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 轉折

謝江嵐死的悄無聲息，謝府的人，又被謝江嵐在之前，都給屏退到遠處，所以現在謝府里，知道謝江嵐死了的人，只有嚴松一個。

嚴松看看桌面上，已經成了兩截的小人，心裡還是有點后怕。

假如剛才小人掏出來時，晚了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飛劍就會殺了他。

嚴松這次，算是以身犯險。

嚴家和錢府的紛爭，他經歷了昌寧候的威壓，文朝天的偏袒。

在京城，他又嘗到了皇權之下，受寵的滋味。

後來謝江嵐告訴他，兩人是真正父子的時候，嚴松的心境，再一次有了變化。

或許是謝江嵐的坦言，激發了嚴松心底潛藏的權謀。

當然，這權謀，也是謝江嵐遺傳的。

而且在皇帝身邊這麼久，嚴松一直是少說多做，其實就是在暗中觀察。

觀察京城各個機構的大佬，是如何明爭暗鬥的。

又觀察皇帝，是如何利用這些爭鬥，平衡大臣之間的勢力，不讓他們任何一方，有威脅皇權的力量。

嚴松學到了不少東西。

這次，他都以身犯險，躲過了錢大公子的暗算。

借刀殺人，是為謀。

以身犯險，是為勇。

明知生父謝江嵐將死而不救，是為陰狠無情。

如今嚴松已經是有勇有謀，陰狠無情。

有勇有謀，陰狠無情，同時又把握青詞深受皇寵，摸清了皇帝的脾氣，這樣的人，要想掀起風浪，實在是太容易了。

這次，他就要以謝江嵐的死，來做一番文章。

他先把那頭髮小人的殘軀，收拾乾淨，保證不留下一點頭髮絲，又把一張紙條，用一把匕首，釘到了謝江嵐的臉上。

嚴松做完這些之後，看看地上沒有腳印，這才發出暗號。

他這次來，並沒有喝謝府的茶，所以基本沒有留下什麼漏洞。

暗號發出之後，嚴松就在心腹高人的接應下，不留痕迹地離開了謝府。

半個時辰之後，謝府的人沒有聽到謝江嵐的召喚，管家喊了兩聲，也沒人回應，於是管家大著膽子，口中叫著老爺，走進那個小院一看。

……

一聲慘叫響徹夜空。

管家慘叫之後，那幫奴僕蜂擁而至，謝府很快哭成一片。

謝府能夠在姑蘇立足，全靠謝江嵐撐著。

謝江嵐倒了，這些依附他的奴僕，很快就要樹倒猢猻散了，以前在姑蘇城，橫衝直撞的日子，將一去不復返。

所以他們此刻的悲傷，也不是假的。

雖然他們是謝府的奴僕，但是個個也都屯有田地，出了謝府，他們也是老爺。

身為有地的老爺，他們自然要拼一下。

「報官，報官！」有人喊道。

管家看著謝江嵐臉上，插著的匕首下有張紙條，又看看紙條上的字，道：

「報官，是肯定要報的！但是不能在姑蘇這邊報，這邊現在到處都是文朝天的爪牙，咱們報給他，那是與虎謀皮，所有證據都會被他銷毀，真兇也會被他包庇，說不定，真兇就是他派來的！所以，要報，咱們就到京城去報！」

……

謝江嵐的死訊，很快傳到了京城。

地方上的豪紳頭領，紛紛趕赴京城嚴松的住處。

朝堂上那些，在故鄉置地甚多的官員，也蜂擁至嚴松府上。

大家都知道，嚴松是謝江嵐的門生兼義子。

一來是為了安撫嚴松先失生父，又喪義父的悲痛。

二來，就是想要拉嚴松下水，跟改革派斗一個魚死網破。

「嚴大人，你深受皇寵，在這個關鍵時刻，必須在天子面前，悲痛陳情，為我等仗義執言！」

「嚴大人，這次他們刺殺謝老師，下一次，就要刺殺到我們頭上了！我們絕對不能埋頭顫抖，坐以待斃！」

這些既得利益者，義憤填膺，吵吵嚷嚷。

嚴松臉上帶著悲傷，眼眶泛著淚光，不過心底樂開了花。

他以前最擔心的就是，謝江嵐死後，自己如何接管他的勢力。

現在機會來了，這些人，已經把他當做了主心骨。

而且這個機會，還是在他的計謀之下，一步一步創造出來的。

「諸位，成敗在此一舉，嚴某必將和這些殺人犯，拼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嚴松一番話，很快收服了人心。

哪怕是那些現在官比他還大的，也都把他當成了主帥。

一波針對張公茂文朝他的攻勢，馬上就要發動。

……

皇帝終於聽說了謝江嵐的死訊，而且那張帶血的紙條，也到了他的龍案上。

紙條上，是充滿戾氣的六個字：「阻礙新政者，死！」

怎麼看都像是，新政的支持者，用武力表達出來的，赤裸裸的死亡宣言。

皇帝對謝江嵐，談不上喜歡，但也絕對沒有什麼厭惡。

畢竟曾經自己沉迷修道煉丹，謝江嵐作為首輔，替他省了不少心。

這就是所謂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現在跟著自己，有苦勞的人死了，皇帝想要無動於衷，那是不可能的，那樣以後還怎麼服眾。

