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全城動員
「給她銀子!」楚雲朗氣喘吁吁地吩咐身邊的隨從。
隨從爽利地從腰間荷包取出一小錠銀子,遞過來。
陸清雨瞧了眼,卻不接,只是咂巴著嘴,「什麼意思?埋汰我呢?」
蕭珩憋著笑,一聲不吭。
楚雲朗不明所以,長眉挑起來,「不是你要的嗎?」
「我要的是一個數,你這是多少?」陸清雨又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一個數?不是十兩?」楚雲朗生怕她不明白,還反問她,「十兩看個病不少了。」
「那是你們西楚的價格吧?」陸清雨沒有好話,「我們南梁給一位皇子看病,底價就是一千兩!」
好,這是在報復他吧?
不過自己有求於人,他也沒法揭穿陸清雨的心思。
「給她!」咬咬牙,他又吩咐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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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那根手指特意在蕭珩眼前晃了下,「喏,這位殿下買一丸藥就是一千兩。」
蕭珩趕忙點頭,映證她的話正確。
楚雲朗又氣又羞,真是長見識了,這丫頭竟然在南梁太子面前如此羞辱他!
收了銀子,自然要給人家止痛了。
陸清雨也不怠慢,從城牆上撿起一塊石頭,在地上磨了磨,呲啦呲啦異常刺耳。
蕭珩的御醫抱著胳膊皺著眉看著這小丫頭片子,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這次那隨從沒那麼爽利了,摸索著掏出一張千兩的銀票,捏在手裡卻看著楚雲朗問,「殿下,真,真給她嗎?這也太貴了吧?」
陸清雨一把從他手裡抽過去,還不忘挖苦他一頓,「沒見識,你家主子好歹是個皇子,一千兩能治他的病,不值啊?」
隨從當然不敢說不值,只能眼睜睜看著陸清雨把那張銀票塞進懷裡。
楚雲朗不知所措,卻還是依言伸出左手。
他的手修長秀氣,皮膚偏白,有些病態的白,手背上清晰可見青色的血管。
「比女人還白!」陸清雨撇撇嘴,小聲嘀咕著,也不管楚雲朗聽沒聽見,一把抓住他的手,拿石頭對準他的手腕子就刮下去。
蕭珩被她坑過,這會子也不吱聲,想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有楚雲朗,雖然疼痛難忍,額頭上都冒冷汗了,可心底卻有些緊張,潛意識裡覺得這丫頭憋著什麼壞招。
「伸手!」陸清雨把那石頭磨得圓潤些,沖楚雲朗揚揚下巴。
前一刻,他還想在城牆上把她害死,沒想到后一刻就現世報,落在她手裡。要不是讓他八層皮,她都對不起她這個姓!
「又沒破皮沒出血的,叫喚什麼?你讓這些守城殺敵的將士們怎麼看?」
她對著楚雲朗劈頭蓋臉就一陣好罵,成功地讓他閉緊嘴,一聲都不再發出來。
「哎喲……」冷不防被拿石頭在皮膚上刮來刮去,楚雲朗痛叫出聲來。
「閉嘴!」陸清雨兩眼一瞪,兇巴巴地吼道,「一個大男人,連這點兒疼都受不了,你還能幹什麼?光知道玩陰謀詭計了吧?」
好不容易逮著這樣的機會,她怎能輕易放過他?
沒多時,他整條胳膊就跟從辣油浸泡過一樣,紅彤彤的眼看著就要破皮了。
此時的楚雲朗,咬牙閉目,另一隻手死死攥成拳頭,額頭上大汗淋漓。
只是面色,明顯紅潤了不少。
蕭珩跟看猴把戲似的,搓著下巴頦,一雙眼睛滴溜溜在陸清雨身上打轉:看不出來嘛,這小小的身量,竟然有如此驚人的鎮嚇力,都能把堂堂西楚二皇子給鎮住!
這個西楚二皇子,定是得罪這丫頭了。
蕭珩非常肯定以及確定地想,就見陸清雨雙手不停,從楚雲朗的手腕刮上手肘,從手肘又刮向他的臂膀。
今日不刮下他一層皮,簡直就對不起她在城牆上那一瞬間的恐懼啊。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她已經把楚雲朗兩條胳膊颳了個遍。
再看楚雲朗時,面色漲紅,額頭上汗珠子順著面頰滴到下巴上,又流到地上,不多時就在他身邊流淌成一條。
隨從在一邊急得不行,眼見著他家主子受這個罪,又不敢多一句嘴。
不然,一千兩銀子可就白費了。
刮完一條胳膊,陸清雨又毫不客氣地拽過另一條,使盡吃奶的勁兒刮起來。
一千兩銀子,花的,的確值!
