瘋搶,咱們家家都比地主過得還富,這可都是託了她的福啊。」

「就是這話,昨日我那小孫子還鬧著要進城買院子,被我打了一頓。這天下還有哪兒比咱南溝村好啊?多少人想搬到村裡來沾沾農神娘娘的光兒,還鑽不進來呢。」

一眾老人都是點頭,再扭頭瞧得村子東北角那大片新起的溫室,臉上笑意更濃了。那一處,方家的百十棵果樹已經種下兩年,今年冬就能結出果子來了。到時候啊,大伙兒就又要跟著發財享福了。

不提一眾老人們如何滿心期盼歡喜,只說春妮坐在馬車裡,一會兒掀開雨過天晴的窗紗瞧瞧,一會兒又摸摸車壁板上綁縛的錦緞靠墊,末了笑著嗔怪說道,「要我說你這人啊,就是不會享福。這多好的馬車啊,日日放在家裡閑著,偏要坐那青布小馬車。若不是今日小馬車被孩子們借去玩耍,怕你還不肯讓我沾沾光呢。」

蒲草扭頭瞧著遠處漸漸隱沒在山林里的村莊,心情也是極好。

這些年,村裡家家日子過得富庶,都蓋起了大瓦房,極是齊整氣派。加者勝子刻苦攻讀到底考了個進士,多年為官清廉務實,如今已升至五品,遠近就都傳南溝村是個風水寶地。有女兒的都想嫁進來,有兒子的也想娶個這裡的媳婦兒,人口走動一多,村子就更見興旺了。

特別是近兩年,張貴的私塾又連出五六個秀才舉人,十里八村送孩子來讀書的也更多了。早起,村裡四處書聲朗朗,趁著炊煙繚繞、霧靄沉沉,倒仿似真有那麼幾分仙靈之氣了。這也是她當初成親之後沒幾日就搬回村裡長住的原因,被大城市的烏煙瘴氣荼毒了幾十年,她怎能不愛這山美水美人更美的山村…

蒲草放下車簾,伸手扶扶腦後的碧玉簪,笑道,「你啊,都是快當奶奶的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一般脾氣。出門講究的是方便,又不是炫耀。坐這馬車走在山路上豈不是明晃晃告訴賊人,我是有錢人,快來搶我吧。」

「咯咯…」春妮聽蒲草說的逗趣就哈哈笑了起來,轉而抻抻自己身上的錦緞衣裙,摸摸腦後的赤金簪子問道,「怎麼樣,我這身裝扮去赴宴,不會丟臉吧?」

「不會,」蒲草替她理了理鬢角的碎發,笑道,「咱們都和牡丹相識多少年了,她怎會嫌棄。再說當初她的親事還是你一手促成的呢,她不成親哪有兒子,今日又哪能娶媳婦兒,她謝你還來不及呢。」

春妮想起當年進城見得牡丹如今的夫婿在鹹菜鋪子外苦求,牡丹心裡雖然也歡喜,但礙於曾經做過花娘的事不肯應允。她一時犯了莽撞的脾氣,騙了牡丹開門然後又藉機把兩人關到一間房裡整整三日。牡丹無法,這才半推半就嫁了。

當時蒲草得知可是沒少埋怨她魯莽,好在牡丹的夫婿是個無父無母的憨厚人,夫妻倆成親守著個雜貨鋪子用心做生意,這些年生兒育女,日子很是和美。這不,一晃牡丹的大兒都成親了。

想到這裡,春妮就擠到蒲草身邊坐了,問道,「你不提起我都忘記了,這幾日正想找你說道說道呢。你說你這人,腦子裡到底想些什麼,你家平哥兒今年都十五歲了吧,怎麼還不定親啊?你不急著抱孫子啊?」

蒲草在點心盒子里拿了塊桂花糕慢慢吃著,想起當初就是吃了這點心嘔吐才得知懷了大兒,心裡越加感慨。

一晃就快過去十六年了,她們都不再年輕了。春妮已有兩兒一女,她也在大兒六歲時又得了一對兒雙胞胎女兒,成了三個孩子的娘。真是歲月匆匆,青春轉眼就溜掉了…

春妮等在一旁見得蒲草不但不應聲,反倒漸漸出了神,就懊惱的搶了她手裡的點心三兩口吃光了。

蒲草驚醒過來,好笑的又拿了一塊塞她手裡,這才應道,「娶親是關乎一輩子的大事,總要找個合心意的伴兒啊。我可不想這麼早就催促孩子,若是他二十的時候還沒有合意的人選,我再替他張羅也不遲啊。」

