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火無情(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大火無情(中)
宜嬪悠悠然的止步回首,微揚下頜,丹鳳眼輕瞟向佟貴妃道:「不知貴妃娘娘還有何指教?」
佟貴妃歉然道:「宜嬪妹妹,本宮不知你今日要來,所以……」
宜嬪不是愚人,甫聽就回過味來,當下驟然轉身,目光直逼佟貴妃道:「貴妃娘娘你這是什麼意思?」聲音冷然,語氣咄咄逼人。
佟貴妃略皺了皺眉,卻仍不見生氣,只耐著性子解釋道:「也是本宮疏忽,才讓妹妹受委屈。不過右首的位子已經安排給了溫格格,她畢竟是客,又是太皇太后親自邀請的,還望妹妹理解。」說著示意張志高另外添置席位,復又對宜嬪溫言道,「本宮已命人去備席了,妹妹先到本宮這邊坐等片刻吧。」
宜嬪瞥過佟貴妃左側后的扶手椅,瞳孔猛地一縮,颯然轉目一瞬不瞬的盯著佟貴妃。
「妹妹?」半晌不見宜嬪回應,佟貴妃波瀾不驚的目中,微漾起了一絲詫異。
宜嬪依然立在上殿正中,不言亦不動。
如是,一場公然的挑釁無聲無息的開始了,一殿眾人都有意無意的留心了過來。
坐在佟貴妃下首的惠嬪,第一個嗤笑出聲,眉眼間滿是譏諷:「我說宜嬪妹妹這好大的架子貴妃娘娘紆尊降貴與你好言相勸,你卻全然不理,看來真是要等皇上來為你做主了。」說著話鋒一轉,聲量也一高道,「也是,皇上以前最寵妹妹了,想來皇上看到妹妹如今身懷皇嗣的份上,指不定就將右首席位給了妹妹。」惠嬪說的這些話,好似透著十分的羨慕。但她所言之中,卻在「以前」與「如今」四字上刻意咬重了字音,再仔細一聽不難聽出話中的嘲諷之意,讓眾人瞬間想起宮中眼下的局面。
宜嬪固然美艷依舊,曾經更是寵冠六宮。然而至宜嬪意外受傷一事鬧至朝堂以後,玄燁再未踏足翊坤宮一步,只命宮人偶爾送些賞賜物;后再及佟貴妃得以洗脫嫌疑了,玄燁對宜嬪的態度更為冷淡,連一些賞賜物再也未送去過。而這於眾人眼裡,無疑是宜嬪敗於佟貴妃並將失寵的昭示。
眾人心思百轉間,投向宜嬪的目光漸漸變化,嘀咕的議論聲也紛紛響起。
德珍抬眸看了一眼殿中孤立無援的宜嬪,又再次看向佟貴妃,目光隱含濃濃忌憚。
宜嬪與佟貴妃的這次較量中,看似是佟貴妃受了挫敗,實則卻是宜嬪徹底輸了。宜嬪尚和碩格格的嫡親大哥被罷免了官職,如今正賦閑在家,其娘家郭絡羅府更是受到了極嚴重的打壓,至於她自己也失去了聖心。不過宜嬪有最大的保障,那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只要有這個孩子便不愁失勢。也正因此,宜嬪今夜才敢聲勢浩蕩的前來,藉此震懾以為她已輸的宮中眾人,也藉此告訴前來的眾臣郭絡羅家還在但可惜還沒發威就已被佟貴妃將了一軍。
念及此處,德珍心中忽然有一種預感,宜嬪今晚會輸得一敗塗地。
尚未收回瞥向佟貴妃的目光,惠嬪不予宜嬪爭鋒之機,前言一落立馬轉頭對下首道:「端嬪妹妹,你說是么?」
端嬪冷不防惠嬪這樣一問,愣了一愣,眼睛在宜、惠二人間輾轉,囁喏未言。
惠嬪臉色頓時一沉,語氣明顯不悅:「端嬪妹妹,怎麼不說話?」
端嬪一驚,脫口就道:「惠嬪姐姐說的是,宜嬪妹妹她……」說時下意識的向宜嬪看去,瞬時對上宜嬪如劍的目光,話剎那隨著平時對宜嬪的畏懼止住。
惠嬪對宜嬪積怨已久,豈會放過今日的機會,她一見端嬪膽怯的住口,心裡暗罵了一聲「沒用的東西」,手一下攀住了端嬪手臂暗暗用力,手背上立時顯出清晰的脈絡,面上卻是嫵媚含笑:「怎麼不說了?本宮可還等著呢」
本是隆冬臘月,衣裳自當厚實,奈何有心爭寵,只著一襲緊身夾衣,擋不住尖尖的甲套陷入臂間。端嬪面露吃痛之色,即又強顏歡笑道:「……以前……確實最受皇上的寵愛。」
惠嬪滿意的笑了笑,鬆開掐端嬪臂上的手,自得意滿的看向宜嬪。
宜嬪自選秀入宮以來,何時受過這樣的奚落,當下臉色一變怒道:「惠嬪——」
只及「惠嬪」二字道出,坐於兩人共一席位的郭貴人,連忙急惶的叫道:「姐姐——」情急之下說時已霍然起身,卻見一殿眾人循聲看來,霎時間愣怔當場,聲音也戛然而止。
於此之時,榮嬪亦出聲道:「宜嬪妹妹你出於對太皇太后的敬重,謙讓了席位給受邀於太皇太后的溫格格,實是賢德。但你畢竟身懷六甲,又站了這麼久,還是先坐著歇息好,千萬別誤傷腹中的皇嗣,那可是得不償失了。」話音一貫的溫溫和和,卻在最後兩句若有若無的著重話音,然尚不及眾人仔細一聽,她已微笑著看向殿下,「真是巧,張總管已經領人把席桌搬過來了。」一面說一面讓了當年隨她入宮的桂嬤嬤親自去攙扶宜嬪,可謂給足了宜嬪台階下。
宜嬪自不會不識好歹,順勢撫在了桂嬤嬤的手上了,轉頭眼色複雜的看了看榮嬪,終緩了面色微微點頭道:「多謝提醒。」
榮嬪坦然欣受宜嬪的目光,只笑不語。
德珍卻眼藏一絲疑惑,往前探身,從榮嬪的身上飛掠過。
榮嬪一口一聲太皇太后,是提醒右首席位是太皇太后賜予溫蘭,不可與之相爭。可是示警宜嬪若不早些坐下,會誤傷了宜嬪腹中胎兒卻是出於何處?