隨從掏出帕子給他擦乾淨臉上的汗,他勉強甩甩胳膊,用寬大的袍袖遮住那兩條跟扒了皮的胳膊,這才雲淡風平地雙手作揖,「在下謝過姑娘!」
聽上去還挺不記仇的。
「不疼了吧?」陸清雨把手中的石頭一拋,拍拍手,抱起胳膊看著楚雲朗。
楚雲朗已經說不出話來了,此時的他,兩條胳膊火辣辣的,卻又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酸爽,更神奇的是,太陽穴那如波濤洶湧般的疼痛全退了。
這讓他想找茬都找不到。
他話音剛落,身邊的御醫就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望著陸清雨,「姑娘,這是祖傳秘術?」
秘術個屁!
不過就是刮痧而已!
不過陸清雨可不會相信,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們也不過是一面之緣,這人就要在城牆上把她結果了,誰知道這會子心裡對她恨成什麼樣了?說不定想把她大卸八塊的心思都有吧?
「不謝,」她漫不經心地擺擺手,「拿了銀子就要治病,而已!」
「好!」蕭珩雙手拍了幾下,笑容滿面,「我南梁的醫術就是精湛!」
身後,是蕭珩自豪的目光,還有楚雲朗意味深長的眼光追隨著。
而陸清雨,誰的眼光都不在意,她只想著怎麼回去!
僵持了一夜,在黎明將要破曉的那段最黑暗的時刻,城外圍攻的人終於進攻了。
經絡疏通,疼痛自然消失了。
陸清雨十分驚訝地看著御醫,沒想到這個年代的大夫竟然沒有見識過刮痧,看來,又多了一項賺錢的營生了。
「嗯,祖傳的。」她矜持地點點頭,一點兒都不多說,在御醫眼巴巴的期盼中,施施然地行禮下了城樓。
因為圍攻十分突然,連個送信的人都沒派出去。
此時,也不知道城外那五千御林軍知道這裡的情況不?
他站在城牆上,吹著習習的晚風,腦子漸漸清明:城中兵力嚴重不足,若是此時強攻,說不定還真能拿下。
吶喊聲驚醒了城牆上已經困得東倒西歪的士兵們,他們一個個連忙站好身姿,戴好兜帽,睜大眼睛,查看著城下的情況。
蕭珩帶來的儀仗並未進城,駐紮在離此地十里的郊外。這是蕭珩安排的,為的就是不想讓軍隊進城擾民。
他身邊也就跟了一百多個精銳驍衛,此時全都派到了城牆上。
攻城的人,是不是已經探聽到城內的虛實了?不然,怎麼偏偏挑了這個時候,還是夜晚時分?
若是他和西楚二皇子都死在亂軍之中,到時候獲益的會是誰?
北齊嗎?
到時候,他這個南梁太子,還有西楚二皇子,都將成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了。
若是趁此機會把他們殺了,那些人逃散開去,到時候找誰報仇?
這麼一想,他渾身就驚出一身的冷汗來。
這是一時興起還是謀划許久?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一閃而過,卻又快得什麼都抓不住!
剛才陸清雨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看得出來,她跟楚雲朗之間定是有了什麼過節了,不然,這丫頭舉手之勞的事情,不會這麼獅子大開口的。
但是死了兩國的皇子,北齊並沒撈著什麼好,而且還有兩面受敵的可能,這筆賬,傻子才會這麼算吧?
他越想越心驚,覺得圍城的人不像是北齊的人乾的。
那麼,還有誰膽大包天,竟敢來圍攻富陽城?
蕭珩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看著依然堅守在城牆上的楚雲朗,面色一冷。
外頭的吶喊聲更大了,幾架雲梯已經搭在城牆上,有士兵提著大刀攀了上來。
城門外,有戰車載著「撞木」在撞擊著城門,一聲一聲沉重的「砰砰」聲,似乎砸在人的心頭。
雖然這丫頭愛財如命,但通過幾次的接觸,蕭珩看得出來,這丫頭骨子裡還是十分豪爽的。
況且,就像她說的,治病而已,犯不著得罪一個皇子!
楚雲朗初到南梁,和那丫頭也不過是一面之緣,到底有什麼過節?
