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驚魂
聖武三百一十四年,冬至。
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刺骨的寒風刮在人臉上,跟刀割似的,又冷又疼。
數九寒冬,萬里冰封,呼口氣都能被凍住。這種鬼天氣,除非是生死大事,否則鮮少有人會願意在此刻出門,更別說現在已過亥時了。
在離盛京城百里遠的一座破廟內,一個面容疲憊眼神卻剛毅的男子正坐在火堆前烤火,右手邊放著把劍,左手邊放著一罈子,而他懷中,還抱著一個約摸五六歲左右的女娃娃。
男子身姿挺拔,衣衫簡樸,這麼冷的天也不過著一件洗得泛白的薄棉褂子。雖滿臉胡茬,卻掩蓋不了其劍眉薄唇的五官和英姿勃勃的氣度,可見年輕時定是位風流瀟洒的人物,只是神情多少有些落寞。
而他懷中的女娃娃睡眼惺忪,與其有七分相像,白白胖胖,紅撲撲的雙頰剎是可愛。她穿著大紅色綉百福小毛皮襖,披著小小的銀鼠坎肩。脖間一卷純色毛領襯得小姑娘更為嬌嫩,一看便知這一路上被男子保護得極好。
許是睡得不安穩,小姑娘有些鬧脾氣,撅著嘴在男子懷中哼哼嘰嘰。男子十分溫柔地輕拍小姑娘的背哄著:「暖暖乖,明天咱們就能進京了。等回到蘇府,暖暖就有熱乎乎的牛乳喝,甜甜的粟子糕吃了,開不開心呀?」
小姑娘吸著鼻子,肉肉的小手揪緊了男子的衣襟,軟糯糯地嘟囔:「不要去蘇府,要跟爹爹娘親在一起。」
男子的目光落在身旁的白瓷骨灰罈上,眼中流露出一絲悲傷,大掌撫摸著小姑娘暖和和的臉。最後又拿起她胸口掛著的一塊白玉平安扣,強忍著心中的不舍,寵溺地說道:「爹爹要回家處理一些事情,暖暖先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等爹爹事情處理完了就回來接暖暖,可好?」
小姑娘已經困得不行了,半睡半醒中迷迷糊糊地點著頭答應:「嗯,好,暖暖等爹爹。」
男子親了下小姑娘的額頭,將她抱得更緊,直至小姑娘完全睡著。他盯著女兒的臉,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鄭重其事的叮囑,低沉著說道:「暖暖要記住,切莫輕易動怒,切莫情緒失控,萬事三分糊塗,寧做富貴閑人,不爭地位權勢,好好地等著爹爹來接你。」
說完,他又將小姑娘往自己懷裡摟了摟。
破廟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嘎吱嘎」的響,男子靠在牆上閉目休息。忽然眉色一沉,豁地睜開了眼,一手抱著孩子,另一手抓起了地上的劍,依然是盤腿坐著,只是睡意全無。
遠遠的,傳來斷斷續續的馬啼聲,一伙人朝破廟走了過來,有罵罵咧咧的聲音隨風傳來,越來越近。
「他娘的,這鬼天氣讓老子來幹這種事,還不如去北境打雲國人呢。」
「嘁,你以為楚將軍的羽翎軍是你想進就能進的?就你這徳性,怕是連楚將軍八歲的兒子都打不過。」
「放屁,老子家祖上三代都是武夫出身,就老子混到如今這地位,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
「得了吧,跟給宮中那些貴人當差比起來,咱們兄弟幾個這都算乾的什麼事呀。這一天天的,盡幹些折壽的勾當,我跟你們說……」
「行了,這次的任務還沒完成,上頭要是怪罪下來,咱們幾個一個都別想活。還是趕緊找貨吧,可別連年都過不成。」
一群人的聲音在看到廟裡的人時嘎然而止。
男子抱子孩子往內側了側,擋住了大夥的視線,也遮住了吹進來的冷氣。
這夥人穿著統一的服飾,不像普通的江湖中人,但也不是軍服,每個人手上都拿著刀,說話的正是走在最前面的幾個。
