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夜
顧十一邊走邊笑,回到自家院子時已是落霞滿天。
他前年成的親,住在顧府西南角一個僻靜的小院子里,這處離俯仰軒近,便於顧宣隨時傳喚。黃氏正在院中數著雞崽,看見他進來,笑得古怪,便問:「怎麼了?」
顧十一不答,走到井邊打了桶水,擦了把汗,才走到黃氏身後,抱住她的腰,將嘴在她臉頰邊磨蹭,「每天都數,這顧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哪個有膽子來偷你的雞?」黃氏打落他亂摸的手,道:「倒是沒人敢偷我的雞,只怕天上的老鷹給叼了去。」
顧十一又貼過來圈住她,表情哀怨,「你每天只關心你的雞崽,也不關心一下你的相公。」
黃氏在他臂中扭來扭去,煩道:「熱死了,這麼粘著幹什麼?沒有雞崽,哪來的雞湯和雞蛋給你補身體?街上賣的貴死人,要五錢銀子一隻。我以前跟著爹臨街賣藝,十天半月都賺不到這麼多……」
顧十一聞得她身上的清香,情動難忍,也不管她嘮叨,攔腰抱起她便往屋內走。黃氏嗔道:「鍋里還煮著水呢,就等你回來下面……」話未說完,已被顧十一銜住了嘴唇,親得情迷意亂,便也由了他去。
二人一時事畢,顧十一將黃氏摟在懷中,將她烏黑的頭髮放在指間把玩,忽然噗地一笑。黃氏揪住他耳朵,道:「回來就怪笑個不停,老實交待: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有相好了?你敢再去春風閣鬼混,小心我打斷你的腿!」
顧十一知道這事是萬萬不能不交待清楚的,忙求饒道:「我哪敢啊,絕沒有的事情。上次也是陪侯爺去的,為的是公事,你怎麼老揪住不放?」
黃氏「哼」了一聲,「諒你也不敢!」說著眼神在他祼著的身子上上下下掃了一圈。她眼神掃到哪裡,顧十一便覺寒風「嗖嗖」地刮到哪裡。黃氏板起臉道:「快說。」
顧十一又是一笑,湊近道:「我說,你見過咱們侯爺吃癟沒有?」黃氏白了他一眼,「這世上敢讓侯爺吃癟的人還沒生出來,只有他讓別人吃癟的份。」
顧十一笑倒在床上,「你今天沒看見侯爺那個樣子。老太爺、老侯爺、還有老夫人留下來的寶貝全被摔得粉碎,他還得笑著說沒事。」
黃氏被勾起了好奇心,「誰這麼厲害?我記得當初那賤女人弄壞了老侯爺一個筆洗,侯爺還定要她去賠罪呢。哼,那賤女人,認錯賠罪裝賢淑的功夫倒是一流,將咱們侯爺迷得神魂顛倒。」
顧十一慢慢地斂了笑容,坐起來沉吟道:「侯爺這回玩歸玩,可別把自個兒給玩進去了。」
「你說五夫人?看上去乖乖巧巧的,不像是什麼厲害的角色啊。」黃氏好奇心大起。
顧十一嘆道:「你不知道她有多凶,當初幸虧我明智,沒被侯爺哄著下水去救她,才沒被她咬上一口。」
想了一回,他又大笑著倒在枕上,「侯爺今晚可慘了。也不知誰多的嘴,讓五夫人打聽到了。那酸梅湯里放了蛋清,侯爺那一身的疹子,非得撓到明天早上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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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宣坐在大浴桶中,撓完前胸撓後背,撓得渾身通紅,仍不能止癢。服侍的小子小心翼翼地將一瓶藥膏遞給他,道:「侯爺,這是上次陳太醫留的藥膏,可是已經不多了。您這隻怕還要癢一個晚上,癢的時候就塗一點。」
顧宣看著胸口被撓出來的幾條血印,再回想那一地碎瓷片,牙關暗咬,冷哼一聲,將澡布重重地摔在浴桶中,袍子沒系好就出了澡房。
