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遷都之議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遷都之議

國公府夜宴,滿堂盡歡。

當然,也不一定都愉快,這世上本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比如錦衣衛副指揮使紀綱,他就不怎麼愉快。

蕭凡真的沒跟他講客氣,勾著紀綱進門的同時,幾名下人跟著出門,當著滿朝大臣的面,紀綱拉不下面子白吃白喝,再說頂頭上司人逢喜事,不表示一下說不過去,硬著頭皮任由蕭府的下人去他家大掃蕩,值錢的玩意兒能搬的都搬走,蕭府下人如蝗蟲過境,秋風掃落葉一般把紀府上下掃了一遍,下人走後,紀府凄慘落魄跟遭了災似的,紀夫人瞧著滿目蕭然的家,捂面失聲痛哭。

紀綱身在國公府,瞧著蕭府下人們喜氣洋洋把他家的東西搬進了蕭府的庫房,心裡疼得跟針扎似的,香醇的美酒喝在嘴裡,就好似灌了一口黃連湯,苦得整張臉都扭曲起來。

這次第,怎「蛋疼」二字了得

悶酒喝到七八分時,紀綱對人生也有了一層新的了悟。

做人做官的生存之道,唯「臉厚心黑」四字矣

原以為自己滿世界敲詐勒索打劫,已經夠心黑了,沒想到這位英國公比他更黑,而且手段方法比他高明了不知多少倍,一邊笑語吟吟勾肩搭背,比親兄弟還親,另一邊則馬不停蹄的讓他傾家蕩產,既達到了發家致富的目的,吃相也非常的儒雅溫和,令人如沐春風,挑不出半點錯處。

如果這傢伙不幹國公,改行打劫,他一定是個智慧型劫匪,綁了別人的票還能令人質歡天喜地幫他數錢的那種。

厲害啊

這才叫道行

相比之下,紀綱簡直是個臉皮比兔相公還薄的小白臉了。

生性狡詐冷酷的紀綱,此時竟生出江湖險惡的懼怕感。

也許是心裡鬱悶,也許是覺得這頓酒太貴,一定要喝回本,紀綱這晚不知灌了多少壇,最後賓客散盡,紀綱卻醉倒在國公府這片深沉熾熱的土地上,胡言亂語,淚流滿面。

——挺好,一團和氣。

江都有了身孕,風光的夜宴過後,開始享受蕭府上下最細緻最周全的照顧,朱允炆也派了兩名有豐富經驗的大夫住進了蕭府,給江都當起了私人醫生,凡有風吹草動,闔府上下一片緊張,這畢竟是國公爺的第一個孩子,將來要繼承爵位和家業的,誰也不敢輕慢。

蕭凡也疼愛得不行,時時扶著江都進出,但凡進食,散步,蕭凡都親自相陪,照顧得無微不至,時常撫著江都還未隆起的小腹,言必稱寶貝,溫柔之態令其他三位夫人泛起無限羨慕嫉妒,暗暗發誓也要給蕭家懷個一男半女,令蕭家開枝散葉。

於是蕭凡這幾日在床上便受累了,幸福的勞累。

休息了幾天後,照例還得上早朝,自從平定朱棣叛亂后,蕭凡的身份也水漲船高,不但上朝時站在公侯功勛班的第一個,而且舉凡國事政務朱允炆都習慣性徵詢他的意見,大臣們也習以為常,絲毫沒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

權臣得勢,是靠著日積月累的功勞和聲望漸漸堆砌起來的金塔,現在的蕭凡無疑已經站在金塔的頂端,旁人只能仰望。

這幾天紀綱更老實了,每天待在鎮撫司衙門裡非常低調的辦差,除此之外便是主持選秀入宮一事,盡量不跟蕭凡照面,能躲多遠躲多遠,耗子見貓大抵也就這模樣了,每次看見蕭凡那張債主臉,紀綱就腿發軟,渾身冒冷汗,跟得了痢疾似的,癥狀很明顯。…。

朝堂清平,國無大事,建文朝以平和沉穩的步伐,緩緩向前推進,盛世即臨,兆民思安,蕭凡敏銳的感覺到,遷都的時機到了。

為官一任,總有自己的綱領和主張,蕭凡管這叫「理想」。

理想是美好的,但實現理想的路途是坎坷漫長的,朱允炆已經明確拒絕過一次了,蕭凡不死心,他還要試一次。

皇宮文華殿。

天氣漸漸炎熱,殿內四角擺上了從冰窖里搬出來的大冰塊,稍稍減消了酷暑的熱浪,多少有了幾分陰涼。

朱允炆眯著眼睛打量著蕭凡,口中嘖嘖有聲:「到底是快當爹的人了,今日朕見你跟往常大不一樣,整個人老練成熟了許多,更有朝中重臣的氣度了……怎麼樣?即將為人父的心情不錯?不少字」