誰還為你賣命！

……

當時皇帝面前，有嚴松，有陸冰，還有昌寧候。

「這張紙條，真的是用匕首，插在了謝江嵐的臉上？」皇帝問。

陸冰點點頭：「回陛下，是的，而且是插在左眼裡。」

謝府的奴僕，不信任應天巡撫衙門裡的人，這次是直接向錦衣衛報的案，勘察現場的，就是錦衣衛。

所以陸冰這裡，掌握了很多一手資料。

皇帝想象一下那個，匕首插眼的血腥場面，也感覺毛骨悚然。

「這手段，太狠毒了！」皇帝說。

陸冰看了看嚴松。

身為錦衣衛都指揮使，他帶人偵破案子無數，謝江嵐的死，疑點眾多，陸冰怎麼會發現不了！

嚴松也知道，自己做的再周密，也瞞不過陸冰的眼睛。

不過嚴松確定，陸冰不會說出這些疑點。

原因無他。

只因為嚴松早就知道，陸冰在京城以及周邊地區，掌握了不下三萬畝土地。

這麼多土地，說來路都很乾凈，誰也不會相信。

假如新政繼續下去，改革派持續得勢，一路高歌的話，遲早會拿陸冰這個大地主開刀。

所以嚴松斷定，陸冰一定不會揭穿疑點，為改革派洗脫冤屈。

……

陸冰打心底，是支持新政的，因為新政利國利民。

很多時候，利益不牽扯自己的話，怎麼都好說，站在道德制高點，慷慨激昂一番，那也是可以的。

不過一牽扯到自己，就不一樣了。

陸冰現在不差錢，這些土地，就算全部退還回去，對他來說，也不算多大事。

但是他怕的是，改革派掌握他土地的來源之後，就不會放過他。

你一個錦衣衛都指揮使，掌握帝國最重要的特務機構，又深受皇寵，本來應該忠君為民，結果卻巧取豪奪，中飽私囊，你還有何資格，竊居高位！

到時候，大勢洶洶，催動民怨沸騰，皇帝都保不了他。

到了那會，他陸冰罷官都是輕的，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說。

所以陸冰這次的心思，還真被嚴松算中了。

陸冰終是沒有說出，謝江嵐一死的疑點，而且他斷定，嚴松在這件案子背後，做了不少小動作。

因為陸冰也看出來了，目前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嚴松。

他已經全盤接管了，謝江嵐曾經的關係網。

陸冰從來沒有懷疑過張公茂，因為這件事，對張公茂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

至於文朝天，陸冰更沒有懷疑。

文朝天善使一把雁翎刀的事，陸冰早就知道。

同為頂尖刀客，陸冰都能猜透文朝天的心思，文朝天要想殺謝江嵐，只會光明正大的殺，而不會用這種低級的手段。

猜透這些，又能如何！

保住自己最重要！

自己要是倒台了，兒子還都小，而那個女婿，現在不求上進，只顧沉浸在自己女兒的溫柔鄉里。

假如自己倒了，這一大家子，過慣了奢侈的生活，以後肯定不習慣，那種喝西北風的日子。

所以面對皇帝對改革派的懷疑，陸冰低著頭，一聲不吭。

而嚴松則順水推舟，把髒水潑到了改革派頭上。

不過嚴松在皇帝面前，沒有站到改革派的對立面，他很聰明，這次是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發言的：

「陛下，義父之死，臣不能不追究，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豈有不報之理，臣這就找張公茂拚命，哪怕他位高權重，臣也要跟他來一個，面對面血濺五步！」

嚴松平時在皇帝面前，乖巧的像貓咪。

此刻卻如炸了刺的猛虎。

嚴松擼起袖子，喊打喊殺的，昌寧候看了直搖頭，心說你小子，終於露出本來面目了！

陸冰看了，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自己這次，算是昧著良心，做了人生中，最大一件壞事了！」陸冰在心裡，這麼譴責自己。

不過這譴責很廉價。

因為他沒勇氣，說出那些疑點，並且順著疑點，去追查真相。

……

其實比陸冰，更知道真相的，是昌寧候。

謝江嵐死在誰手裡，他很清楚。

而且那個兇手，現在就藏在昌寧候的府里。

錢大公子殺過謝江嵐之後，急匆匆來到京城，把事情都跟昌寧候坦白了。

昌寧候當時差點沒被嚇死。

「姐夫，你不用怕，文朝天遇刺，謝江嵐遇刺，這就造就了當今，刺殺橫行的假象，想必皇帝更怕被刺，所以，你只要……」

聽了錢大公子的話，昌寧候這才稍稍安心。

……

嚴松當著皇帝的面，要和內閣首輔單挑，這簡直就是在御前無禮。

結果皇帝沒有責怪嚴松。

親爹死了沒幾天，還沒緩過來，結果義父又死了，小夥子血氣方剛，要報殺父之仇，這是可以理解的嘛。

本朝以孝治國，孝子，就要有孝子的樣子。

所以皇帝對嚴松的表現，表示理解。

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