春妮完全不贊同這說法,狠狠瞪了她一眼,反駁道,「這天下怕是再也找不到你這般古怪的娘了,咱不說你兒子,先說說山子那小子許是就受你這想法連累。他如今都二十三了吧,還不曾娶親生子,人家桃花家的妞妞昨日跟我家青青坐一起玩耍都說起攢嫁妝了…」

她說到一半,仿似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古怪的扯了蒲草的袖子,問道「蒲草你說,山子不會是一直想娶桃花吧?」

蒲草對於春妮這粗神經已經是徹底無力了,這麼多年,身邊親近的人里也就她還沒看破,其餘誰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啊。好在她也沒傻透氣,今日終於算是悟了。

「山子和桃花自小就要好,不過我總瞧著他們是姐弟情誼多些。山子早前見得桃花出嫁,就開始鬧些小彆扭,許是有些埋怨我沒有把桃花定給他。不過去年秦家又出事了,當初逼走他娘的那位平妻被小妾害死了,那小妾也不知自己懷有身孕,挨板子的時候一屍兩命都死了。

山子聽說之後想必也想明白了,桃花性子軟,若是嫁了他哪能逃得了那些人算計,還不如嫁在村裡日子過得平靜幸福。自那以後,這孩子臉上笑模樣就多了不少。」

春妮聽得秦家左死一個、右死一個,嚇得直咧嘴,「這大戶人家的日子真不是好過的,不知道啥時候就要死人啊。要我說,山子本就隨了母親姓氏,以後還是別回秦家了,反正他也不打算當官,這幾年他在京都不是也開了幾家鋪子嗎,又有他外公和舅舅關照,自己的日子自己做主多好。」

蒲草無奈搖頭,「秦家如今就他這麼一個子嗣,哪能讓他流落在外,必定要哄著他回去才甘心。不過,這小子也精明著呢,我倒不擔心他吃虧,大不了讓他以後連楚家也不回了,常年住在村裡才好,省得我整日惦記他是不是吃飽穿暖了。」

春妮點頭,嘆氣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戶人家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小戶人家也是煩心事不斷。蒲草,你不知道,水生兩口子昨日又來找我家那口子,說是要在城裡買個鋪面。話里話外就是借銀錢。你說,他們已經把我公婆那點兒棺材本都摳去了,這些年跟著村裡種菜種稻也沒少賺,怎麼還這麼貪心啊。」

蒲草輕笑,一副瞭然的模樣,「你可別說得好似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我昨晚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兩口子又被你扯了掃帚打出去了吧?都是分家另過了,你若是不掏銀錢,誰拿你也沒轍。」

春妮嘿嘿笑了起來,想想昨晚教訓水生兩口子就覺得痛快。本來這兩人當初回村的時候還是滿老實的,做活兒也捨得下力氣,村裡人瞧在眼裡,待他們倒是沒什麼鄙薄之色。可惜這幾年許是見她們一家在城裡買院子開鋪子有些眼紅了,這才又動了小心思。

不過,她倒是沒什麼害怕的,她如今有蒲草當靠山,有兒子撐腰,有真金白銀養老,可是實打實的地主婆兒啊。那兩口子沒事蹦躂兩下,她就純粹當個樂子了,畢竟日子太平靜了也是無趣啊。

兩人一路這般說說笑笑,路途倒也過得極快。趕到牡丹家的三進院子前時,酒宴還沒有開始,兩人見了牡丹送了賀禮,湊了半會兒熱鬧就扯了個借口早早退席出門了。

許是先前路上說起許多年輕時候的往事,兩人都是有些感慨,忍不住就帶著小丫鬟轉去了市集,什麼鍋碗瓢盆、簸箕筐簍買了一堆,真好似回到了當初乍然得了方傑的二十兩白銀,大肆添置用物的時候。

待得兩人過了購物的癮頭,這才雇了輛馬車,隨著她們一同送回村裡。

方傑這日沒有妻子相陪很是無趣,逛完了院子又去逛果園,最後甚至拉了大兒考校功課。可惜大兒太過聰慧,雖是自小立志經商不願科考,但是經史典籍也背得滾瓜爛熟,很多都是他這當爹的不曾讀過的。

