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嬌慣
山子正騎在劉嫂子的後背上,揮舞著手裡的木刀高喊,「沖啊,兒郎們跟著我殺啊!」說完他就用腳踹了劉嫂子一下,身子前俯,做足了騎馬的樣子。
而劉嫂子因為在半化的雪地上爬行,棉褲早已髒的不成樣子,就是髮鬢都散了一半兒,但她臉上卻是笑得寵溺又歡喜,嘴裡甚至不斷附和道,「大將軍威武!」
胖墩兒和一眾孩童們都是拎著木刀、木劍站在旁邊,大眼睛眨著,不時牽起袖頭擦擦鼻涕,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許是在他們的小心眼裡,自覺這樣把同他們娘親一樣年紀的婦人當馬騎有些不妥,但是哪裡不妥他們又說不清楚。
偶爾一個孩子回身瞧得蒲草臉色鐵青站在門口,立時低了小腦袋,末了又扯了身旁的小夥伴們去看,然後一哄聲的跑遠了。
山子這光桿大將軍高喊半晌,聽得無人回應這才覺出異樣。待得回頭看了兩眼,立時就心虛的趕緊跳了下來,笑嘻嘻上前拉了姐姐的衣襟,討好道,「姐姐,我今日寫了五頁大字,舅舅誇我寫的好。」
蒲草也不答話,瞧著那王嫂子爬了起來,這才應道,「先前立的規矩,每日寫完十頁大字才能玩耍。今日為何才寫完一半就停了?」
山子更是心虛,低了頭拚命找著借口,不想那王嫂子卻是走到跟前笑道,「張東家有所不知,我們小少爺昨日不小心扭了手腕,字寫多了難免手酸難忍。奴婢一時心疼,才勸得小少爺玩耍片刻,一會兒再繼續習字,絕對不會耽誤了功課。」
蒲草淡淡掃了她一眼,末了依舊盯著山子冷聲問道,「山子,王嫂說得可是實話?」
山子縮了縮肩膀,半晌才低聲應道,「姐姐,我剛才手疼,現在馬上就去寫字。」
既然手疼,方才怎麼還抓著木刀揮舞的那般痛快,這小子居然幫著奶娘撒謊。蒲草一時氣得差點炸了肺子,有心想要打他兩巴掌,又怕惹得他與自己更加生疏,於是只得狠狠壓下心底的火氣,說道,「那好,進屋寫字吧,再寫十頁拿回家給我看。還有,下次不可把王嫂當戰馬騎乘,地上尚有積雪,跪下爬行太過寒涼,懂嗎?」
「是,姐姐。」山子偷偷瞄瞄姐姐臉色依舊不好,趕忙應著跑回屋子去了。
王嫂卻是笑著行了一禮,含混說道,「奴婢多謝張東家惦記,只要小少爺歡喜就是跳下河裡去捉魚,奴婢也願意,更別說只是在院里爬兩圈兒了。」
蒲草仔細瞧得她的臉色,這般說話確實好似出自真心,完全沒有半點兒阿諛奉承的模樣。但這也讓她心底更沉,簡單又說了兩句就轉回了自家抱了茶碗,皺眉不語。
春妮抱了兩匹棉布樂顛顛推門進來,見得蒲草這般臉色,就問道,「這是誰惹你不高興了,臉色黑得比鍋底都厲害?」
蒲草向來同春妮無話不說,於是就把剛才的事細細講了一遍,末了又道,「我不知道高門大戶里是如何教養子女的,但是那王嫂子確實太過嬌慣。若是長此以往,我怕山子的性情變得跋扈蠻橫,那時想要再糾正就不容易了。」
春妮也是跟著嘆氣,說道,「蒲草,你雖說認了山子做弟弟,但如今人家的舅舅已是找了來,又是有身份的大戶人家,你若再出面管教,實在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啊。不如你找個機會同那楚公子說說,最好能把那王嫂攆回都城去。否則山子好好個孩子真被帶壞就可惜了。」
蒲草想了想,這辦法也是不錯,又不願意春妮跟著她操心就轉而問起那兩匹布的用途。果然,春妮立即興緻勃勃同她討論起哪匹適合給娘親和婆婆做襖子,哪匹適合給兒子做個小棉被。
待得好不容易送走春妮,蒲草在屋裡轉了一圈兒,見得桃花也去了里正娘子那裡,家裡更顯冷清,心下難免又是焦躁起來。於是索性出門去喊蔣叔送她去找方傑,蔣叔不是個多話之人,麻利的套了爬犁,蒲草圍了蔣嬸子遞來的大氅就上路了。
倆人一路進了城,到得喜洋洋居然不見方傑,原來他又轉去了釣魚山莊。蒲草這半日心裡憋屈的好似要爆炸,滿心裡就想找到方傑說說。於是馬車又出了城直奔釣魚山莊。
方傑正帶著王管事站在江邊,指點著幾處早就看中的所在,準備搭建棧橋。夏日坐在橋頭看水,冬日垂釣,都是個難得的休閑之處。
王管事本來就是個精明的,又有心在東家面前顯顯本事,就一股腦的把這些時日琢磨出的好主意說了個通透。方傑自然要笑著贊上兩聲,許他一個好前程。