蕭凡仍舊沉浸在快當爹的欣喜中,聞言呵呵一笑,一臉不可思議道:「呵呵,是啊,太神奇了,人類的繁衍竟如此奇妙,我不過是打了個哆嗦而已,你姐姐居然就大肚子了……」

朱允炆:「…………」

這話是男人都懂,可說出來味道卻有點怪怪的,朱允炆不知該怎麼回應這句話,只好乾笑著點頭,表示他那初戀時不懂愛情的似水流年也曾經哆嗦過……

…………

…………

「陛下,臣今日進宮,有一件大事想對陛下陳諫……」

「蕭侍讀這麼鄭重幹嘛?朕相信你說的都有道理,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朕支持你」朱允炆大方得一塌糊塗。

蕭凡直起身子道:「既然陛下如此信任臣,臣這就去召集大臣們,叫他們準備搬家……」

「搬家幹嘛?」

「遷都」

說完蕭凡扭頭便走。

朱允炆大驚失色:「慢……慢著蕭侍讀別走這玩笑開大了」

蕭凡停住腳步不滿的瞧著他:「陛下說過支持我的……」

朱允炆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澀聲道:「……那也不能什麼都支持呀,一張嘴就遷都,你差點兒嚇死我,蕭侍讀,自太祖高皇帝定都南京應天,時有三十餘年,先帝高瞻遠矚,將我大明國都定在應天,六朝形勝,雄視天下,自然有他的用意,好好的為何一定要遷都呢?朕即皇帝位不到兩年,便要更改祖制,遷都它處,滿朝文武大臣豈能依我?」

「陛下是我大明天子,皇帝的意志決定一切,陛下是天地一人,只要陛下願意,這天下誰也攔不住你。」

朱允炆嘆了口氣,非常無奈的瞧著他,道:「問題是,朕並不願意遷都呀……蕭侍讀,遷都可不是兒戲,它關係江山社稷的根本,不但耗盡朝廷無數人力物力,而且也影響我大明天下的局勢,河運,農桑,商賈,直至各州各府各衛以及邊境的兵力布置,文官武將的調任,周邊各藩屬鄰國的反應等等等等……蕭侍讀,茲事體大,朕不能貿然應允。」

朱允炆態度很堅決,朱元璋留給他的江山,他不能拿來開玩笑,遷都一事很明顯超出了他能接受的範圍。

蕭凡嘆氣道:「陛下,臣一力主張遷都,當然有我的理由,時下太平,民心思定,若非必要,誰願意無端折騰這些事?可我大明江山若欲國祚千秋萬世,卻必須要遷都才行……」

朱允炆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正了正身架,端然坐在龍案后,肅然道:「蕭侍讀如此堅持遷都,你到底有什麼理由?今日這殿內只有你我二人,你若能說服朕,朕便支持你,就像當初我們聯手推行新政一樣,咱們再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給那幫腐朽頑固的老傢伙們瞧瞧……」…。

蕭凡一喜,他很清楚,現在坐在他面前的,不是大明天子,而是一位相交多年的朋友,這個朋友拋去一切世俗偏見,不管他說出來的話多麼荒謬,多麼驚世駭俗,這個朋友都會認真聽完,然後站在客觀的立場上做出自己的判斷。

這就夠了,朋友之道,不是盲目附和或反對,彼此給對方一個傾聽和傾訴的機會,所謂知己,無非交心而已。

朱允炆瞧著蕭凡,忽然展顏一笑,又很快板起臉,道:「當然,你的理由若連朕都說服不了,就更別提朝中那些頑固古板的大臣們了,今**若說服不了朕,遷都一事咱們就此打住,以後你都別提了,如何?」

蕭凡洒脫一笑,點頭道:「好」

二人目光對視,彼此心中流過一道暖意,然後互相默契的一笑,君臣二人一同走過這許多的風雨,多餘的話已不必說,一笑足矣。

蕭凡一邊在腦子裡組織語言,一邊道:「如果換了曹毅,我給他的理由就很簡單,只需說江南的女人看膩了,換個地方咱們瞧瞧北方女子英姿颯爽的一面,再說江南的酒太綿,嘴裡淡出個鳥來,北方的燒刀子就勁道多了,一口下去肚裡跟著了火似的,那叫一個舒坦,你看,北方處處比南方好,遷都自然是最好的選擇……」