於是,受了打擊的老爹只好放了兒子,轉而去找兩個小女兒玩耍。好在女兒年紀還小,不過隨口扯段遊記故事就讓她們聽得聚精會神,末了還要奉上香吻慰勞老爹的辛苦,誇讚老爹的博學。這終於大大滿足了方傑為人父的虛榮心,重新變得高興起來。

待得蒲草到家下了馬車,見得家裡大大小小都是滿臉喜色的迎了出來,兒子閨女口裡「娘親、娘親」喊個不停,就是夫君都抱怨她說回來太晚。

蒲草又是好笑又是無奈,稍稍歇了半會兒就扎了圍裙,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好菜,算是慰勞夫君和兒女一日的盼望和惦記。

一家大小說說笑笑、吃吃喝喝,待得飯桌兒撤下還覺意猶未盡,於是又在院里石桌上擺了水果和茶點兒繼續閑話家常。

將近中秋,月色很是美麗,明晃晃掛在東山之上,照的四周山林仿似都染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兩個小女兒見得這般景色很是喜歡,嚷著要摘了月亮玩耍,為難得她們爹爹抓耳撓腮,不時扭頭向妻子求救。

可惜蒲草有意看他笑話,就是裝做沒瞧見,反倒拉著大兒平哥兒問起城裡鋪子的進項,氣得方傑吹鬍子瞪眼睛,也是毫無辦法。

一家人正是鬧著的時候,已是老邁的蔣叔慢慢走進了院子。

平哥見了趕緊起身迎上去邀請他一起喝茶,蔣叔卻笑著擺手,遞上一封信又慢慢出去了。

平哥兒見得那信封上字跡,驚喜喊道,「娘,是舅舅來信了。」

「哦?山子來信了,快給我看看。」蒲草也覺驚奇,山子這小子當年鬧絕食,逼得楚家同意每年有半年住村裡,下半年一定要回京都。前些時候六月上路,如今一晃都走了兩月了,居然才送封信回來。

蒲草拆了信封不過掃了幾眼就喜得抓了方傑的袖子,「夫君,山子這小子終於找到中意的女子了,咱們過了中秋就去京里瞧瞧啊。」

「好啊,這樣的大事,咱們是得去看看。」方傑自然無有不應,笑著點頭。那邊平哥兒也替舅舅高興,笑道,「娘,你放心。家裡的事有我照管呢,你和爹爹儘管多在京里遊玩幾日吧。」

「好啊,我兒最是能幹了,比你爹爹當年還要厲害呢,娘當然放心了。」蒲草拍著兒子寬厚的肩膀,很為生了個這般孝順的兒子欣慰。

那邊,兩個小女兒已是扯了她們爹爹為數不多的幾根鬍子撒嬌,「爹爹,我們也要去,我們也要看舅舅的新娘子!」

「好,好!都去,爹一定領著你們去!」方傑肉痛的護著自己好不容易留長的鬍鬚,一迭聲的應著兩個寶貝女兒。

平哥兒瞧著爹娘許是有話要說,上前哄著兩個妹妹回了後院。蒲草依在方傑懷裡,靜聽兒女們漸漸消失的說笑聲,心下無比滿足的輕輕嘆了口氣。

方傑低頭在她額頭親了一記,輕聲問道,「怎麼又嘆氣,可是怕山子選的女子不合你心意?」

「沒有,」蒲草輕輕搖頭,「我是覺得日子太幸福了,幸福的有些不真實,我生怕這是個夢,夢醒了,我又要孤單一個人了。」

「說什麼傻話呢!」方傑聽得有些心疼,用力把心愛的妻子往懷裡攬了攬,笑道,「你嫁了我十幾年了,天下哪有這般長遠的夢啊。」

蒲草抬頭去望天邊靜靜無語的圓月,心下默嘆,許是前一世才是她的夢吧,老天爺若是不讓她體會了種種心酸孤單,她又怎麼會如此珍惜這一世的寧靜和美。

「謝謝,謝謝讓我來到這裡…」

方傑輕輕俯身,想要聽清妻子的低語,可是秋風裡卻只剩了輕輕淺淺的呼吸。

他無奈又寵溺的笑了,小心翼翼抱起妻子,慢慢走向後院,走向他們傾心建造又必定竭盡一生心力來維護的幸福家園…

(這幾天在忙著出版稿子的修改,這番外算是個小小的修補,希望一會兒剛到單位上班的朋友們看到了,會是個小小驚喜啊。抱抱,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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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春來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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