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凄風苦雨
穿過醫院的院子,一條路通往病房樓,一條路通往後院,夏梓蕊卻沒有往病房樓走,而是拐向那條通往後院的路。
我大感困惑,不知夏梓蕊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也只能邁開大步緊緊相隨。
走著走著,周圍的景象愈加熟悉,大感驚詫之下,突然一個恐怖的念頭浮現腦際,並且一瞬間緊緊揪住了我的心,當然,我強行逼迫自己擯棄這個念頭,並且在心裡狠狠地咒罵自己怎麼可以產生這樣荒誕的念頭。
其實也完全可以理解,夏書記本來就一直在督辦吳律師和唐法醫研究第二具屍體的事情,現在親自來到太平間督查一番也不是什麼離奇的事,只是夏梓蕊臉上如喪考妣的沉痛表情引發了我的胡思亂想而已。
是的,夏梓蕊正是引領我們來到了太平間。
可是她為什麼要那麼痛苦呢?當站在太平間的院門口時,我還是無法忽視這個問題。
我再也忍不住了,問夏梓蕊道:「夏,夏書記是在裡邊和唐法醫他們一起研究屍體嗎?」
夏梓蕊卻並不答話,向我們點點頭,然後獨自默然地走向值班室,過了一會,值班室的工人和夏梓蕊一起出來,然後又一起向著太平間的入口走去。
我和朱子勇面面相覷,連忙啟動腳步緊隨其上。
太平間里陰暗而沉鬱,幾排冷凍櫃本身就象巨大的死人死氣沉沉地趴在地面上,上次進太平間時人很多,所以人氣沖淡了屍氣,這次卻只有我們四個人,而且還都真正憂傷著,不像上次那個惡婦那樣裝腔作勢地哭鬧,所以我們的進入反而更增太平間的凄冷。我也絲毫感覺不到太平間那個臨時解剖室有熱火朝天搞研究的氣象。
確乎,工人師傅並未領著我們朝有著臨時解剖室的那個通道走去,而是徑直去向前邊那條屍廊,我的心隱隱有點發沉發漲起來。
最後,工人師傅停在靠裡邊一個冷凍櫃旁,然後俯身一陣熟練的動作,將冷凍櫃中間的一個格子拉了開來,然後抱手無動於衷地默立一旁,那意思是你們看吧。
夏梓蕊緊咬著嘴唇努力控制,但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嗚嗚咽咽抽搭起來,她的心如死灰的獃滯模樣立時化作淚雨傾盆。
我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幾步飛奔過去,抬眼相望,頓時止不住慘呼一聲,身心裡能聽到肝腸寸斷的聲音。
朱子勇也在我身邊發出驚駭的叫聲,手裡的花束和果籃應聲而落。
夏書記,夏市長,夏衛天,那個曾幾何時器宇軒昂、英姿颯爽的高大身影,此時竟化作一團模糊的血肉,身子蜷縮著,歪七扭八地擰成一團,又如同散了架一般筋折骨裂、渾身錯位,唯一能夠真實感知的便是那似乎依然正義凜然的臉上隱約掛著的憤怒神情。
我震駭莫名地瞪視了足足一分鐘之久,心底驟然如潮般湧上一股酸痛,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蒼涼的眼淚自眼角滾滾而出。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傾瀉著自己的情感,好在工人師傅雖然冷漠,卻也還算有同情心,沒有驅趕我們。
我放任自流流幹了心底的眼淚,抬起袖子隨便擦抹一下,抬起頭來,定定地望著夏梓蕊,憤憤道:「誰幹的?」
我的憤怒的嘶吼讓悲傷的夏梓蕊身子一陣微顫,她抬起梨花帶雨的淚臉,凄然看了我一眼,緊咬一下嘴唇,不置可否地搖了一下頭。
工人師傅適時插話道:「好啦,時間太久了,你們該回去了,節哀順變吧!」
然後,他就俯下身來,果斷地將格子推送了回去。
眼巴巴望著夏書記在我眼皮底下再度消失,我一時間心如刀割,渾身震顫。
我們再默默而沉鬱地呆立著,太平間空氣中飄蕩的悲傷簡直可以擰出水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夏梓蕊如同凝固了的身子終於動了動,竟輕聲而安靜地說:「走吧,咱們回去再說吧!」
工人師傅如遭大赦般連連說:「是的,有什麼事上去商量,在這裡邊呆著不是回事!」
我的眼珠下意識地轉動一下,麻木而遲緩地點一下頭,緩緩轉身,啟動凝緩的身形,腳步凝滯地向著太平間門口走去。
我們三個默默無言地別過工人師傅,身形凝重地走到太平間院前小樹林里,在一棵高大楊樹的樹蔭下,我嘎然止住腳步,回身定定地望著夏梓蕊,以沉靜而不容分說的堅定語氣道:「夏,請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夏梓蕊驚疑地望我一眼,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以如此強勢的姿態和如此強硬的口吻對她說話,她可能終究感受到了我男人的力量,眨動了一下她受傷的眼珠,竟平靜地接受了我對她的強橫態度,凝神思索片刻后,她臉上浮現悲憤的神色,櫻唇輕啟,緩緩而低沉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事情還是前天發生的,早晨天剛剛亮,我剛起床不久,正準備去公司上班呢,突然接到我爸單位打來的電話,說我爸在單位辦公室跳樓自殺了,我當時整個人都懵了,驚得渾身直哆嗦,連車都沒法開了,打了個車直奔我爸單位,到了現場,警方已經將現場封鎖了,外邊圍了很多人。正對我爸四樓辦公室的樓底下的地面上,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周圍稍微用白布遮蓋了一下,警方告訴我那就是我爸,我當時發瘋般地要撲過去觀看,被警方強行攔住了,說現場不能破壞,要經過公安詳細勘察取樣撤除封鎖后才能進入,建議我待遺體送到醫院太平間后再去那裡進行弔唁,我歇斯底里地質問他們為什麼不將人送到醫院去搶救,他們說120已經來看過,說人已經粉身碎骨、血液流幹了沒有絲毫搶救的意義,我問他們我爸是怎麼墜樓的,他們說初步推測是跳樓自殺,我怒罵他們胡說八道我爸好端端地怎麼會跳樓自殺,然後我甩脫他們衝上辦公樓想去我爸辦公室看個究竟,結果辦公室門前也被封鎖了,一堆警察正在屋裡拍照取樣,屋裡邊遍地血跡,連牆角暖氣片、煤氣管道,牆壁電源開關處到處都是血,我被門口把守的警察攔住了,沒法衝進去看個仔細,但那種血流成河、慘不忍睹的場景現在想起來還讓我心如刀割,我沒法近距離感知我爸及他所經歷的慘況,只能跌坐在地上遠遠望著我爸的屍體失聲痛哭,直至眼淚流干、嗓子哭啞,眼巴巴望著警察們處理完現場后將我爸的屍體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