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不讓多吃

六十九 不讓多吃

暮春的夜晚涼浸浸的,混著蛙聲蟲鳴,別有一番風情。

陸清雨提著一盞昏暗的燈籠,暈乎乎地跟在劉老爹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朝村口走去,絲毫提不起看景的勁兒。

家徒四壁,娘親卧病在床,養家糊口的擔子壓在她這個還未及笄的弱女子肩上,為了自謀生路,她跟著鄰居劉老爹在義莊找了份縫屍的活兒。

「小雨,聽說今兒有不少死屍,今晚咱可賺大發了。」前面的劉老爹忽然回過頭興奮地沖她笑。

昏慘慘的燈籠光映照中,陸清雨只看到他那一口泛黃的大板牙。

她見怪不怪地也咧嘴笑了笑,「是啊,今晚咱爺們可得賣力氣了。」

雖是個女娃子,可生活在窮鄉僻壤,乾的又是晝伏夜出的活兒,她平常都做男子打扮,跟著一群糙老爺們久了,語氣都沾染上些豪爽!

「嗯,今晚你可得拿出你的絕活兒,我多扛幾個,你好好縫。」劉老爹興沖沖說完,眼前彷彿冒出一堆白花花的銀子。

「嗯。」陸清雨抿唇笑笑,沒有再說什麼,埋頭趕路。

一路上,除了他們兩個急著趕路忽高忽低的腳步聲,還有山谷里各種獸類的低嚎,襯得夜色格外凄惶。

義莊離他們村足有七八里地,兩個人緊趕慢趕走了一身熱汗,足用了半個時辰才到。

不到二更的天兒,正是月黑風高之際,那天兒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

義莊門口的屋檐下掛著兩盞西瓜燈,隨風飄曳著。守門的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兒,人稱老張頭,無兒無女,一生孤寡。

此時正兩手捅著,在門前踱著步子。一見劉老爹帶著陸清雨過來,他大喜過望,就跟汪洋大海里看到一葉孤舟一樣,顛著步子迎上來,「你們可算是來了,都在院里呢,我可不敢一個人進去。」

「他們能吃了你呀?」劉老爹打趣一句,當先舉著明明滅滅的燈籠推開門,大步跨進去。

老張頭縮了縮脖子,嘀咕著,「誰知道他們吃不吃人?」也跟著進去了。

陸清雨在後頭無聲一笑,也跟進去。

院內放著四輛板車,上面黑乎乎的堆滿屍體。

劉老爹一見,先是高興地吹了一聲口哨,「嘖嘖,今晚可賺不少,夠喝好幾壺老酒的。」

「是啊,你這老東西發了。」老張頭跟在他身後,探頭探腦地望著那板車上的屍體,壓低了嗓門說話。

「今晚怎麼來這麼多?」陸清雨已經把腰間纏著的牛皮包兒解下來,漫不經心地問道。

「哎,聽衙門裡的人說,這都是從東邊河裡撈上來的,死的都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小夥子,個個身上都有傷,也不知道出什麼事了?」

經老張頭這麼一說,陸清雨也上了心,提著燈籠上前照了照。

果然,四輛大板車上躺著的都是年輕人,俱都是黑衣黑鞋,只是個個死相恐怖。

有缺胳膊斷腿的,有腦子劈開一半露出腦漿的,有肚子劃開腸子拖著的……

「還真是!」陸清雨嘆了口氣,若有所思,「看這死法倒像是打仗了,不過這衣服卻是尋常。」

要真的發生戰爭了,那死的人不得穿軍服啊?

劉老爹卻不管這些,豁然轉過身來,對老張頭豎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老規矩,一個一文!」

老張頭被他這冷不丁的動作給嚇了一跳,差點兒沒有叫出聲來,氣得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錢錢錢,你就知道錢。多早晚死在錢上頭算了。」

劉老爹也不理他,只把手裡的火把往他手裡一塞,已是擼袖子掖衣角,當先拎起一個死人的胳膊拽起來,嘴裡卻是朝陸清雨喊著,「小雨,到屋裡去。」

「哎。」陸清雨連忙答應著,提著燈籠進了屋。

那是一個直筒屋子,裡頭燃著好幾根巨蠟,地上鋪著十來張草席子,專門放死屍用的。

她把燈籠掛在門角,吹滅之後,就坐下來,打開牛皮包兒,把裡頭的剪刀、針線和幾個刷子都擺出來。

劉老爹熟練地把背上的死屍往席子上一甩,陸清雨就湊上去,先把那快要斷了的頭給縫上,又把臉上泛出血淋淋的肉縫好,這才拿著小刷子蘸了水把那死屍脖子上、臉上的血水刷乾淨。

義莊就是專門存放無主死屍的地方,這裡的縣太爺是個善心人,特意找了人給死屍縫合傷口。只是這十里八村的,沒人願意接這活兒,所以價碼兒給的挺高——一具一文。

劉老爹膽兒雖大,卻幹不了這精細活兒,見陸清雨孤兒寡母家徒四壁,吃了上頓不見下頓的,好心給她一說,誰知她就答應了。

不管多少,反正一具一文,那是板上釘釘的。

劉老爹有時候還賺不過陸清雨呢。

剛縫好一具屍體,劉老爹就把第二具屍體給甩在旁邊的席子上,還臉不紅氣不喘地伸腦袋瞅了一眼,咂巴著嘴兒,「倒是個俊俏的後生,怎麼就死了呢?」

陸清雨習以為常,並沒搭話,接著挪了個窩,開始縫合下一具屍體了。

這是一具斷腿的,稍微費事些,她沒功夫說話。

劉老爹瞄了幾眼那具縫好的屍體,就拉著門口的老張頭指點著,「看這手法,真是奇特,比咱村裡最巧的姐兒還厲害呢,這人就跟沒死一樣一樣的。」

老張頭嚇得直閉眼睛,擺著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進來好歹還有兩個大活人,退出去可就是滿院子的死屍了。

