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你不是很忙？怎麼能幾乎天天來，現在連帳篷都出來了？」她皺眉看著他，不知該不該怪他破壞她的花園，要是房東找她算賬，她一定把他推出去頂罪。

「這幾天，我拒絕了同事客戶們的邀約應酬……我現在才發現，不做那些事也不會死，生意還是照做。我就是凡事太事必躬親了，弄得下屬很閑，自己卻忙到破表。」他苦笑著搖頭，緩緩道出自己最近的體會。

於青卉感覺到他的口氣很沮喪，所以也不再那麼尖銳，幽幽地一嘆。

「你終於感受到了嗎？秦碩，你過去為了工作可以數月不回家，我也常常覺得在樁婚姻里，我只有一個人。」

可是現在，她真的察覺他改變了，至少，他從以前不顧她們感受，想出現就出現、想消失就消失，變成有空就會來站崗。這足見他也調整了他的生活步伐，希望能和她們同步，不再錯過能和她們相聚的時間。

即使他只是站在屋外看著她們，她都能感覺到他眼中的熾熱。

她表情不再那麼僵凝的道：「如果你是軍職、是醫生，長久出差或值勤是你的職責天命，那我至少有個心理準備。可你不是，你是業務人員，時間完全由你自己控制，會這麼忙碌是你選擇的，所以我一直有種被拋下的感受，不管我怎麼努力、怎麼期待，你都不願意給我正面的響應。」

以前這些話，秦碩一定聽不進去，可是現在的他，有了她「置之死地而後生」的震撼教育，便覺得她字字句句都說中他的罩門——以前的他，是個自私的混賬！

「我現在真的懂了，少了你們母女，我的生活完全失去秩序，找不到自己努力的方向，你是對的，當初我太不懂珍惜，經過這段沒有你們的日子，我才知道自己為了工作犧牲家庭是多麼的愚蠢。」

她要他好好想想自己要的究竟是什麼，過了這幾日的刺激，他深深領悟了自己錯在哪裡——把老婆當工具、把女兒當玩具，末了心裡還埋怨老婆不夠體貼，不能體諒他工作忙……

其實，這些根本都是他的自以為是，自以為所謂的「照顧家裡」，就是提供經濟上的富裕就好，什麼心靈交流、親情撫慰，他全認為是狗屁。

然而一少了那些東西，他才明白，他以往不重視的，其實是最重要的，重要到早已融入了空氣中，自然而然成為他呼吸生活的一部分。

現在的他，四周空氣之凝重污濁，幾乎到了讓他窒息的地步。

難得於青卉態度有緩和跡象，好像過去那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親親老婆，他忍不住就想吐苦水。「我拒絕了公司的出差，因為上層派我去，目的只是想抵制我的某個提案，若我真聽他們的話出國，那才是真的沒意義。結果我一拒絕，馬上受到一頓臭罵，過去為公司立的功勞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很現實，對吧？」

於青卉當然懂。家裡搞不定，工作上又出問題，難怪他如此低潮。

「我從不阻擋你去拼，但也要看值不值得——一家不能體恤員工、一切以利益為導向的公司，真的值得賣命嗎？當你工作和家庭嚴重失衡，身體健康也出狀況，就已經是警訊了，可惜你都看不到。」

「我現在看到了。也許只有你看出我的身體健康出狀況，我的肝指數都快爆了。」這玩笑，他開得十分苦澀。「雖然我一時還無法抽身……不過青卉，相信我，我會找出方法的。」只不過和她說兩句話，他居然覺得好多了。以前為了掩飾自己的錯，他費盡心機哄騙她，眼下和她說話，他則完全出自真心，毫無矯飾。

他這次的承諾和以前的敷衍完全不同，是那麼有力、那麼誠懇，所有油腔滑調、甜言蜜語的輕佻全沒了，轉為深沉穩重，於青卉望著丈夫深邃的眼，好像看到蛻變成長后的另一個他。

但如果她就這麼輕易的原諒他，像以前一樣，他會不會很快又原形畢露？反正他哄她也不是第一次了，依他的個性，再怎麼油條的事都做得出來，若一時心軟會讓她回到以前那種幾乎守活寡的生活，那她不如狠心一點，拖長他的觀察期，為她們母女的未來圖一個正常和樂的家庭生活。