蕭珩指揮著人把裹了火油的箭射下去,哭爹喊娘的聲音多起來。
但畢竟是突然襲擊,城牆上的守軍明顯不夠,不過持續了半個多時辰,就有人從雲梯上殺進來。
蕭珩一咬牙,蹭地一下抽出腰間佩刀,朝一個攀上來的人砍過去!
陸清雨緊緊捏著手心,只覺得汗濕透了後背的衣裳。
萬一真的破城,她不知道還有沒有命活!
但眼下也顧不上許多,因為城牆上的士兵已經開始反擊了。
蕭珩冷眼瞧著他,嫌棄地吩咐,「你下去!」
吉祥咬咬牙,腳下不動。
蕭珩急了,「你在這裡本宮還得護著你!」
一道血虹噴射過來,噴得蕭珩和身邊的人臉上身上都是的。
「殿下……」吉祥尖叫一聲,身子搖搖欲墜。
他打小兒伺候蕭珩,雖然是個太監,但在宮裡也是錦衣玉食的日子,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
一卷雪白的紗布遞過來,她順手一接,發現拿紗布的人手上鮮紅一片。
「你也受傷了?」她詫異地回過頭來,就見一人滿臉糊滿了血,雙目無神地看著她。
夜色里,昏黃的燈籠下,只看得見那兩顆大黑眼珠子時而動一動,不然就跟個死人一樣。
吉祥眼圈兒紅了紅,只得退下去。
他下來后看到陸清雨正在給抬下來的傷病包紮,遲疑了下,挪步過去。
「再把紗布給我!」陸清雨頭也不回,伸手朝後。
這時候吉祥也不在乎了,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哭起來,「人都上來了……」
他又驚又怕,沒頭沒腦地。
好在陸清雨才從上面下來,頓時明白過來是什麼情況了,忙看向幫忙包紮的幾個士兵,「你們快上去……」
「呀,傷得不輕啊?」她飛快地給面前那個傷病止血包紮,騰出空來去拉那人,「趕緊躺下,我給看看……」
「陸大夫……」吉祥哭出聲來,嘴一咧,說話都不清楚了。
「你是,殿下身邊的那個,呃,公公?」聽聲音她認出就是那個小太監,但「太監」兩個字她沒好意思說出口,硬生生改成了「公公」。
陸清雨明白了,這傢伙是被那死人血給噴的啊?
不過既然連蕭珩都動手了,這意味著情況很緊急了。
城內的士兵全都上城牆了,要是撐不住,城門失守,他們全都得完完。
情況危急,也沒人跟她計較她是個什麼身份,竟敢命令別人做事。
陸清雨又問吉祥,「殿下呢?」
「殿下殺敵的,」吉祥抹了把淚,臉糊得更厲害了,「他才砍了個人,叫我下來的……」
蕭珩剛劈了一個攀上城頭的敵軍士兵,一腳把他蹬下去,就聽見下面有人在高聲大喊,他不由愣了愣。
「大娘大嬸小嫂子們,敵人攻破城門,女人就遭殃了,他們數日未見女人,連老母豬都是雙眼皮的了……」
楚雲朗站在城牆上,聽見這話,一雙細長的桃花眼頓時瞪圓了。
「這樣,你在這裡守著,」想了想,陸清雨把給傷病擦洗傷口的銅盆撈起來,撿了塊石頭攥著,就朝城裡跑。
一邊跑她一邊把銅盆噹噹地敲著,引得城上城下的人都看過來。
「各位老少爺們,敵人要殺進城內來了,等他們殺進來,雞犬不留啊。」
陸清雨受到了鼓舞,賣力扯著嗓門喊,「大家搭把手,男人們抄起傢伙上城牆,女人們把家裡的鐵鍋、油拿出來,年少體壯的跟我抬傷兵……」
見大家還在遲疑,陸清雨想了想,從懷內把一疊子銀票掏出來,「來,這是一萬兩的銀票,只要你們出來幫忙,拿去!」
城內關閉的門戶漸漸地打開了,一個個人頭從門內探出來。
這是女人說的話嗎?
蕭珩卻笑起來,這個小丫頭,倒是一心為南梁打算啊。
她把那一疊子銀票甩得啪啪響,終於有人推開門出來了。接著,更多的人,一個個走了出來。
男人們手裡拎著鐵鍬、門閂、菜刀,還有拿掃帚的。女人手裡提著鍋、鏟子、勺子,拎著油瓶、抱著油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