蕭凡抬頭瞧著朱允炆,小心翼翼道:「……我若跟你這麼解釋,估計你不怎麼贊同?不少字」

朱允炆臉色漸漸變黑,冷哼一聲,道:「你說呢?」

「那行,咱們說點兒實際的……陛下,臣之所以主張遷都,無非四個字而已,『居安思危』,耗費國力的遷都無論是出於未來的政治需要,戰略軍事需要還是大明國內的經濟需要,遷都是必須的」

朱允炆呆住了,咂摸著嘴喃喃道:「……這麼多需要?」

蕭凡接著道:「孟子曰: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尋常耕作的百姓佃戶每年必須辛勤勞作,才能給地主交上租子,不論風調雨順還是天災連連,他們都兢兢業業,終日操勞,哪怕家中有存糧也不敢有絲毫倦怠鬆懈,為什麼?這是因為他們有憂患意識。他們很清楚,眼前的順境或逆境代表不了將來,為了不餓肚子,他們在順境時愈發辛勞耕作,多存餘糧,災年時不至於餓死,民間有句俗話,叫風水輪流轉,未雨之時多作綢繆,困境時才能生存下去……」

「憂患意識用在國事政務上,也是同樣的道理。陛下,大明立國三十餘年,當初太祖高皇帝定都南京應天,一則是因為太祖是淮右人,定都南京有歸宿感,二則南京地處江南繁華富庶之地,商業發達,交通便利,國庫不虞錢糧,能夠以最快的速度穩定人心,三則當年與張士誠,陳友諒一戰定乾坤,舉國思安,統一天下急需大義名分,定都南京是最快最方便的選擇。當年太祖英明,定都南京委實是必須之舉,可如今時勢變化,六朝古都繁華之地,表面的繁華富庶掩蓋不了越來越腐朽墮落的上層階級,我們身處高位,習慣了每日錦衣玉食,習慣了下面官吏的逢迎拍馬,這裡沒有戰爭,沒有貧窮,這裡陽光普照,如臨天堂,我們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欣欣向榮的鼎盛景象,以為整個大明天下都像南京一樣繁華似錦,我們這一代還能保持冷靜,知道天下有富庶必然也有貧瘠,可我們的下一代呢?下下一代呢?繁華和安定滋生了朝廷的暮氣,它將會從根子上漸漸腐蝕我們子孫的心智,誰能保證大明的每一代君主都是明主?誰能保證每一個大臣都是忠臣?當一個國家從根子上開始腐爛時,也許只要有一個奸臣輕輕一推,整個江山就會轟然倒塌……」…。

一席長話,朱允炆驚呆了,他沒想到蕭凡居然用這種角度看待大明的國都,可他說的確實有他的道理,朱允炆久久沉默,陷入了深思……

「陛下,居安須要思危,我們這個國家的生命才能一直保持旺盛,自古定都南京者,從東吳到南朝,再到南唐,國祚鮮有百年,這是為什麼?因為皇帝和大臣們只看到了眼前的繁華,而繁華則消磨了人的意志,失去了進取之心,一個沒有了進取心和憂患意識的朝廷,其結果必然是被別人消滅亡國,反觀那些將國都定在離邊境甚近的朝代,如漢之洛陽,唐之長安,宋之汴梁,他們卻能使國祚綿長數百年,這是為什麼?」

蕭凡盯著目瞪口呆的朱允炆,一字一句道:「因為憂患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不能懈怠,不能享樂,不能掉以輕心,要消除眼皮底下的外族威脅,就必須不斷進取開拓,將眼皮底下的敵人趕走,趕得遠遠的,令自己不再處於危險的境地下,這就是進取心,被危險的國都逼出來的進取心這樣的進取心直接造就了漢唐盛世,致令國力強盛,萬邦臣服」

朱允炆仍舊驚呆中……

蕭凡緩緩道:「陛下,簡單的說,所謂遷都的政治需要,主要是防止陛下的子孫當中因為日子過得太安逸,於是出了幾個紈絝敗家子,玩玩鬧鬧的把江山丟了,這樣說你能明白?不少字」