他們大概也沒想到深更半夜,天寒地凍,在這荒效野嶺的破廟裡還會有人在,所以皆短暫地愣了下。又見男子一副外鄉人的打扮,配著劍,還抱著個娃,便猜測是進京投奔親戚來的。畢竟今年雪災嚴重,災區不少人湧向京城,倒是給他們提供了很多現成的貨源。
「哎呀,總算可以歇個腳了,凍死老子了。」
這些人吵吵嚷嚷地升了火,又拿出乾糧、酒等,開始就地吃喝起來,時不時開兩句葷腔,然後哄堂大笑。同時,目光還有意無意地掃向背對著他們的男子。
男子怕孩子被吵醒,便想去捂孩子的耳朵。不料小姑娘扭了下身體,皺著小臉含糊不清地喊了句:「爹爹,熱。」
這聲音一出,廟裡空氣驟然安靜了下來。男子眉頭一緊,就聽到身後傳來齊刷刷的拔刀聲:「哈哈哈,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就差一個女童。巧了,這就有貨送上門來了。」
男子目光驟冷,拿起劍抱著女童一躍而起,利劍出鞘,寒光熠熠。
「喲,還是個走江湖的。」一人譏笑,「兄弟們,抓緊時間幹活,幹完這一票大夥就能回去喝花酒了。」
這群人個個面露兇狠,看著男子懷中的女娃如同野狼看見獵物般,雙眼放光。
男子周身迸發出一股嗜血的殺意,橫劍於胸前,全身戒備地盯著這群人。
「嘿,我說,別抵抗了,把孩子交出來,我們就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別怪哥幾個手下無情。」
男子聲音冰冷:「你們是什麼人?」
「這不是你該問的。佛祖看上了你這孩子,要帶她修道成仙,這是她的福份,識相的就乖乖把她交給我們。」
「爹爹,怕。」小姑娘被驚醒,滿臉驚恐地直往男子懷中鑽。
男子柔聲哄道:「爹爹在呢,不怕。抱緊爹爹,看爹爹怎麼打黃鼠狼。」
「嘿,還是個硬骨頭,不見棺材不落淚。兄弟們,上。」
領頭的一聲令下,十幾號人全沖向了男子,將他團團圍住,舉著刀就砍過來。
小姑娘雙手環著男子的脖子,男子怕傷著她,出手多有顧忌。饒是如此,刀光劍影中,狠戾的劍氣仍是讓一群人不得近身,還傷了不少人。
「操他娘的,找死。」
話音剛落,這些人就自懷中掏出一捆細細的繩索,繩子一頭系著一個手掌大小的彎鉤,鉤子尖銳鋒利,在他們手中打著圈,發出道道冷光。
「銀線彎鉤?你們是……」男子赫然睜大了眼。
「哼,算你有眼光,不過你的死期也到了。」
眾人圍成圈,銀鉤在他們手中旋轉,他們不停地打著轉,將男子困在了一圈銀色冷光之中。
男子神情更為嚴峻,整個人處於高度警戒狀態。
「上。」
冷呵聲響,銀光乍然齊聚,一圈鉤子射向男子的腳踝,另一圈射向其腰間。男子以劍畫圈,劍氣與鉤子碰撞,激出一層層火花,火花四濺。男子長劍對著正前方劈下,趁對方躲閃之際騰空而起,抱著孩子試圖突出重圍。
而這股強大的劍氣震飛了眼前的人,可就在男子就要突圍成功時,突然又一道銀光對準了他懷中的女娃射來。男子臉色一沉,忙收劍抵擋,這一收一擋中,卻不料腳踝處一陣劇痛,低頭一看,右腳已被數只鉤子鉤住了。
這些細線是由天蠶絲製作而成,普通的刀劍根本無法砍斷。男子被這些人用力一拉,身體就往下墜去。為了不摔著孩子,他以劍撐地,一個沒站穩,單膝跪了下來。
跪地的同時,對面已有人出手要來搶孩子,男子拔劍就揮了過去,只聽到一聲慘烈的大叫,「啊」,對方硬生生地被硝斷了手。
沒想到男子會拚死抵抗,這夥人怒了,幾人合力拉扯銀線,銀鉤嵌入男子的腳骨內。他腳踝處已是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但他卻還咬牙堅持著。劍上的血滴滴答答往下流,空氣中充斥著血腥的味道。