劉老爹不屑地瞅著他哼了聲「瞧你這慫樣兒」,就手把那具縫好的屍體給背出去了。

兩個人就這麼一背一縫,不知不覺就干到三更天兒。

老張頭也乏了,劉老爹也累了,陸清雨更是忙得額頭上的汗都顧不得擦,是以,諾大的義莊里,靜悄悄的,只聽見針線穿過皮肉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萬籟俱寂,時不時地能聽到一聲低沉的嗚咽聲,像是暗夜裡的鬼哭。

劉老爹把最後一具屍體扛進來甩在席子上,抹了把汗,嘆口氣道,「真他娘的晦氣,一大晚上就沒見過一具全乎的,還數這個最好!」

陸清雨忙完手裡的那個,默默轉頭看了眼旁邊席子上的死屍。

果真,那屍體一身都是全乎的,面容更是栩栩如生,除了面色慘白些,嘴唇烏青些,倒也劍眉星目、鼻直口方的。

講真,這是今晚見過的最好看的屍體了。

看那身量,也是高大挺拔,肩寬腰瘦的,只可惜,胸口處一道傷口汩汩泛著血水,正是一刀斃命。

陸清雨淡漠地看著,不像劉老爹那般心潮起伏。許是平生見過的屍體太多了,再好看的都不放在眼裡了。

「看這殺人的人,也是個高手!」半天,她得出結論,蹲下身子去縫合。

劉老爹拉著老張頭往外走,「小雨,你快著些,我跟你張爺爺算算賬。」

「哎!」陸清雨低低答應著,利索地穿針紉線,紮下去。

「唔……」,一聲悶哼,在寂寥的深夜裡,如同一顆投入湖裡的石子,泛起一片漣漪。

「你聽見沒?」剛跨出門檻的老張頭嚇得渾身一個激靈,一隻腳抬著,一隻腳落下,脖子以詭異的姿勢往後扭著,也許扭得急了,發出一聲脆響。

劉老爹也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巴,回頭看著席子上的死屍。

「小……小雨,是,是,他嗎?」一向以大膽著稱的他,話也說不利索了。

陸清雨捏著針的手也有些發抖,雖說見慣了各式各樣的死屍,但還是頭一次聽見死屍發出叫聲。

她也有些一籌莫展。

「不好,詐屍了!」老張頭兩腿發抖,沒腦子來了一句,也顧不得自己還跨在門檻上,沒命地往外竄。

無奈他年老體弱,這一衝不要緊,生生地被門檻給絆倒,摔了個嘴啃泥。

劉老爹算是個有良心的,見陸清雨還站在那裡,說時遲那時快,幾步衝過來,扯著陸清雨的胳膊就往外跑。

「老爹,老爹,錢還沒拿呢。」陸清雨回過神來,嘴裡嘟囔著。

「還要什麼錢?都詐屍了,還不快跑?」劉老爹一輩子做慣了粗活,歲數雖說不小,但跑起來還是呼呼生風的。

「哎,別丟下我啊。」老張頭趴在地上起不來,嚇得鬼哭狼嚎地喊著。

陸清雨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在大門口硬是甩開劉老爹的手,道,「老爹,哪裡有詐屍?說不定那人沒死透呢。」

自打穿過來之後,她就是死過一回的人了,說真的,她對生死看得很開。

「都扎到心窩子上了,還能沒死?你個傻孩子,可別為了那幾文錢搭上小命啊。」劉老爹一手去拉那大門,一手去扯陸清雨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勸著。

陸清雨往後退了幾步,無奈地笑了,「老爹,就算不為了錢,咱也得把張爺爺帶走吧?」

劉老爹有些后怕,卻捱不過良心的不安,只得硬著頭皮和她一同回去。

還沒到老張頭身邊,就聞到一股尿騷味兒。

陸清雨沒反應過來,劉老爹卻明白了,對著趴在地上的老張頭踢了一腳,「你個老不羞的!」

言罷,兩個人扶起老張頭。

陸清雨朝裡頭看了眼,見那死屍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似乎真的死了,就放下心來,道,「可能剛才沒死透,這會子倒真的死了。」

聽見這話,老張頭鬆了一口氣,白了劉老爹一眼,「都是大男人,有什麼羞的?」

劉老爹瞄了眼陸清雨,卻沒說什麼。

陸清雨女扮男裝,這事兒他不想透露出去。

陸清雨沒理會這兩人之間的小九九,徑直走到那屍體邊,蹲下身來細細檢查著傷口,越看越是不得其解:明明那傷口是在心窩處的,怎麼剛才還能叫出聲來?

好奇心上來,她索性扒開那死屍的衣裳,這一看不打緊,真是驚呆了。

只見那人一身密密麻麻的傷痕,血淋淋的,皮肉翻開,就沒有一處好的地方。

看來這人生前遭了不少罪。

她微微低下頭,就著燭光看那心窩處。

那上面冒出新鮮的血來,掩蓋了傷口的形狀。

她看了會也沒看出眉目來,正要起身,忽然聽見細微的跳動聲。

沒錯,就是心跳聲!

她嚇了一跳,這人真的活了?

只是當她俯下身子貼近那人的胸口處,卻聽見那雖然微弱卻有規律的跳動聲是在右邊。

尋常人的心臟長在左邊,這個人的卻在右邊!

鏡面人!鏡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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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醫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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