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35
看著午後灑下的日光,胡小蠻想念極了那個終日歡聲笑語的胡府大院,想念極了那些關心自己,被稱為「家人」的人,可是,她知道,此時的自己決計無法回去看他們……
風過,搖曳起紫色的披風,胡小蠻怔怔的仰首望天,腦海中一點點響起昨日,於氏來看她時說的那些話……
——小蠻,身子覺得如何了?
——勞煩娘擔憂了,已經好很多。
——那就好,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貴妃娘娘前些日子還差人自宮裡送來了信,信中還提起你,要你養好身子。於氏說這話的時候,眸里有一瞬異樣的光,似是帶著幾分不忍心。
——望娘替小蠻謝謝貴妃娘娘的記掛。胡小蠻淡淡的笑著,看著面前欲言又止的慈目婦人,接著問道:娘,是有什麼話要說么?
——於氏一怔,輕輕的斂了斂眸,似乎不敢直視小蠻的眼睛,緩緩說道:娘知道現下跟你說這些不太合適,可是這個事終歸是要提的,所以……於氏為難的道著,想起惠妃娘娘在心裡的吩咐和叮囑,知道不能再拖了。
——娘有什麼話但說無妨吧,小蠻仔細聽著。
——小蠻,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子一兩年之內若是調養不好,是不能再有身孕的吧?其實這個倒也沒什麼,你還年輕,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可是我和你爹也就滿堂這麼一個兒子,他又是花府未來的當家人……
——娘的意思是?胡小蠻的手隱在袖裡,緊握成拳,指甲嵌進掌心而未覺。
——我和你爹商量過後,想為滿堂納房妾室,倒也不是外人,是你先前也見過幾次的雲靈,很是聽話溫柔的一個孩子,嫁過來后你們自然是能相處的很好的,何況,這也是貴妃娘娘的意思,說是為花府沖沖喜也是好的。
——娘同夫君提起過了么?胡小蠻的聲音無波無瀾。這麼快么?就要攤牌了?
——恩,說了,他沒說什麼,但是也沒應下,滿堂這孩子有的時候是恨固執的,他知道你現在還在病中,怕你心裡胡思亂想,所以娘才先來同你說說……小蠻,娘知道你是個識大理的孩子。
——一切就依著爹和娘的意思即可,夫君那裡若是說得上話,我會同他講一聲,其實爹和娘都是為了小輩好。
多麼天衣無縫的回答,多麼心思縝密的應對,胡小蠻啊胡小蠻,你何時竟是變得如此左右逢源了?
……
迎著刺目的日光,恍惚想起某一日,那個人曾同自己說起:「林之行這小子艷福不淺啊,你是沒瞧見他府里新納的那個妾,嘖嘖……」
嘆息了半天,在瞧見面前人含笑不語的樣子后,瞬時滿口討好的說道:「美是美,自然是比不過我們家小蠻的。」
「你也可以去納一個更美的啊,沒人會攔著你的。」當時的胡小蠻唇角含笑,正在生病中的面龐上仍是蒼白,卻帶了幾分淡淡的紅潤。
「胡說什麼。」花滿堂低斥一聲,旋即輕笑問道:「小蠻,我要是真納一房妾氏回來,你會怎麼樣?」嬉笑戲謔的面龐上帶著幾分隱隱的試探,雖然也僅僅是一瞬,胡小蠻卻犀利的捕捉到了眸間。
心,已經不疼了,只是有幾分空洞的感覺,令某種東西一點點抽離,以著自己無法挽回的速度。
「我會殺了你!怎麼樣,這個回答還滿意么?」胡小蠻唇角上挑起一抹弧度,笑問著面前的人,隱在袖內的手驟然攥緊,指甲嵌進掌心而未覺
……
視線漸漸在日光下模糊,眼角有幾分冰涼,不知道是淚,還是風,迷了眼睛,殺了他啊?怎麼會捨得,花滿堂,我沒有告訴你,如若真的是那樣,我會離開你,離得很遠很遠,要你永遠也找不到,那樣便永遠都不能再相見……
記得我說過么,因為愛過,所以不能接受兩兩生厭,所以我會離開,徹底的離開……
「小姐,這會的風有些大了,快些回屋吧。」翡翠在身邊催促著。
「恩。」胡小蠻點了點首,起身,在翡翠的攙扶下往寢房走去。
走著走著,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問著身邊的人:「翡翠,那隻小白貓怎麼不見了呢?我記得先前它不是懷了小貓了么?」那隻小白貓是花滿堂不曉得從什麼地方弄來送給她的,一身的白毛,只有幾個黑黑的小斑點,很可愛的樣子,她很是喜歡。