主僕兩個正是一團和氣之時,遠遠瞧得有馬爬犁跑近。王管事眼尖,隱約分辨出那爬犁上坐得好似二東家,趕忙扯了個借口退下了。
方傑以為蒲草是想念他特意找尋過來,心裡喜得瞬時好似越過寒冬到了春日一般。可是他剛迎了兩步,還沒等說話,蒲草已是眼淚汪汪撲到了他懷裡。
方傑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如今他斬斷了血脈親緣,滿心滿眼裡都是這個女子。她就是他這一輩子的牽挂和伴侶,若是他自己有個三災八難,他許是眼皮都不會多眨一下。但是這個女子哪怕皺皺眉頭,他心裡都焦躁得想要殺人。
「怎麼了,蒲草?何人惹得你不喜,趕緊說,一切有我呢。」方傑扯了厚實的銀鼠皮大氅緊緊裹了蒲草,一迭聲的焦急問詢。
可是蒲草的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噼啪掉進他的衣領,燙得他心頭直哆嗦,就是半句話也不應聲。
方傑無法,只得看向一旁不遠處的蔣叔。可惜蔣叔只是送了蒲草過來,也不清楚先前之事,無奈只得搖頭算是做了回答。
方傑嘆氣,攬了蒲草走回小院兒,揮手示意跑出來相迎的東子退下,這才安頓蒲草坐在軟榻上,親手倒了熱茶給她。
蒲草哭了這麼半晌,心裡委屈煩悶已是淡了許多,一杯熱茶下肚再瞧方傑一臉擔憂,難得有些愧疚起來,趕緊說道,「你別擔心,我沒事兒,就是同孩子生了點兒閑氣。你又不在,我也找不到人說,這才趕了來。」
方傑見她不似有所隱瞞,這才放了心,轉而又有覺有些好笑。兩人相處日久,蒲草比之先前漸漸恢復了三分女子的柔弱,少了幾分冷硬。不論大事小事,倒越來越習慣同他商量,依靠與他。這也讓他暗喜在心,雖是他依舊喜愛蒲草果決聰慧,但是男人嘛,多少都有些英雄情節,偶爾這般抱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在懷,替她遮風擋雨,到底還是件很長志氣之事。
蒲草擦了眼淚許久不見方傑應聲,抬頭見的他這般雙眉飛揚,嘴角微翹,怎會猜不出他心裡所想。於是芊芊玉指立時就又伸向了熟悉的位置,方傑一個激靈驚醒過來,趕忙討饒,「夫人莫惱,我這是喜愛夫人如此孩子氣兒,一時忘了多說幾句慰言。」
蒲草撅嘴哼了一聲,轉兒又委屈的靠在他肩頭,低聲說道,「我也不是不明白道理,只是山子在我身邊一年多,乖巧又懂事。如今才不過跟著秦家人幾日啊,就被縱得這般模樣,我捨不得又不好多說。我心裡憋屈,更可氣的是這小子居然幫著那王嫂一同騙我。他…他拿我當外人了,他同我生分了。」
蒲草越說越傷心,又是抹起了眼淚。方傑心疼的趕緊替她擦個不停,哄勸道,「我本以為你想得開了,哪裡知道還是這般小心眼兒。他就是回去京都也是在一年之後,如今還在你身邊,有錯你儘管管教就是。
那楚非雖然有些文人迂腐之氣,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要你佔住理就什麼都不必擔心。再說山子也是一時貪玩,又怕你懲罰,這才順口同奶娘一般撒了慌,怎麼就說同你不親近了?那小子整日『姐姐』叫個不停,纏在你身邊,我想同你親近片刻都是不能。若是他離得你遠了,我倒是歡喜之極…」
蒲草心裡自然也明白這些道理,又聽得方傑越說越離譜,就臉紅得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剛才還笑話我耍小孩子脾氣,你這不也吃起孩子的醋了。哼,本來指望你勸勸我,沒想到反送了個笑料給你,早知這般我就不來了。」
方傑哈哈朗聲大笑,手下攬得她更緊,「那可不成,這山莊我忙了一月有餘,你好不容易來轉轉,我還要帶你四處走走呢。過幾日冰面結得更厚實,咱們就請劉大哥等人再來遊玩兩日,可好?」
「當然好了,走,咱們這就去看看。」蒲草剛才發泄了一通,如今心頭輕快,又聽得山莊建設齊備,忍不住起身拉了方傑就走。
兩人各披了厚厚的大氅,牽著手在山莊里四處走動。原本還有些荒蕪的山腳江邊,如今可是大變了模樣。
轉出坐落著小院兒的山谷不遠處,兩側分別排了六棟小小的農家院子,青磚灰瓦籬笆牆,院里有樹,樹下有桌椅,廂房耳房灶間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