他一邊走一邊撓,甫入賞梅閣便被裡面的架勢嚇了一大跳,趕緊停在門口,悄悄地將衣袍系好。
顧夫人正端坐在外間訓斥紫英,「雖說你是老太妃賜下來的,不比府中一般的下人,但既然到了我顧府,服侍主子就得依顧府的規矩。你主子前兒中了暑,聽說今兒又割了腳,你倒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就留主子一個人在房裡。若是你家侯爺回來了,難道還讓你主子親自端茶遞水不成?」
紫英也不知今天顧夫人怎麼會巴巴地跑到賞梅閣來,自己恰好去書房拿書,屋中只留其華一人。她知道理虧,跪在地上,深垂著頭,不敢出聲。
其華滿面尷尬地站在一旁,正想替紫英辯解兩句,顧夫人已嘆道:「之華,我知道你不習慣有太多人服侍,但好歹你現在已經是紀陽侯夫人,兩夫妻身邊只有一個丫環,像什麼話?!」她不容分說地揮了揮手,面色甚是堅決,「就這麼定了。翠鶯,你們趕緊見過新主子。」
四名差不多高矮,水蔥一般嬌嫩的丫環齊齊上來給其華叩頭,「奴婢給五夫人請安。」又依次報上名字。
其華不知如何是好,抬起頭,忽看見顧宣正悄悄地將腳邁出門檻,想是準備偷偷地溜走。她只想著怎麼推掉這四個丫環,也顧不了自己先前做了什麼,嬌聲喚道:「相公……」
她這一喚,顧宣只得停住腳步,回過身來,輕輕地咳了一聲。屋內諸人紛紛抬起頭,四婢上前請安道:「侯爺回來了。」有的端過茶水,有的便替他打扇。
顧宣忍著渾身瘙癢,上前給顧夫人見禮,陪笑道:「大嫂,之華愛清靜,這裡真不用這麼多人……」
他話未說完,顧夫人已拉下臉來,道:「大姐今天回來探親,聽說你這裡只有一個丫環侍候,數落了我兩句。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長嫂把妯娌怎麼樣了,若有那起子嚼舌頭的,還不定翻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來。」
顧宣一聽自己那位母大蟲大姐回來了,那是連大哥顧顯都要敬畏三分的人物,怪不得顧夫人今天忽然來這麼一出。他不敢再說,緊緊地閉上了嘴,對其華不停使出的眼色視若無睹。
顧夫人又將顧宣拉到一邊,輕聲責道:「若不是大姐將小子們拎來審問,我還不知你十天中倒有一半時間歇在俯仰軒,把個新婚的夫人丟在一邊,這怎麼行?!公事再忙,也得回來睡。若讓人傳出去了,親家府上怎麼交待?你若再如此,小心大姐揭了你的皮!」
顧宣垂手聽訓,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顧夫人在素梅的攙扶下離去。其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無奈地苦笑了一聲,只覺身上愈發奇癢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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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得沉了,顧府內外都掌起了燈。賞梅閣內,顧宣、其華、紫英三個人大眼瞪小眼,看著那四個丫環來來往往忙個不停。
顧宣不時將手伸到袍子里撓上幾下,但他既不能叫其華塗藥,以侯爺之尊,自己塗藥也不妥,可若是不顧其華在此,叫丫環們塗藥,傳了出去,明天只怕……他臉上不禁露出痛苦的神情來。
