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缺種地的
陸清雨激動萬分,忍不住叫出聲來。
門外劉老爹和老張頭又是嚇得幾欲逃走,「又詐屍了?」
聽得陸清雨哭笑不得,卻不得不耐心解釋,「沒呢,這人沒死透!」
「奇怪,明明沒氣了。」劉老爹一生也見過不少屍體,死沒死,自然有數。
「真沒死,這人身體和別人不大一樣。」她激動之餘,也不知該怎麼和這古人解釋。
好在劉老爹一直看重她,覺得她這女娃子不僅大膽而且心靈手巧,很對他胃口,所以,對她的話也深信不疑。
「那,這怎麼辦?沒死透總不能一把火燒了吧?」他喃喃低語。
古人講究「死者為大」,義莊把這些缺胳膊斷腿少腦袋的屍體修補一番,讓他們也能有個全屍,來生托生個好人家,然後就一把火燒了。
劉老爹幹了這麼多年,還沒碰到一個活的。
對於這活的怎麼安置,他還真不知道。
「張爺爺,你看該怎麼辦?」陸清雨轉頭問面色慘白雙腿發軟的老張頭。
義莊的事兒他負責。
「要不上報?」老張頭也沒了章程,這麼多年,他也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事兒。
「報到上頭能怎樣?萬一傳出詐屍,還不照樣燒死?」陸清雨皺眉,只覺得事情棘手得很。
即使他們幾個相信這人沒死,可這鏡面人的事兒,誰會相信?
這人要是被當作怪物給燒了,豈不是她的罪過?
「那,到底怎麼辦?」劉老爹斜了老張頭一眼,腦子有些亂。
「要不,我帶回去吧,放這兒也是一個死。」她以前也只聽說過鏡面人,如今見了真的,可不捨得就這麼丟了。就算治不活,帶回去做標本也好。
「你,你……」劉老爹指著她想說她一個女娃兒怎麼能帶一個男人回去,話到嘴邊卻到底沒喊出來。
陸清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解釋道,「家裡還有幾畝地,缺個種地的人。」
劉老爹無話了。
這人要真是能活,也算他們積陰德了。
於是,劉老爹拉過裝屍的平板車,和陸清雨兩個把那「死屍」架上去,一路跌跌撞撞地拉回陸清雨家去了。
一腳蹬開形同虛設的籬笆門,陸清雨搖搖晃晃和劉老爹把「死屍」抬到灶房裡,擱在地上。
劉老爹直起腰來,揉揉發酸的胳膊,就著昏沉沉的燈籠,打量著黑黢黢的草屋,嘆口氣道,「娃兒呀,不是我說你,你娘是個藥罐子,你好不容易賺幾文還不夠她喝葯的,多一張嘴,可怎麼養得活?」
陸清雨也犯愁,「老爹,這人若是救得活,是他的造化。救不活,算他倒霉。眼下,先不想那麼多。」
「好吧,你是個有主見的,老爹就不啰嗦了。」劉老爹目光中有些無奈,不過想想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
別看他一輩子乾的都是扛屍的營生,但心腸並不壞。
送走劉老爹,那東方的天際邊已是露出魚肚白。
她打個哈欠,輕手輕腳燒了一大鍋熱水,兌了點兒鹽巴,就忙活起來。
門板上的人還沒醒,不過摸摸脈搏,還有一息尚存。
她把腰間的牛皮包解下來,翻出把小剪刀,把那人身上的衣裳剪開,就把蘸了鹽水的生白布往他血肉模糊的身上拭去。
即使那人昏迷不醒,陸清雨也能感覺到他的身子輕輕抽搐。
估計是疼的!
她也不理會,反正死馬當活馬醫,活著是他的造化,死了就做標本!
給那人渾身擦拭一遍,那天兒已經大亮了。
那人依然緊緊閉著眼,時不時地皺皺眉頭,倒是沒醒。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生受罪。
隔壁堂屋的門扇響了,想來是娘親起來了。陸清雨生怕這血糊糊的人嚇著她娘,趕緊抽了幾把乾草把他蓋住,這才起身走出去。
「小雨,你怎麼不多睡會子?」鄭氏晃悠悠扶著門框往灶房這邊走,一張憔悴的面容又黃又黑,不過三旬的年紀,卻如老嫗一般。只是眉眼依稀能看出幾分精緻來,要不是眼角的皺紋密密麻麻,怕更要好看些。
陸清雨連忙迎上去扶著,笑道,「娘,天才剛蒙蒙亮,你怎麼就起來了?飯還沒好呢。」
「不急,你夜裡幾時回來的?昨兒風大我竟沒聽見!」
聽著鄭氏絮絮叨叨的話,陸清雨鼻頭一酸,忙別過臉,強笑道,「這說明娘睡得好,這病呀,怕是要好了。」
鄭氏歡喜地笑了,就往灶房走,「可不是?自打吃了你抓的葯,這精神眼見著好了,也覺著餓了。今早咱們娘倆吃碗麵疙瘩湯吧?」
麵疙瘩湯可是她們家最好的飯了,就這還多虧陸清雨這些日子賺了百十個銅板才能吃得上的。
陸清雨脆生生答應著,就去攔著鄭氏,「娘,您回屋歇著,我來做。」
萬一鄭氏發現那血糊糊的人,嚇出個好歹來,可枉費她治了這麼多天了。
「你夜裡睡得晚,還是你回屋再躺會。」鄭氏心疼女兒,要不是她這身子拖累,小雨怎能幹那種低賤的活兒?
陸清雨頓時急出一身汗來,也是大意了,尋常鄭氏都是躺炕上起不來的,所以她才大膽把那剩了一口氣的人抬回來。誰知吃了她的葯,鄭氏還能爬起來做飯了呢。
「娘,您這大病初癒,可不能累著了。聽您閨女一句勸,回屋躺著去,可千萬別造出毛病來。」
話說到這份上,鄭氏也不好硬做飯了。閨女說得對,養好身子不添亂比什麼都強。
等陸清雨做好麵疙瘩湯,伺候鄭氏喝了一碗,這才借著洗碗的由頭回了灶房。
扒拉開乾草堆,從鍋里端出一碗偷偷留下的麵疙瘩湯,她打算餵給那人吃。
門板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面色慘白如金紙,嘴唇一點兒血色都沒有。
陸清雨放下碗,給他把了脈,尚有一絲微弱的脈息。
她嘆了口氣,心想這人生命力還真是頑強,若擱在別人身上,指不定早死了。
找了把木調羹,把那人的嘴巴撬開,端著那碗麵疙瘩湯給他慢慢灌下去。
忙活完,她刷了碗,又燒了鍋熱水,冷涼,兌了些鹽巴,用生白布細細蘸著鹽水,給那人擦拭了一遍身子。
那人衣衫襤褸,血跡斑斑,穿在身上倒是礙事。
她索性拿剪子都給絞了,只留了條褻褲,也免得傷口感染。
見那人脈息稍稍平穩,她才擦了把額頭的汗,走出去舀了瓢水洗臉,打算躺下歇歇。
干她這行的,都是夜貓子,黑白顛倒,只能白日里補覺了。
誰知剛挨著炕沿,就聽籬笆門被人很粗魯地推開,接著,一個姑娘聲氣兒在院子里響起,「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