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滿倉還好一些,畢竟是個男人了,扛著柴禾只管往柴火垛過去。
可王氏卻因著體力不支,咬著牙堪堪把柴禾抵靠在吱呀吱呀絲毫不牢穩的大門上。
「寶茹,來幫娘一把。」王氏的嗓子很是乾涸,許是大半天沒喝過水了,使得她嘴唇都有些乾裂。
就是這樣一個聲音柔弱的女人,就是生生頂起了一個家的人,也是一個已經被生活壓到幾盡垮掉的女人。
她面色蠟黃粗糙,身上的粗布衣裳單薄滿是塵土枯葉,還有數不清的補丁。就連頭髮都落下來不少,顯得狼狽不堪。
林寶茹見狀,趕忙上前幫忙。而邊上的魯大娘,自然也不會袖手旁觀,放下手裡的籃子也跟著去搭手了。
魯大娘來是送了幾個窩頭跟一碗玉米糝,玉米糝是家裡晒乾的玉米粒兒在碾子上壓開的,算不上什麼金貴的物件,但對於林寶茹一家來說卻是難能可貴的。畢竟,她家薄田裡打的那點糧食,早早就被她娘換成了銀錢,預備著給老宅那邊送去呢。
大抵魯大娘也是想著林家孤兒寡母的生活困難,這才過來接濟一下。不過更重要的卻是,她想著跟王氏好生說道一下鎮上劉家少爺的事兒。
說起劉家來,早些年也算是頗為寬裕的,劉家老爺還活著時候,也算是十里八鄉的有錢人家。
那時候劉家還有自家的莊子,是個遠近聞名的地主人。只是好景不長,十來年前劉老爺一病不起,之後家裡由個沒主見的媳婦當家,還有個被、。寵、。壞了的紈絝少爺劉書來,日子可不就一落千丈了?
鎮上可都傳著,劉家少爺是吃喝嫖賭啥都干,整日里鬥雞遛狗,一件正事兒也不做。
「寶茹娘,你可不敢錯拿了主意。我可是找人打聽清楚了,那劉書來說是個大少爺,其實就是個草包,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穀不分的,整日里逗貓遛狗,就是一件正事兒也沒幹過。我聽說,劉家的家業都被他敗的差不多了。」
魯大娘拉著王氏,邊說邊勸著,「我瞧著你那大嫂一家就不是省油的燈,哪裡可能真的好心好意的幫襯著你們?說到底,怕是早就得了好處,要把大閨女往火坑裡推呢。」
本來還對大房心存感激的王氏,如今哪裡還敢再有盼頭?
她一張臉早就煞白了,前幾日大嫂突然來說大哥給寶茹說了一門親事,公婆也是點了頭的,她心裡還感動的不知怎麼是好呢。
要知道,她最惦記的就是自個寡、。婦的名聲,耽擱了幾個小的。
只是眼下一聽魯大娘的話,她可不就有些傻眼了?
別說吃喝嫖賭的混混了,就是在村裡,她見過的那幾個遊手好閒的後生,就沒一個對媳婦好的,整日里不事勞作不說,對家裡的媳婦孩子也是非打即罵......
想到這裡,王氏心裡就凄凄惶惶起來,再看向自家大閨女時候,就多了幾分歉意跟心疼。那眼淚也順著眼角掉下來,這日子當真是沒法過了。
「你也想開點,知道了那家的底細,就防著一些,省得稀里糊塗的把親閨女給害了。」魯大娘見王氏哭的凄慘,開口勸說起來,「要我說,你乾脆就尋個由頭自立門戶得了,哪怕是立個女戶也總比被那邊牽制著好。日後要給孩子們說親,也就不用再求爺爺告奶奶的看那邊的臉色了......」
林寶茹聽到魯大娘突然說起女戶的事兒,當即心思一動。對於自己的親事,其實她並沒什麼感覺,不過要是能自立門戶,那肯定是再好不過的事兒了。
她並不是原身,不太清楚這裡的律法規定。如今聽說能立女戶,心思可不就飛快的動起來?
