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離鄉日近情愈怯
()從長河再往北,大運河便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車船本以速度見長,慕容謙見天時已寒,只怕一場大雪下來便會有冰封,更是讓士兵加快速度。
洛妍自打再次上船后,便是努力讓自己多吃一點東西,那天的震驚雖然還沒有完全退去,但想起時,卻總覺得自己像是做了個荒唐到極點的夢:他走的時候,神情居然十分鎮定,好像不過是進來說了句「你吃飯了嗎」而已!
只是,那個噩夢卻不是如此輕易能夠放到一邊的,每當在甲板上看見那些侍衛的身影,洛妍都會覺得心裡刺痛難忍,提醒她:曾經有一個最喜歡穿戎裝的女子,再也不能出現在侍衛的隊伍里。
雖然邸報基本都已看完,她卻每天還是會讓姚初凡來給自己上半天的課,一日便詢問起了大燕的交通、書業、印刷、教育、言論等事,這才知道,大燕風氣的確開放,燕太祖曾定下祖制:不可以言殺人。後來雖然有被御史氣瘋了的皇帝破了這例兩次,但太學、府學、縣學里的學生平日便要討論國策,酒樓茶肆,也常聞談論國事。
在交通上,燕太祖重修這條大運河外,最重視的工程,就是在全國千縣修通郵路,又專設了郵車快馬,朝廷消息一般四五日內就能到大部分州縣,如今郵路也是商路,大燕商業繁榮,猶勝大理。太祖當年又發明了活字印刷,朝中專設新聞署管邸報印製,傳說開國時一份邸報有厚厚的一疊,但長期下來所費太多,也不似郵路商路那般可為國庫盈利,後來便慢慢變成了這樣薄薄的一冊。
洛妍默默盤算,覺得這開支的確是大問題——就算現代,要養活一張報紙都談何容易,就更別說在這沒有廣告、沒有購買習慣,紙張印刷成本又高得出奇的古代!不然就得像燕太祖那般,有大把的錢往裡砸。
惆悵之餘,她卻漸漸發現,身邊的人里除了青青變得更加沉默外,李媽媽看自己的眼光似乎也多了些什麼古怪。
青青和自己是一樣的心結,洛妍沒有勇氣跟她談,不過她還是打定主意要問問李媽媽——不能忽視身邊任何異樣,這是用了兩條人命才讓她學會的一課。
這天午後,洛妍便支開了天珠和小蒙,讓青青守在外間,坐在床上輕聲問李媽媽:「媽媽,您有什麼話想跟我說?」
李媽媽支吾了半日才道:「我聽說,你這一路上生病,是因為安王世子?」
洛妍一怔:「誰說的?」
李媽媽嘆了口氣:「你別管這個,你只告訴我,是還是不是就好。」
洛妍沉默半響,點了點頭。李媽媽卻拍手嘆道:「這可如何使得?這世子哪能做你的駙馬?」
洛妍詫異:李媽媽以前總是沒口子的誇讚他,怎麼現在這麼說,不由脫口而出道:「怎麼?您怕我招閑話?」
「你是大燕的公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別說這船上原就是些侍衛,是嘴巴最嚴的人,便有人說了又怎麼樣?誰還敢挑你不成?世子那孩子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我對他能有什麼不滿?只一件,安王府不是善地,你哪裡對付得了那些女人?」
洛妍苦笑著低了頭:她什麼時候想過要「對付」那些女人!卻聽李媽媽又道:「尤其是那安王妃,她從小就不喜歡你,你若對世子還是以前那樣,我也不擔心,你自開你的公主府,又不用伺候她,她也未必管得著你,可我才知道,你這次的病,竟是因為他!要知道兩口子在一起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公主你從小就是個實心的孩子,對人好起來都是掏心掏肺的,我只怕你真做了世子妃,會被安王妃拿捏住!」
洛妍震驚:安王妃,澹臺揚飛的母親,印象里那個總是冷著臉的女人,她不喜歡自己?只聽李媽媽嘆氣:「安王妃只有世子這一個兒子,跟王爺又是那種關係,能是個好婆婆?我在京城的時候就聽說,世子那些妻妾都沒在她手裡落著好,想那宇文蘭心,是她親侄女,尚且如此,她又怎麼會待公主好?」
洛妍想了想,記起安王妃的確與安王不和,傳說似乎是安王在西北的時候找了個女人,後來帶回京城做了外室,她便上門去將那女人打了個稀爛。後來因留下了個兒子,安王便找了那女人的妹妹來帶孩子,卻被安王妃知道,又打上了門去,這次安王卻是留下了親兵保護這宅子的,兩下衝突,打了個熱鬧,曾是轟動京城的大新聞。這次之後,不知怎麼地,安王就在外面另買了一個院子,索性搬到外面來住了。想來澹臺揚飛從小竟是和冷麵王妃一起,在那個很少看見男主人的王府里長大,難怪也老冷著臉……安王妃倒是有些現代女強人的氣魄……
見洛妍想得出神,李媽媽道:「因聖皇憐惜女兒,駙馬出仕便可得優待,便是大家族也願意尚主,公主你回了大燕,可選的青年才俊多得是,找個什麼樣的不行?何必要趟安王府那趟渾水?」
洛妍淡淡的笑,低聲道:「媽媽放心,我沒想趟那趟渾水。」
李媽媽忙道:「你莫哄我?」洛妍苦笑著搖了搖頭:「媽媽說得對,我的確做不來他家的媳婦,怎麼會討這個苦吃?你放心就是了。」
李媽媽疑惑的看了她幾眼,覺得她不似作偽,這才放了心,不由又開始同情起澹臺揚飛來——他對公主倒是一片真心,可惜家裡太亂套,不然論出身,論人品,還真是駙馬的好人選。
這一天,車船是在天津碼頭下的錨,前面轉入北運河,再走三百六十里便到終點通州碼頭,滿打滿算不過一天多的路程而已,慕容謙便開始著手準備到達之後的安排。
洛妍卻開始坐立不安,吃不下東西看不進書睡不著覺,又擔心看起來精神不好,只能圍著屋子一圈圈的走,無論是天珠的軟言勸慰還是小蒙的插科打諢都不管用。
慕容謙都被驚動了,過來看了兩回,洛妍只能可憐兮兮的跟他說:「我害怕。」慕容謙無可奈何,讓文清遠過來給她施針,文清遠手法果然高妙,用了回針,洛妍不久就睡著了。
誰知洛妍睡到半夜,卻自醒了過來,只覺船似仍在航行,一問青青才知道,慕容謙因怕明日到碼頭太晚,竟命船半夜起錨,上午便可到通州。洛妍便覺得一顆心似被吊了起來,只能披衣起來又轉了兩個圈,見青青也被攪得沒法睡覺,心裡歉疚,只好又回到床上。
剛剛躺好,卻聽門上響起了兩下的輕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