氣氛一時僵住,對方發了狠,又一次發起了進攻。男子因一隻腳受制,只能被包圍在中間,進行殊死較量。但這回對方看出了他的軟肋是懷中的孩子,每一次進攻都對準了小姑娘,下手毫不留情,刀刀刺向小姑娘。
男子劍術極高,在這種情況下依然能靠單手揮劍擋住對方的進攻,只是他的右腳基本已經慘不忍睹了,皮肉全被撕碎,露出了白森森的腳骨。
這時,不知誰在打鬥中踩翻了放在地上的骨灰罈子,本來趴在男子肩膀上,死死抱著他脖子的小姑娘看見,急得叫出了聲:「娘,娘……爹爹,他們踩爛了娘親的罈子。」
男子亦是臉色驟變,一劍挑開了踢翻的人。然小姑娘急了,突然鬆開了手,從男子身上滑下,邁著小腿就跑向骨灰罈子。
男子駭得大叫:「暖暖回來!」
殺手們也沒想到小姑娘會衝出來,其中一人手中的銀鉤已經揮了出去,方向正對著小姑娘。眼看就要射穿那小小的身影,只見男子大呵一聲,舉劍直接斬斷了自己的右腳。強大的衝擊力使得牽制他的一群人飛了出去,而男子自己卻一個猛撲,護住了女童的同時,那枚銀鉤也射中了他的背。
「噗。」
血噴在小姑娘的臉上,小姑娘嚇得哇哇大哭:「爹爹,爹爹。」
男子重重地倒在地上,剩下的幾個殺手見狀就衝上來要搶孩子,男子一把抓住小姑娘的雙腳不讓她被拖走。殺手惱羞成怒,對著他背上又給了一刀,鮮血如泉涌。男子卻怎麼也不放手,有殺手上前就要砍斷他雙手。男子猛地抬頭,兇悍如猛獸的目光將來人給震住,有人驚呼:「他,他,他是藍瞳。」
「是雲國人,他是雲國人。」
眾人全被眼前這一幕給驚呆了,世人皆知,雲國皇族,乃藍瞳。如今聖武正和雲國打仗,不說這男子的死活,就抓了這女孩交給朝廷,他們幾個就加官進爵,一輩子榮華富貴。
這樣想著,幾人也打算要男子的命了,誰知道這人會不會是雲國的什麼皇親國戚,捉活不捉死,這幾人拋出手中的銀鉤,分別刺穿了男子的雙肩,雙手腕,強行拖住他,想將他拉開。
然不料男子力氣極大,口中不斷吐著血,身上到處都是血窟窿,雙手卻仍不肯鬆開小姑娘。而小姑娘也趁人不備狠狠咬了抓她的人一口,跟只兔子似的鑽進了男子懷中大哭。
男子雙手被鉤住,目眥盡裂地怒吼著,但仍不忘用身體擋住小姑娘,使出渾身力氣與殺手們對抗。
地上的血蜿蜒流淌,將門口的雪都染紅了,殺手們失去了耐心,彼此使了個眼色,打算還是殺了男人,奪走女童,速戰速決,以免再有人來。
手起刀落,刀刀砍在男子身上。男子雙目深藍如海,弓背彎腰,為身下哭得撕心裂肺的女童撐起一方天地。
血流如注,男子的身軀破爛不堪,在那抹藍光消逝的一瞬間,他「啊」的一聲怒吼,全身青筋暴起,雙手繞圈,直接用腕骨纏著銀線拉起另一頭的四個殺手不停原地打轉,咬牙切齒地嘶吼:「暖暖,跑。」
嚇懵了的小姑娘不知所措地望著男子,他又吼一聲:「跑,快跑!」
小姑娘不知是不是被這歇斯底里的吶喊給震懾到了,一時忘了哭泣,撒開腳丫子就往外跑。
殺手們想追,男子帶著轉圈的四人像個巨大的陀螺擊向想追的那幾人,將人擊倒后,看著漸漸遠去的小背影,終於再也堅持不住,轟然倒下。倒下的剎那利用衝擊力砸斷了廟內的橫樑,驚天動地的巨響后,破廟塌陷,將所有人埋在了裡頭。
小姑娘聽到響聲卻不敢回頭,跌跌撞撞沿著馬蹄印往外跑,可跑到後來卻再也看不清道路。雪沒到她腿根,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伸手不見五指,小姑娘終於害怕地再次哭出了聲,衣衫盡濕。她跌倒在雪地裡邊哭邊爬,黑暗中只聽見稚嫩的聲音在山中回蕩:「爹爹,娘親,暖暖害怕。」
忽然有奇怪的喘氣聲傳來,小姑娘回頭髮現黑洞洞的林子中,露出兩個綠幽幽的亮點,她嚇得直往後退,卻不想腳下一滑,「啊……爹爹!」
與此同時。
「卧槽,老娘這算不算因公殉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