一名穿水綠色衣裳、叫做翠鶯的丫環顯見老成一點,領著另外三婢將裡間外間收拾得煥然一新,又進去鋪了床,出來笑道:「侯爺,夫人,床已經鋪好了,請早點歇著。」說罷四婢同時屈膝下去,嬌聲道:「請侯爺和夫人安歇。」
顧宣乾笑了一聲,當先邁入裡間,其華在紫英的攙扶下也慢慢走了進去。紫英正要返身扣上門閂,翠鶯上前將她拖了出去,低聲嗔怪道:「紫英姐姐,哪有咱們在裡面伺候的理兒?」她又屈膝對裡間的顧宣和其華道:「侯爺,夫人,奴婢們會分成兩班在外間值夜,您們有什麼吩咐,只管出聲便是。」說罷嬌笑著將門拉上。
顧宣正是奇癢難熬,眼見門被關上,也沒有多想,急忙從袖子中掏出藥瓶來,解開袍子便要塗藥。
其華這段日子和紫英睡在裡間,與在外間獨眠的顧宣井水不犯河水,這刻見紫英被拉出去,不由忐忑不安,再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更是心跳如鼓。她抬起臉,恰見顧宣在解開衣袍,嚇得驚叫一聲:「啊——」
她還來不及有下一步的動作,屋外的丫環們已聽到了叫聲。翠鶯一把推開門,急道:「夫人,怎麼了?」卻見顧宣正衣袍半開,胸膛赤祼,面上一副急不可待的神情。她不禁緋紅了臉,吃吃笑著將門重新帶上。
顧宣這才反應過來,本能地一把將衣袍掩上,又實在癢得不行,只得隔著衣服撓了幾下。可隔衣搔癢,哪裡止得住,反而全身到處都癢了起來,連臀部都似有隻瓢蟲在慢慢地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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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華早忘了要欣賞他因為雞蛋過敏而抓耳撓腮的狼狽樣子,滿面警惕地瞪著他,靠著牆一步一步地挪到衣櫃邊,從裡面摸出一把雪亮的匕首來。她先將匕首對準顧宣,轉而想起不是他的對手,又將匕首對準自己的胸膛,惡狠狠道:「不許過來!你過來我就死給你看!」
顧宣一邊撓癢,一邊恨恨道:「你放心,我不會碰你!只是大姐現在住在府里,你我好歹得裝一裝。你小聲點,若讓她們聽見了,保准明天一早就會傳到大姐的耳朵里。」
其華用匕首指了指窗下用來納涼的竹榻,低聲道:「你睡那裡。」說罷挪來兩把椅子擺在床前,如狐狸一般跳上床,將紗帳放了下來。
顧宣巴不得她上床,連忙扣上門閂,吹熄了燭火,在黑暗中解開衣袍,將藥膏塗抹全身,這才稍覺舒坦。可這藥膏的療效只能持續約半個時辰,待過子夜,瓷瓶中的藥膏悉數抹完,他便只能在枕席上翻騰,痛苦難眠。那竹榻不太結實,他一翻身便是「吱呀」一響,靜靜的黑夜之中,這「吱呀」之聲聽著頗顯曖昧。
這夜十分悶熱,賞梅閣內透不進一絲風。其華熱得渾身是汗,每一個毛孔都似要炸裂開來,卻不敢脫去外衣,又時刻擔心顧宣會違背諾言,也不敢睡過去。她整夜和衣坐在床角,右手緊緊地握著匕首,聽著顧宣在外面不時弄出的窸窸窣窣、吱吱呀呀的聲音,直至天近黎明,實在支撐不住,才稍稍闔了一下眼。
第二日一早,因為顧大姑回京城探親,顧夫人派人來召顧宣夫妻到瑞雪堂用早點。
顧大姑用審視的目光盯著顧宣和其華,她先看著二人發青的眼圈,頗為滿意地笑了笑,繼而又盯著二人的脖子看了許久,疑道:「你們兩個怎麼了?定昭,你怎麼連個蚊子都拍不著,撓成這樣,皮膚都抓破了。」
顧夫人也看了看,道:「唉喲,瞧之華這一身的痱子,定是賞梅閣太熱了,今晚叫他們抬幾塊冰進去,熱著了可怎麼辦?」
作者有話要說:七夕快樂!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