一念思量不出,德珍眼底又平添一絲疑惑落在宜嬪身上,自上由下的細細打量起,目中仍是盛氣凌人的宜嬪,不由闌然的欲將目光收回,卻不經意瞥見宜嬪腳下的桃色緞綉百福元寶底鞋,竟以極細微的一小步一小步慢慢挪動,這比起她家中供養的江南織綉姑姑的三寸金蓮步子還小上許多。而即使宜嬪不日臨盆,腳步也不該這樣的小?猶記一個多月前的禛兒周歲宴那日,宜嬪行走雪地中的步子雖不大,卻也是當下的一倍有餘,難道堂堂太和殿的地面還不如凍滑的雪路好走?
疑心起伏間,德珍腦中閃過一念,手不知覺的撫上小腹:難道宜嬪她……
不等德珍深想下去,惠嬪重重的哼了一聲:「榮嬪姐姐,還真是好人呢。」
榮嬪聽過且過,就不在意的笑了笑。
端坐不語的佟貴妃,目光徐徐的從榮嬪的臉上輕輕劃過,對復命而回的張志高吩咐道:「把席擺在本宮和惠嬪妹妹之間吧。」
張志高得令,趕緊命宮人悄然擺席。
惠嬪目光倏然一跳,咬牙瞪向緩步走來的宜嬪。
佟貴妃仿若未見,只看著笑道:「妹妹如今身子最是嬌貴不過了,本宮不看著還真放心不下」眼睛針似得猛然落在宜嬪脹鼓鼓的肚上,笑得越發溫和而親切,「不過現在到了本宮眼皮底下,總算能安心了。」
宜嬪已走至圈椅前,聽得佟貴妃一番拳拳關切之言,心中恐懼陡然而生,下意識的雙手扶著肚子往後退,還未退得半步,腘窩一下撞上椅子,隨之兩腿登時一軟,整個人直愣愣的往後倒坐下。
桂嬤嬤不愧是榮嬪身邊的老人,連忙眼疾手快的架住宜嬪,動作輕細的扶著宜嬪坐下。
宜嬪雙手死死的抓住圈椅左右,強壓著心中的驚悸,不讓面上露出怯色。
佟貴妃靜靜看著這一幕的發生,微笑道:「妹妹可要仔細腳下了。」
宜嬪不甘示弱的抬頭笑道:「多謝貴妃娘娘提醒,不過本宮心中有數」言外之意,自是讓佟貴妃不要多管閑事。
佟貴妃卻似聽不出話中深意一般,欣慰的一笑:「如此甚好。」
此言話音猶在,大殿外公鴨嗓子的聲音高一聲低一聲的遠遠傳來:「太皇太后駕到——皇太后駕到——皇上駕到——」
皇太后?
德珍心中一凜,起身候駕的一瞬,深思的目光向佟貴妃望去,隨即同滿殿眾人一樣原地跪下齊呼:「恭迎太皇太后……恭迎皇太后……恭迎皇上……」隆隆而響呼聲中,回蕩大殿的尾音里,玄燁和溫蘭一左一右攙扶太皇太后緩緩行來,皇太后也在一眾慈仁宮宮人的攙扶下相隨行來。
德珍頭低低的垂著,落於地面的目光,清楚掠過從面前走過的一眾袍擺及宮靴,也清晰的分辨出走過眼前的人是哪一位,更一目了然的知道皇太后再一次淪為了陪襯,跟在眾星捧月的太皇太後身后。
片刻,象徵尊榮的三雙龍靴鳳鞋走出了視線,同時,一個旬日前的回憶忽然躍入德珍腦海。
那一天,是第一次見溫蘭的那天。她從春芳齋小坐而回,當時的天剛擦黑不久,待行至慈仁宮不遠的地方,本該已回了承乾宮的佟貴妃步輦,悄然的從慈仁宮裡出來。其中的時間短暫,佟貴妃的步輦無法回了承乾宮再去慈仁宮,如此佟貴妃自然沒有回承乾宮,而是直接去的慈仁宮——見了溫蘭,便徑直去尋皇太后,可否認為佟貴妃是尋求皇太后的相助以阻止溫蘭入宮?
而今晚,皇太后可會對溫蘭做出什麼?
此念自那日起一直盤亘在心,德珍淺淺一笑,今晚應該就能揭開謎底了吧。
「平身。」笑容始起的一瞬,七八日未聽見的聲音包含威嚴的在頭頂響起,這是玄燁的聲音。
德珍隨眾謝恩,任秋林攙扶著站起,身子堪堪站穩之際,只聽小許子在耳畔低聲叫道:「主子,鳳穿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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