不過在看到王氏連連搖頭之後,她還是壓下了即將出口的話,想著稍後尋個空閑時候,去仔細同魯大娘問個清楚。
說實在的,那個刻薄毫無人情的林家,她真不知道娘親到底還有什麼留戀的。
「嫂子,不是我鑽牛角尖,她爹這些年沒有音信,可是也沒人見過他的屍首,我就是想著有一天他要是回來了,至少不會埋怨我。」王氏斜眼看了看身邊的閨女,嘆口氣繼續說道,「再說,有著大伯跟爺爺奶奶撐腰,以後寶茹姐妹幾個在婆家也不會被人踩扁了......」
顯然魯大娘也想通了其中的道道,跟著嘆息一聲沒再繼續勸說。
這就是這個年頭女人的難,要是沒個娘家撐腰,怕是到了婆家也得不了好。
見正事兒說完了,魯大娘才把籃子遞過去,叮囑道:「這是我剛剛碾的玉米渣,這倆窩頭我放了一把白面,你先給孩子們湊合幾頓,往後的日子但凡咱們鄉親們拉拽一把,也就熬過去了。」
這年頭,家家戶戶的日子都算不得好,這窩頭都是好物件了。
換做老宅那幾口人,估計就唯恐會被林家這幾口子拖累了,別說借糧食借錢了,見了面估計都得躲得遠遠的。就如同林寶茹病重那幾人,任憑王氏如何哀求,劉氏都死死咬著說家裡沒錢。
王氏雖然也覺得不好意思,但卻也知道家裡的情況,一番感謝之後,才送走了還關切的叮囑林寶茹注意休息的魯大娘。
如此,一家人倒也能安安生生的坐下吃口飯了。
林寶茹讓她娘先去屋裡,然後叫了二妹拿了破鐵鍬從灶膛里扒拉出還沒滅火的木炭端到屋裡。等她把飯盛好,才又往鍋里添了一瓢涼水,就靠著鍋底的餘溫,也能讓冰冷刺骨的冰水溫和一些。
屋裡的飯菜算不得豐盛,不過一個窩頭,兩個混了草根的菜餅子也算是能解飢的了。
況且,魯大娘剛剛送的窩頭還是和了一把白面的,想必她們往日里吃的要好下口多了。
王氏把魯大娘剛送來的窩頭分了幾份兒,伸手遞給了林寶茹一塊,餘下的那塊打算沾著黑米粥餵給才一歲多的小兒子。
其實說是小兒子,卻並不是她親生的,而是去年打村外死人堆里撿回來。那時候,她滿心歡喜的想著,能有個兒子也是好的,等孩子長大了既能幫著照顧痴傻的大兒子,也能給自家男人留個後人。哪成想,日子會過成今兒這樣?
「娘,二妹跟三妹正在長身子,日日這麼吃不飽可不行。」林寶茹看到二妹三妹眼巴巴的目光,心裡不由得一軟,抬手把餘下的窩頭都分別塞進了倆人手裡。
還算不得是半大的孩子,生生被生活拖累成了這番苦難樣子,現在為了口窩頭都能吞咽口水,怎能不讓人心疼?
她到底是活了兩世,就算也會犯饞,卻也不會同幾個孩子爭搶一口吃食。想到這裡,她乾脆把自己手裡的窩頭,也放到了兩個妹子手邊上,而後才把還坐不穩的弟弟林小山抱進懷裡。
孩子一入懷,就讓林寶茹心裡再次酸澀起來,那一身乾癟的骨頭都有些硌得慌。
「大姐......」小傢伙兒跟個小貓崽子一樣瓮聲瓮氣的叫了一聲。別看他小,可是也知道家裡吃食少,所以白天時候,除了睡覺,他幾乎不幹別的,因為一出門玩耍就會很容易餓了。反倒是睡著了,就不用再肚肚難受了。
林寶茹抽了抽鼻子,笑著哎了一聲,這才小心翼翼的從弟弟手裡扣出一塊饃饃,沾了湯水餵了他一口。
林寶茹沒養過孩子,但到底是學醫出身,自然清楚,孩子若是餓的太過,對腦子損害極大。她看了一眼正捧著她手指頭嘬,力氣並沒有多大的孩子,心道要是再這樣下去,就算林小山沒有被餓死,也得餓傻了。
她見小傢伙吃的香甜,又挑了一小點鹹菜餵過去。甭管是大人還是孩子,若是天天沒點咸滋味,怕是身子受不住。
大哥林滿倉啃著一口硬餅子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幾個妹子,並沒露出什麼表情,而是繼續自顧自的吃著。不過他原本就甚少開口,所以倒也沒讓人覺得有些什麼不妥。匆忙把餅子吃完,他木訥的丟下一句去後山撿柴了,就匆匆離開了,連王氏招呼他歇會兒都沒作理會。
屋裡一家人正愁眉苦臉時候,就見著屋子門檻那兒傳來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呦,這娘兒幾個正吃著呢?」
來人是王氏的妯娌,也是林寶茹的大伯娘章氏。這幾天因著為林家生了三個兒子,再有男人林大沖能掙錢,所以腰板挺的甭兒直,整日里上躥下跳的拿自個當個人物。許是為了找存在感,她時常來尋王氏幾個的晦氣。
王氏哪能聽不出來人的諷刺跟不屑?她心裡尷尬難受,可面上卻絲毫沒有不高興,反倒是客客氣氣的起身柔聲道:「大嫂來了啊,趕緊進來坐,外頭怪冷的。」
林寶茹見她娘固態萌發,每次被羞辱都不長記性,心裡不由的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
可是眼下有外人在,她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在瞧見章氏一副厭惡的嘴臉時候,她還是暗暗道只要挺過來,她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改造一家人的性子。就算不能彪悍起來,至少也該立得住。
果然,沒等王氏再多說呢,就見章氏已經捏著鼻子滿臉不悅的板起臉來了。
「我可不進去,沒得弄一身牲口味兒讓人笑話。」說著,章氏還假模假樣的揮了揮手扇風,滿臉嫌棄道,「不是我說你們,好好的人非要住牲口棚子,也就你大哥心善,總想著拉扯你們一把,非得給我這大侄女說個鎮上的少爺家當男人。哎,一個個真沒個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