「哎,一個月前小產了,懷著的小貓都掉了。」翡翠很是惋惜的說著。說完,察覺身邊的人身子一僵,旋即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迭忙,噤了聲,小心翼翼有幾分不知所措的看著身邊的人,心裡滿是懊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胡小蠻卻是笑了笑道:「那真是有些可惜了。只不過有的東西,不是自己的,便不能強求。」
翡翠懵懂的在一旁聽著,小姐最近怎麼總說些她越來越聽不懂的話。
進了屋子,剛暖和過身子,點朱便走了過來,將一封信遞到胡小蠻的眼前說道:「小姐,您的信。」
胡小蠻本以為是胡府的家信,接過來在瞧著信封上有些陌生的字跡時,微微蹙起了眉頭,打開,看著信上的內容,唇角卻是漸漸笑開,有了一抹淡淡歡愉的弧度……
「小少爺。」李興自院子步出,迎面碰上了走過來的身形。
瞧見他自自己的院子方向出來,花滿堂心裡一糾以為又是小蠻怎麼樣了,便皺眉急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去了?」
「回小少爺話,有一封少夫人的來信,奴才這剛給送過去。」
「哦。」花滿堂瞬時放下心來,接著漫不經心的問了聲:「是胡府的家信?」其實心裡早已這麼認為。
李興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是,送信來的人說他是自京都來的。」
「京都?」花滿堂的眉頭皺的很緊很緊。
……
「小姐,是哪裡來的信?老爺差人送來的么?」點朱瞧著她面上近日難得出現的幾分自心底而發的歡愉,不覺心情也好了起來,笑問道。
「不是,是京都的一個朋友。」胡小蠻將信折起,面上淺淺的笑意,當時自己不過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竟然會記得。
「京都的朋友?是那位沐公子么?」翡翠在旁凝眉似乎是在想著什麼。
「恩。」胡小蠻的聲音里也是帶著幾分雀躍的。
屋裡的三人卻渾然不覺立在門口的人面上已經冷沉一片。
多少日子了,她總是不咸不淡的笑著,可是那笑容,那眼神,卻是那樣的冷淡和疏離,明明每夜每夜,他攬在懷裡的身軀是她,卻總覺得那樣不真實,沒有溫度,甚至,沒有呼吸……那個明媚嬌俏,笑起來一臉粲然的女子到底去哪裡了?
亦或是她的笑容只為了自己想要對著笑的人?就如同現在這般,對著那個遙遙寄信過來的男子?
花滿堂承認,他嫉妒了,在這一刻,那樣滿滿的妒意竄上心間,蔓延開來,募得想起,那一日自己也是這樣站在門口,聽著她落寞寂寥的聲音沖著身邊人道著:翡翠,這個府里總是有種讓我沉悶到幾乎要窒息的感覺,一想到或許要在這裡呆一輩子,我就覺得好難受,好難受!
——小姐,這是說的什麼話,這府里這麼大,怎麼會悶呢?
——你不懂的,是心裡抗拒了,排斥了,所以不想呆在這裡了?我好想,好想離開這裡!胡小蠻如是道著,眼望著外面的天空,心裡更是沉重了幾分。
——那小姐想要去哪裡?回胡府么?翡翠雖然聽不明白,卻也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仔細想想,胡府似乎是小姐呆得很快樂的地方。
——恩,回胡府,或者去江南,聽沐大哥說江南很美很美,亦或者是去京都……多麼繁華的一個地方啊……
花滿堂想到這些,再也抑制不住心裡衍生出那種名為「嫉妒」的瘋狂,抬步就朝屋裡走去……
「姑爺。」翡翠和點朱正在一旁說笑著,瞧見進來的身形迭忙行著禮。
「你們先退下。」花滿堂的聲音有些清冷,沒有溫度。
翡翠點朱兩人均是一愣,卻是不敢有所耽擱,合首應聲退到外面,本來是有幾分擔憂的,可是一想到姑爺對小姐的疼愛,便也覺得多心了幾分,到了外面,許久並未聽見裡面有什麼異樣的響動,這才放心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
「哪裡的信?家裡送來的?」沉吟許久,花滿堂瞧著面前靠坐在床榻上的身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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