「我只能說，我不希望你到七老八十了，回過頭來，才發現你的人生只有工作，和家人相處的記憶全是模糊，和老婆相愛相守的時光全部錯過，而最後你只能自己住在養老院。」於青卉說完，沒有阻擋他繼續搭帳篷的意思，只是默默又關上了窗。

然而這一次，她沒有落上鎖。

過了幾天，秦碩終於第一次能踏進老婆和女兒的小窩。

因為於青卉周末要上家教，以前她總是讓女兒跟著自己和家教學生陳先生在一旁寫作業、玩玩具，然而女兒正值好奇貪玩的年紀，常常想玩便到處走，令她的教學常不由自主的被打斷。

如今秦碩就住在她花園的帳篷里，為了不讓陳先生看笑話，她索性叫秦碩進屋來顧小孩，自己才能無後顧之憂的上課。

此刻客廳里，只剩下秦碩和寶貝女兒菡菡，於青卉和陳先生則移到了書房中。

「菡菡，要不要吃布丁？」秦碩好不容易抓著機會，試圖討好女兒。記得上回女兒因為一個布丁遺棄了他，這次他一定要好好搶回父親在她心中的地位。

「爸比，不可以吃。媽咪說下午茶的時間是短針走到三，現在才走到一的一半而已。」秦千菡小臉十分嚴肅地糾正他。

秦碩好氣又好笑，沒巴結到女兒，反而被教訓一頓，他還真是遜到了家。「那你下午茶想吃什麼？」

「我偷偷跟你說喔，媽咪有烤上次那個黑色的巧克力蛋糕，冰在冰箱里，很好吃，等一下短針走到三，媽咪下課以後就會給我吃了。」想到巧克力香甜濃郁的滋味，秦千菡眼都笑眯了。

秦碩知道女兒說的是布朗尼，也是他最喜歡吃的蛋糕之一，但自從老婆離家，他已經很久沒吃到了。

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能吃到老婆做的布朗尼真是幸福，他很羨慕女兒，真的，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份。

「還是……等一下爸比帶你去公園裡玩？」他繼續進行討好女兒的大業，總會找到一樣她喜歡的吧？

「公園？是巷口那個公園嗎？」秦千菡微微露出厭惡的表情，「媽咪有帶我去過了，那裡有好多狗大便，臭死了，人家才不想去。」

「公園不想去……那遊樂園好了。」秦碩靈機一動，雙手一拍，「爸比帶你去有摩天輪和雲霄飛車的遊樂園玩。」

秦千菡馬上被說動了，大眼變得晶亮，「好啊好啊，我想坐雲霄飛車、坐大怒神……」腦袋瓜里編織著到遊樂園的美夢，卻突然想到父親食言而肥的輝煌歷史，臉蛋兒馬上皺起來。「爸比，你說的是真的嗎？不會再騙菡菡了吧？」

「當然不會。」女兒的童言童語，令秦碩有些心酸。狼來了喊久了，連羊都不信他。他過去確實是個失敗的父親。

幸虧青卉的重葯讓他想通了，否則他若一直執迷不悟下去，未來或許連後悔都嫌太遲。

「菡菡，你還在生爸比的氣嗎？」雖然對象是個小孩，但該任的錯還是要認，秦碩不想再用過去那種敷衍裝蒜的方式對待妻女。「因為爸比答應你的事，常常沒做到……」

「沒有哇，早就不生氣了。」只是她不敢再輕易相信爸比的承諾就是了。不過這次的遊樂園，因為太吸引人了，她決定再信爸比一次。

「那媽咪生爸比的氣嗎？」秦碩見女兒一臉困惑，便換了一種方式問：「媽咪剛搬來時，和現在有什麼不一樣？」

「媽咪剛搬來的時候，都沒有睡覺呢。」秦千菡想了一想，伸出雙手食指，把下眼瞼往下拉，「就像這個樣子，看起來好像熊貓喔。」

「在媽咪很像熊貓的那陣子，她有沒有哭呢？」

「哭？沒有啊，我們出來度假，媽咪幹麼哭啊？」她歪了下頭，突然像想到什麼，「我有問過媽咪眼睛怎麼紅紅的，媽咪說剛搬來太興奮睡不著，所以眼睛才會紅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