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白雪紅線
珠子揮著小胳膊,使勁拍打馬車廂,大喊大叫停下來。
車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深夜裡一聲長吁,兩匹快馬腳步漸緩。
段初連忙伸手把珠子抱在懷裡,一把捂住了她的小嘴。
他又撩開前面帘子,對車夫說:「沒事,她做噩夢說夢話呢。」
車夫搖搖頭,使勁掐掐臉驅走困意,繼續趕起了馬車。
錢主簿雖然只是一個沒有品級的胥吏,不過在官場打滾久了,也是個老狐狸精,早就看出來珠子擔心什麼,但是他並沒有點破。
珠子用力想掰開段初的手,不過她掰不動分毫。
「段班主,年前必須處決這個死囚,不然過了年就不好辦了,鍾吾縣上下人等連日奔波,請了不少救兵,我已經兩天沒睡了。」
錢主簿說到這,打了一個哈欠。
「長夜漫漫,我眼皮打架只好先睡,就不陪令兄妹聊天了,段班主最好也早點睡,省得明日到了地方,沒有精神揮動鬼頭刀。」
錢主簿說完,真的閉上了雙眼。
沒過一會,鼾聲輕輕傳來。
看來錢主簿沒有說假話,他現在確實是又困又乏。
段初這才放開了捂著珠子的手。
珠子大口喘氣,使勁掐段初:「姓段的,你好狠心,想捂死我啊!」
「誰讓你胡鬧非讓馬車停下來。」段初任由她掐。
「要不說你狠心呢,明天午時三刻手起刀落,掉的又不是你腦袋!」
「表妹,你放心,我腦袋不會掉,你腦袋也不會掉,會掉的,只能是死囚的腦袋,還有,作為表妹,你不許再稱呼我姓段的!」
段初說完這句話,看酒葫蘆靠在一邊好好的沒事,就把鬼頭刀抱在懷裡,然後閉上了雙眼。
他知道養精蓄銳的重要,所以睡起來比錢主簿還要快。
珠子也不敢跳車,就撩開布簾,跟車夫打聽。
「大哥,那個古怪死囚,你知道嗎?」
車夫正犯困,一聽到這個,頓時就來了精神。
「小姑娘,這件事,整個鐘吾縣誰人不知道啊!哎呀,那傢伙真邪門,最後一個劊子手是從太原府請來的,結果你猜怎麼著?」
「難道那個劊子手在鍾吾縣落刀,他太原府的親人跟著死了?」
「誰說不是呢!鍾吾縣到太原府,整整兩千里,這麼遠的路途,結果那個劊子手的獨生子,也沒躲過去,人頭落地那個慘哦。」
聽到車夫的回答,珠子徹底死了跳車的心思。
兩千里的距離都躲不過去!
現在她氣虛體弱,就算跳車又能跑出去多遠!
珠子捂著胸口又坐下了,用全身力氣搖醒了段初。
「表哥,都說蛇無頭不行鳥無頭不飛,就連傳說中渾身骨頭如白玉寒冰般透明,萬年不死的玉骷髏都怕掉腦袋,我能不怕嘛!」
段初伸手把珠子攬在懷裡,揉揉她的小腦袋。
「別怕,有表哥在呢,這樣吧,我先做一個保證,假如你出事,表哥不會獨活,我會立馬砍下自己腦袋,就算死了也陪著你。」
冰冷寒夜疾馳的馬車裡,段初的懷抱很溫暖。
尤其他這句話,很像海誓山盟那種同生共死,珠子竟然不怎麼怕了。
這是世上第一個保證和自己同生共死的男子。
珠子心說死就死吧,有這麼一個傻子陪著,死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她帶著一絲甜蜜,閉上了雙眼。
馬車說是疾馳,那也是相對步行來說的,其實並沒有多麼快,因為雪后的路面免不了打滑。
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進入鍾吾縣境內。
錢主簿揉揉眼醒來,看到睡夢中的珠子,臉上還帶著淺笑。
錢主簿一醒,段初跟著也睜開了眼睛,悄悄伸手抄到了酒葫蘆。
擰開塞子喝了兩大口酒,段初吐出一口濁氣。
「看段班主勝券在握的樣子,我感覺我這一趟,算是來對了。」
段初笑笑剛想客套兩句,誰知珠子突然醒了。
「一股酒氣,大早上你就喝酒!燒刀子二十文一斤,豬後座才十八文一斤,咱把買酒喝的錢,拿去買豬肉,燉起來它不香嘛!」
錢主簿對珠子笑笑,道:「男人總要有點嗜好的,按照我多年的經驗,喝酒不算大毛病。」
珠子這就要駁斥,錢主簿不給她機會,先撩開了側面窗帘。
朝陽剛剛照射下來,田野里未化的雪,反光亮閃閃的。
「今天已經是臘月二十五……」
可憐錢主簿話沒說完,他的脖子上突然出現一道紅線。
紅線整齊如刀削,滲出來一圈血滴。
錢主簿慘叫一聲,脖子突然從紅線處斷開,一顆夾雜白髮的腦袋,瞬間就被北風給颳走了。
再次坐回車廂的錢主簿,轉眼間成了一具無頭屍。
在珠子的尖叫聲中,段初眼疾手快,已經抄起錢主簿夜裡蓋著的毛毯,蓋到了他的斷頸處。
不過還是有不少鮮血,噴洒在車廂的頂部,血腥味一時蓋住了酒氣。
段初一手捂住珠子的雙眼,一手拍打著車廂,讓車夫停車。
車夫停好了車,伸頭看一眼車廂,渾身發抖。
段初拍拍車夫肩膀,稍作安慰。
「珠子,你閉眼別睜開,我下車去找一下錢主簿的腦袋。」
段初說完鬆手跳下車。
結果珠子也跟著跳了下來。
「與其在車裡陪著無頭屍,我還不如跟你去找腦袋。」珠子顫聲說。
段初笑笑,提著鬼頭刀牽著珠子,步行順著車轍往回查找。
六七十步之後,雪地上一道長長血痕,就是錢主簿脖腔噴出的鮮血。
血痕之下,雪已染紅。
至於錢主簿的那顆人頭,茫茫白雪中,早已不見蹤影。
「表哥,現在還能反悔,咱還是回去吧,肯定是那個死囚,知道你要去砍他,所以做法收走了錢主簿的腦袋,這是警告咱呢。」
段初一挑眉,道:「這是有錢主簿親近的人,砍掉了死囚的腦袋。」
「對對對,段班主說得對,肯定是錢主簿的兒子貪心,為了那五兩黃金的懸賞,自告奮勇去砍死囚的頭,結果害死了錢主簿!」
珠子回頭一看,說話的是車夫。
原來車夫也怕跟無頭屍獨處,一直在後面跟著呢。
段初扭頭問車夫:「錢主簿大小是刑房主簿,他的兒子肯定不是劊子手,怎麼會去砍頭?」
「段班主有所不知,那個孩子據說是錢主簿的私生子,錢主簿一直不肯認他,也從來不給他一文錢花,那孩子也是沒錢逼的。」
段初聽了,就知道人頭不必再找了,肯定在鍾吾縣此刻行刑的地方。
再次上車,珠子目光避開了那具無頭屍。
「那個孩子不是為錢,他的目的,就是想要錢主簿的命。」珠子說。
段初掀開轎簾,鍾吾縣的城門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