朱允炆點頭,釋然笑道:「你這麼一說,我就瞭然了。」

「至於戰略軍事需要,南京地處東南沿海,臣可以這麼說,未來我大明的強敵,並非來自北方,而是來自海上,南京靠海,毫無緩衝和掩護地帶,作為我大明的國都,其弊大於利,而遷都北方的好處很多,不但能帶動北方貧瘠的經濟和商業,而且北方蒙古時常犯邊,朝廷遷都有利於軍事指揮和政治威懾,對蒙古各部的控制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先聲奪人之勢,北方諸府,最合適的國都莫過於北平,因為北平雖然也處於沿海,但北平的沿海是內海,安全方面比南京強上許多,又有遼東和山東兩個半島拱衛,沿海縱有戰事,也必須先通過這兩個半島,不至於使京師震動,而北平的北面,出了長城便是大寧府廣袤的千里平原,如此便給北平提供了足夠的戰略縱深地帶,縱有蒙古或女真犯邊,朝廷也能從容的組織邊軍還擊……」

朱允炆忍不住插嘴道:「……大寧府在朵顏三衛手裡,他們都是蒙古人。」

蕭凡豪邁的一拍胸脯:「一年之內,臣有把握叫脫魯忽察爾恭恭敬敬的雙手捧著將大寧府還給咱們……」

朱允炆:「…………」

「……北平曾是前元的大都,曾經的燕王府便是大都皇宮,遷都北平的話,不必大興土木再造皇宮,國庫的負擔會降到最低,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北平地處邊境,時常與蒙古韃子交戰,大明立國以來一直布置重兵,而兵權是個很敏感的東西,交給誰都不放心,若是將國都定在北平,便可以由天子直接掌握兵權,不使兵權旁落,這對朝廷和天子也是大有好處……」

「陛下,遷都關係著大明的國運龍脈,臣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提出來的,因為這件事只有我們這一代才能做得到,到我們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他們便沒有這種魄力去做了,甚至於我們這一代,臣也只能在陛下春秋鼎盛,年富力強之時提出來,說句實話,臣擔心陛下將來老了,失了進取開拓之心,凡事畏首畏尾,遷都之事永遠都只是一個永遠都決定不下來的空話,所以,臣只能在現在提出來。」…。

…………

…………

君臣二人在文華殿內商議了幾個時辰,這幾個時辰里,蕭凡將遷都的利害說得清清楚楚,隨著一個個的位元組跳動,一件關係著大明未來數百年國運的大事漸漸現出雛形。

良久,朱允炆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雖然帶著深思之色,卻比剛才輕快了許多。

不得不承認,朱允炆被蕭凡說服了。

除了那些客觀存在的經濟和軍事需要,最打動朱允炆的,還是「居安思危」四個字。

是的,他也不能保證自己的後人裡面會不會出那麼幾個昏君暴君庸君,毫無疑問,將他們放在相對危險的地方,無疑比放在溫室里細細呵護要強上許多,一個人只有經歷了磨難,才能不糊塗。

遷都,就是把他的後代從溫室中移出來,移到陽光和風雨並存的地方,讓子孫們受著陽光普照的同時,也接受雨急風驟的鍛煉,這樣才能使他們強壯而睿智,不至於丟了洪武皇帝辛苦打下來的大明江山。

長嘆一口氣,朱允炆笑道:「蕭侍讀,為什麼你總是站在有道理的一面呢?」

蕭凡也笑了:「因為我一直都是講道理的,遷都是為了我大明社稷,並非一己之私。」

朱允炆遲疑道:「遷都北平,可北平離蒙古太近了……」

蕭凡豪邁一拍胸脯:「只要國都定在北平,有充足的糧草和兵員供應,臣保證,五年內,將蒙古的草原大漠納入我大明的版圖」

朱允炆眼睛一亮:「此話當真?你真能征服蒙古?」

「臣願立軍令狀」

朱允炆欣喜之情乍現即逝,苦著臉道:「就算朕答應遷都也沒用,朝中那些老頑固可不是省油的燈,這事若然提出,在他們眼裡便是大逆不道,他們真會跟你拚命的……」

蕭凡繼續豪邁的拍胸脯:「只要陛下答應,那些老頑固便包在臣身上,臣有把握讓他們答應」

「你打算如何說服他們?」

「陛下,臣沒打算說服,但臣能保證讓他們屈服」

ps:說句題外話,書評區里,對明朝遷都一直有爭議,所以我不得不在章節里把遷都的必要性寫出來,本來準備了一大堆的資料,但是我發現如果全部列出來的話,就難免有粘貼資料騙字數的嫌疑了,我是個厚道人,不喜歡幹這種事,這章5900多字,硬是咬緊牙關不超6000,由此可見我人品的堅挺,至於遷都,書友們看過便算,歷史從來不是一家之言,我所說的便是我所想的,只是如此而已。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大明王侯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軍事歷史 大明王侯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百一十四章 遷都之議

%